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四章 冰雪祭3
她看到自己笑得疯狂，听到自己的声音继续道：“人与妖相恋本就不为天地所容……但是，如果你们都是妖呢……我想，你比谁都明白，云笙……到底是什么……”
“那与你无关。”她听到凤华如是说，眼神清冷，有如天边的月。
心忽然就痛了，就如凤华所说，那和她无关，那个“她”，是雪茹，也是她。
出生在冬天的孩子，总是容易对这个季节抱有极大的好感。
所以对于寒冷，对于冰雪，可能会有莫名的偏爱。
可是，却从没有像这一次这样，感觉到了寒意。
从身体里发出的寒意，冰冷彻骨。
她……快要死了吧？
一生中，无数次接近死亡，可是却没有哪次像这一次这样，那么冷。
因为要杀死她的，是她的亲人，那个现在除了钟灵以外，唯一一个和她有血缘关系的人。
她说她恨她，恨钟晓彤，恨钟允，所以才要毁灭。
可是她少说了一件事，那就是她爱着她的姐姐……雪暖，就像钟晓彤爱着钟晓影一样。
所以，其实，她可以理解雪茹的，真的……可以。
这世界上，最能毁天灭地的力量，从来都不是仇恨，而恰恰是因为爱。
爱才是最能伤人的利器。
她一直都知道的。
所以，这一次，她不会反抗。
她想离开，从钟晓影离开她生命开始，一直没有断过这样的念想，可是，却始终不能如愿。
假如雪茹真的能让她如愿，那她这性命交给了她又如何？
她的命，早就不是自己的。
她的命，早就应该死去了的。
全身缩在被子里，却感觉不到任何的暖意。
即使抱着凰无，却依旧无法感知任何的温度。
身体的感觉慢慢消失，也许有一天，她就这样死去，也没有任何的感觉。
心底的叹气声越来越明显，她把耳朵捂住，不听周遭的声音，只是在心里问道：“你为什么叹气？”
雪茹依旧不答，仿佛她并不在一般。
可是她却偏偏知道她是在的，作为一个借居者，占用着她的身体。
可是她既然不答，那钟晓彤也不会勉强。
她并不是那非要刨根究底的人。
因为曾经的她是那样的人，于是，终究害了钟晓影。
有些错误，犯过一次便好了，不能太多，多了的话，会失去的更多。
她是知道的。
天渐渐暖了起来，可是身体却没有感觉，那种寒意依旧停留在冬季。
或许是有感觉地吧，感觉自己身体在慢慢融化，春暖花开……也许，不过是她的末日。
她的生命，和这冬日的冰雪一样，会融化于春天，可是，她却没有伤悲的感觉。
凤华始终站在她身边不远处，不说话也没有任何动作，却让她感觉很安心。
可是那种温暖一闪而逝，因为随即而来的，却是更深的伤痛与冰冷。
那样的温暖，是会致命的，她的心此时是冰雪做的，稍稍一点的温暖，她都能感知得到，所以，才会更受伤。
“即使我们的能力无限接近于神，可是我们只能是妖，”雪茹的声音在脑海中响起：“你现在知道为什么了吗？”
“西方的传说里，有一位冰雪女神，爱神丘比特爱上了她，于是想用手中的水晶箭射向她，只是，那些箭从来都没有接近冰雪女神的身体，而是被她周身的冰雪打落，落入无尽的寒潭水底，”钟晓彤突然啊想起了这样一个故事，于是忍不住问她：“这个故事，和雪妖有没有关系？”
“什么冰雪女神，不过和我和你一样，是一只雪妖罢了，”雪茹的声音冷淡：“这世界上，没有所谓的冰雪女神，有的，从来都只是雪妖，永远不能成为神的雪妖。”
“她为何将那水晶箭打落？”钟晓彤依旧不明白：“难道她不希望被爱吗？”
“爱情是什么？不过是一种飘渺虚无的东西罢了，”雪茹冷笑道：“这世界上，任何一丁点的温暖，都足以让雪妖丧命……爱情，不过是一种最有效的杀死雪妖的方法罢了……谁会去相信爱情……除了——”
她突然顿住了，钟晓彤忍不住接了她的话：“可是我想……母亲她……是相信的。”
“所以她死了，”雪茹似乎回过神来，继续道：“你喜欢那只凤凰吗？”
“凤华？”钟晓彤愣了愣，想要说话：“我——”
却被雪茹打断：“你骗不了我的，要知道，我现在和你共用一具身体，你的心事……是瞒不了我的。”
“是吗？”钟晓彤有些惘然：“可是……我却不知道你在想什么呢？”
回答她的，却是雪茹持续的沉默。
数着春天来的日子，知道自己时日无多，心态却越发的坦然。
既来之则安之，她并没有太多的感概。
可是有些事情她还是很想知道：“你为什么想死？”
“没有为什么，”雪茹顿了顿，轻轻开口：“你为什么不怕死？”
“你不是住在我身体里吗？”钟晓彤叹气：“你应该知道为什么。”
“你很爱她吗？”雪茹似乎有些迟疑：“那只愿生？”
“对于我来说，她不是妖怪，”钟晓彤有些不赞同：“她是钟晓影，她是我的姐姐。”
“人类和妖怪……”雪茹愣了愣：“也会有亲情存在吗？”
“我也不知道，”钟晓彤叹气，泪水忍不住滑落：“我只是很想她。”
“我也很想她。”雪茹也跟着她叹气，然后，又是彼此之间的沉默。
“她是怎样一个人？”两人突然同时开口，顿了顿，又同时回答：“她是一个很好的人……”
再度沉默，钟晓彤终于开口：“怪不得你不喜欢我。”
“怪不得你不喜欢你自己，”雪茹亦道：“即使没有我……总有一天……你也会杀死自己的……对吗？你爱她，和我爱她一样深……原来，最了解我的人……竟然是你……”
她突然之间就笑了，笑得那么的悲凉：“原来……我竟是和你一样的……一样的自私……一样的不可救药。”
天气慢慢变暖，身子慢慢地虚弱了下来，周围的人看向自己的眼神越发的悲痛，可是，于她来说，却更像是解脱。
三年多的魔咒，她害死钟晓影的内疚，终于有了一个最完满的解决方式，那就是以她的死亡作为终结。
如果人真的有来世，那么下一世，她不要再做钟晓影的妹妹，因为……做她的姐姐，其实真的很累。
可惜，不会有下一世了，愿生已经从这世界上消失，作为非人的愿生，是没有来世的。
而她……虽然她一直不明白自己的身份，可是她作为云笙的转世，一千年也才转生一世而已……说明，她的来世，同样充满了不确定。
或许会有……但或许永远不会再有。
突然没由来的就生出了对凤华的疼惜——他等了一千多年，等到了她，可惜她却不是云笙。
若她死去之后，还要多少年，才会有她的转世？或者……永远都不会再有？
那么……凤华应该怎么办？
即使从来不愿意被人当作云笙的替身，尤其是凤华——可是这一刻却突然迷惑了——若她不再有来世，那么凤华该怎么办？
即使她不是云笙，但是她至少还可以作为云笙的一个替代，活在凤华身边，可是若她也死去……谁能陪在凤华身边？
即使知道，假若自己死去，凤华也不会难过的……可是，此时此刻，她却难过了。
突然很舍不得，舍不得让凤华一个人，独行于这世间，没有她，也没有云笙。
雪茹依旧在叹气，可是她却不愿意理会了。
春至那一天，下了一场雨。
春雨惹愁思，淅淅沥沥的雨下得令人心烦，可是她身边的人，却是惆怅。
春至春至，春天到了，也就意味着……她要死了。
不理会周遭人们悲伤的神色，她把自己身体埋进被子里，睡得香甜。
梦里，是一片冰雪的颜色，看到一个女子背影，一道瘦削的背影，似乎在笑着，笑得那么开心。
她身边是另外一道沉静的身影，他的样子钟晓彤永远都不会忘记……钟允，她的父亲。
女子回过头来，笑靥如花，那张脸，她一度以为自己曾经忘却，其实却是一直被她埋藏在心底最深处的脸。
她的母亲……
“姐姐……”她听到自己这样开口，有些惊异，随即便明白过来，此时……她正在雪茹的梦境里。
原来雪茹和她……真的很相似，怪不得……她那么恨她。
人生中总有那么多的巧合，那么多的轮回，就像雪茹和雪暖，就像钟晓彤和钟晓影……
无尽的轮回。
同样的故事，发生了两遍，就成了最痛苦的悲剧。
雪茹和雪暖是这样，钟晓彤和钟晓影亦然。
只是再也回不去。
就像雪茹悲伤了那么多年一样，其实钟晓彤也一样悲伤了很多年……好在，这一次，她和雪茹，也许能够一道解脱。
或许，这样也好。
她听到自己这样和雪茹说着话，然后便沉入了无尽的黑暗，她听到雪茹几不可闻地叹了一口气，可是雪茹接下来说了什么，她却听不到了。
醒来的时候，手脚僵硬，一动就会痛。
还会痛？她张开眼睛，看着周围自己熟悉的摆设，突然有些迷茫。
她……不是应该死去了吗？不是应该和雪茹一道死去了吗？
怎么会还活着？
茫然地起身，不顾身体的疼痛，慢慢走出去，看到钟灵正笑着看着她，旁边是凰无……以及凤华。
他看向她的神色之间有一丝担忧，随即很快消散，然后依旧是那个波澜不惊的凤华。
凰无也没有变化，依旧很嗜睡，可是她却感觉哪里不一样了。
有些疑惑地看向钟灵：“我怎么了？阿姨呢？”
“她走了，”钟灵笑笑，看向她的眼神里，多了一丝担忧，随即很快消散，笑得好似云淡风轻的样子：“你会好起来的。”
“你会好起来的！”她重复了一句，似乎是在说服她自己一般，然后突然愣住。
钟晓彤突然想起昨晚自己陷入黑暗之前雪茹说过的话来——
“我走了……我终究下不了手，我不忍心看你和姐姐一样，陷入悲剧，所以想要杀了你……来阻止另外一场悲剧……可是我还是做不到……那么既然这样，就让我来帮你吧……你的那些担心将不复存在，你会有足够的时间，陪着你想要陪伴的人……虽然我不知道，这样做到底是对是错……也许你会恨我吧？不过没关系，因为我和你一样，同样痛恨着自己……假如有一天，你厌倦了这样的生活，那么也许我们会再见面，到那时候，也许我们才能够真的，一起死去……”
那些话是什么意思呢？钟晓彤歪着头想着，春日的阳光温暖地铺在身上，有些事情，突然之间就好像忘记了。
岁月静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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