第二十二章 冰雪祭1
入冬的时候，这城市下了好大一场雪。
据说这城市多年来一直没有下过雪，而这场大雪突然而至，不免让人有些奇怪。
尤其是一些特殊的人，比如凤华凰无，比如钟晓彤，比如钟灵。
钟灵站在窗前，看着外边满地的积雪，孩子们玩得开心，她的眉头却是皱起的：“晓彤，你觉得这场雪有没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
“没有吧，”钟晓彤抱紧怀里的凰无，仿佛这样就可以暖和一些：“只是下得大了一些。”话一说完，便看到了钟灵脸上的失望，不免有些羞愧……她不是钟晓影，终究无法做得让钟灵喜欢，而她的天分有限，怕是让钟灵很失望。
难怪……钟灵那么喜欢钟晓影——有些黯然地低下头，想起钟晓影，却带了一丝苦涩。
凰无却探出头：“这雪下得很诡异……空气里……有属于非人的气息……但是不确定是妖怪还是什么。”
一直以来，对于凰无比狗还灵的鼻子，钟晓彤是选择相信的，听到她这么说，不由得也觉得这场雪下得有些诡异。
钟晓彤自出生便开始记事，在自己有限的记忆里，五岁之后，便再也没有看到过雪。
五岁……父母离开之前的那一场雪，是她有生记忆里，最美好的一场雪。
五岁之后，再也没有真真切切地看到过雪，可是听到别人说哪里下雪了，却会忍不住落泪。
人们都说，这个城市被冰雪女神诅咒，成为一个不会再被冰雪青睐的城。
从此，也少了许多欢笑。
钟晓彤出生那一年，下了好大一场雪。
出生在冬天的孩子，总容易对这个季节产生好感。
她记得那时候，母亲的手冰凉的，很舒服。
可是这么多年过去，她发现自己竟然忘记了母亲的脸，忘记了她究竟是怎样的模样。
甚至连自己的样子，她都已经忘却。
也许有一天，她也会同样忘记钟晓影，会忘记其他人。
她不想忘记，可是似乎无能为力。
如果没有得到过温暖，那么便不会害怕寒冷。
可是，她这一生得到过许多，失去的却也更多。
假如从未得到，那么她也无所谓失去，可是，为什么让她得到之后再度失去？
这样的心情，才是最伤人的。
父母、晓影、七七……她这辈子在乎的人其实不多，可是即使这为数不多的几个人，却还是一一失去。
下一个……会是钟灵吗？
或者是凰无……以及凤华？
突然之间就觉得很害怕。
凰无是火凤之体，天生和冰雪犯冲，所以下起雪之后，她每天的日子，便是窝在钟晓彤怀里，一动不动。
凤华每天沉默着，立在外边，每天不言不语，不知在想着什么。
上一次的事件之后，所有知道事实真相的人都选择了沉默，虽然偶尔想起会难过，可是，日子还是一天天继续。
地球并没有因为谁的离开而停止转动，假如有一天她死了，她想也会是这样的的结果……甚至，连怀念她的人都没有——她也不愿意因为自己的死而让别人难过，因为经历了太多的生离死别，知道那种滋味，并不好受。
所以……凤华……
她透过窗子看向那个一直沉默着的身影，也许，他们的关系，只能永远止步于现在的样子——只作为式神与主人的关系，再无其他。
她终究不是云笙，即使有着同样的灵魂，可是，她依旧还是钟晓彤，并没有因为她拥有云笙所有的记忆而改变什么。
或许，这就是最好的相处方式。
假如可以，那么就让他们这样继续下去，直到她死去的那一天，这样，或许她才不会更加的难过。
如果她死去，凤华会不会为她流一滴眼泪？
她不知道，也不想知道，就像她不知道凤华有没有为云笙流过眼泪一样。
有些事情，不知道反而会比较好。
孩子们的欢笑让钟晓彤觉得自己瞬间变老。
很多事情发生了却又记不起，可是时间却还是慢慢流逝，然后，人就一天天变老了。
裹紧了围巾和大衣，走在冬日的雪地上，身后永远是那道不远不近的身影。
怀里的凰无的身体，是这世界唯一的暖意。
天地间一片雪白，只有她一个人的脚印。
突然很害怕，仿佛看到了自己的未来，一个人在这个世界踽踽独行，直到世界的尽头。
身边没有其他人——没有钟晓影，没有父母，没有奶奶，没有七七，没有凰无……没有凤华。
没有任何人陪伴在她身边，她只是一个人。
一直以来，从来都是一个人……不是吗？
雪下得那么大，纷纷扬扬的，这世界一片白色。
把自己身体埋进雪中，幻想着自己的身体慢慢被雪冰封活埋，雪落在脸上，那么凉，仿佛当年母亲的手的温度，可是，却那么不真实。
伸出手，雪花片片绕指尖飞舞，那样的情景，那么熟悉。
雪之精灵……
钟晓彤突然愣住，惊异于自己为什么能看到雪之精灵，下一刻，便看到了那个人的身影。
白衣的女子，连头发都是白的，约莫三十岁上下的样子，她站在那里，看着钟晓彤，眼里，是莫名的意味。
钟晓彤愣住，感觉她给自己的感觉是那么的熟悉，可是记忆里，却没有这个人的记忆，不由得多看了那人一眼。
“雪妖……”凤华突然站到她身侧，看向对面的白衣女子，轻声念出女子的身份，同时摆出一副戒备的姿态——
这城市多年没有下雪，事物反常必为妖，而雪妖在这城市突然出现，一定不是什么好兆头。
也许……跟最近发生的事情有关系。
也许，跟往生树下的妖怪有关系。
所以，不得不防备，因为虽然还不清楚雪妖的敌友关系，但是她选择在这样的时刻出现，一定有她的原因——也许，就是要和他们作对。
不得不防备。
只可惜，雪妖只是看了凤华一眼，眼神没有任何波动，转而看向钟晓彤，眼神却变得柔和。
明明她脸上没有任何表情，但是钟晓彤突然感受到了她心底的笑意。
感觉到她的善意，钟晓彤同样看着她，心里带着对她莫名的好感，只是一眨眼间，她却不见了。
仿佛她从未出现过一样。
她相信，白日里见到的雪妖和自己一定有某种关联，可是，却猜不出。
回来的时候，遇到了钟灵，钟灵看了她一眼，神色有异：“你……今天是不是见到了什么人……或者非人？”
钟晓彤突然不愿意说出自己见到雪妖的事实，于是低下了头，不说话。
钟灵面色突然有些感伤：“她终究还是来了吗？”
“她？”钟晓彤听到钟灵突然提起一个莫名其妙的人，不免有些好奇：“她是谁？”
“雪妖……”钟灵看着她，眼里闪过一丝不舍：“你的……阿姨。”
“什么？”活了二十多年，第一次知道除了父母、奶奶和钟晓影之外自己还有其他的亲人，钟晓彤眼中带了好奇：“雪妖怎么会是我的阿姨呢？”
“你知道你父母为什么会死吗？”钟灵叹口气：“有些事，也该告诉你了。”
钟家是钟馗的后人，只是传承却有些奇怪，每一代，只会有一个人，不管男女，所生的后代也必须姓钟，从而担负其降妖除魔的职责。
然而，在钟灵的儿子——也就是钟晓彤父亲钟允这一辈，钟家差一点绝后。
钟允爱上了一只妖怪，一只雪妖，一只叫雪暖的雪妖。
自古以来，不同种族相恋必然会以悲剧收场，历史上所以妖怪与人类相恋的故事，到了最后，必然是一个悲剧。
比如涂山氏和大禹的故事，比如白蛇和许仙的故事……比如云笙和凤华的故事。
从无例外，无一不是悲剧收场。
可是，钟允和雪暖却相爱，即使明知道天地不容，却还是要在一起。
人妖相恋本就有违天理，何况……钟家的人，原本就是半神的身份。
半神不是神，却也不是普通人。
他们的寿命和普通人类的寿命一样长，不一样的是，他们永远普通人类没有的神力，或者说叫灵力，能操纵钟馗剑从而消灭妖怪的能力。
不管怎么样，钟允和雪暖，应该是彼此对立的两个人，可是，偏偏他们爱上了彼此。
于是不顾阻拦，两个人坚持要在一起。
不同种族结合，原本是不应该有后代的，于是，钟家的血脉，在钟允这一辈，在他执意要和雪暖在一起之后，原本也只能面临着即将绝后的结果。
或许是因为作为一个钟家人，眼看着钟家的传承毁在自己手上感觉有愧，或许反正已经逆天而行了，便有些无所顾忌了——
于是那两个人向天借命，牺牲了自己的寿命，来孕育一个孩子，一个属于他们的孩子。
便是钟晓彤。
人与妖的结合原本就是逆天的行为，更何况，他们还生下了原本就不应该存在的孩子。
所以，钟允和雪暖，在钟晓彤出生那一刻，原本就应该死去了的。
可是，他们一直在逃避，逃避着自己应该死去的日子，珍惜着每一个和自己孩子相处的可能性。
甚至，因为知道自己将来肯定无法陪伴在自己的孩子身边，他们在钟晓彤出生之前，便找到了这世界上最后一只愿生，向它求一个心愿。
求得自己的孩子，平平安安长大。
这是作为一个父母，最简单也最美好的祝愿。
所以愿生化作了钟晓影，在钟灵身边住下，学着怎么去做一个人。
但凡妖怪，想要修成正果，无论是修佛还是修仙，首先要做的，却是修人。
所以，才会有那么多的妖怪，混迹在人类之中，学着怎么样，才能更好地学做人。
又时候，那些妖怪，比人还像人。
可是，愿生学做钟晓影，却不是为了修佛修仙，却是为了一个心愿。
它们这一族，原本就是依靠人的愿望而生的。
原本这世界上，有很多愿生，它们混迹在人类之中，靠着帮人类实现各种各样的愿望而生，然后，自己也得以存活。
曾经这世界很单纯，所以愿望也很纯净，愿生一族也慢慢发展起来。
可是随着时间的推移，人类越来越浮躁，越来越贪婪，所许的愿望越来越不纯净，误食了不纯净的愿望，是愿生们的悲剧。
因为不纯净的愿望，会消磨掉它们的生命，所以愿生们越来越少，并逐渐在这世界上消失，以至于后来很多人，都没有听说过愿生的名字，除了一些有灵力的人。
而钟允遇到的那只愿生，便是世界上最后一直愿生。
它原本虚弱地逐渐接近死亡，却在生命垂危那一刻，终于等来了一个纯净的愿望，从而得以存活。
只是没想到，这世界上最后一只愿生，终究逃不开死亡的悲剧。
钟灵和钟晓彤说着这一切的时候，有些唏嘘。
愿生是一种执着的妖怪，执着而善良的妖怪，不会去刻意害人，永远不会伤害别人。
所以她当初放心地把钟家的术法交给钟晓影，因为在她心里，钟晓影和钟晓彤一样，都是她的孙女儿。
而恰好因为某种机缘——钟晓影能够使用钟家的术法，钟灵原本以为，这样的话，就能把钟家的责任交到钟晓影身上，给钟晓彤一个平凡的生活——这是一个祖母对自己孙女的祝愿，于是愿生接受了这样的心愿，决意扮演起，钟晓影的身份。
直到有一天，她再也不被别人需要，她原本以为那一天会很久，却没想到那么快。
她那么快就不被钟晓彤需要，于是她只能死去，只能消失……
假如说，钟晓彤这一辈子有亏欠过谁……那个人，就是钟晓影，她这一辈子，最亏欠的人，便是钟晓影。
半夜被惊醒，起身看的时候，周围却没有什么动静。
凰无睡在她身边，睡得很香，现在的凰无，和过去真的很不一样。
永远都像是睡不足的样子……当然，也许是因为她的身体，已经渐渐不适合周围的世界了。
凰无的身体在渐渐的消瘦下去，也慢慢的虚弱起来。
钟晓彤很害怕，也许某一天醒来，身边便失去了凰无的身影。
习惯真的是一种可怕的感觉，因为她突然就无法想象，未来没有凰无在她身边的日子。
人最害怕的不是一无所有，而是得到后失去。
若从未爱过，便不知一个人的寂寞，但是一旦爱上了别人，然后又被迫回到最初一个人的日子，却感觉到了难过。
寂寞是需要对比的，假如世界上只有你一个人，你心里会有一种特殊的感觉，可是你不知道那是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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