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 许君来生
云国将军府里。
青儿陡然从噩梦中惊醒,吓得一身的冷汗,她记不清自己刚刚做的是个什么梦,但她记得梦里那漫天的红色就像洪水般要将她淹没,她从来没有做过这样的梦,心还在剧烈的跳动着。伸手抚摸着已然凸起的腹部,轻声道:“宝宝,你一定也吓着了吧,是娘不好,不该做这样的梦,不怕……不怕!”
她起身扶着肚子走到桌前,到了一杯水喝下后才稍稍稳住了心跳,却伸手一不小心打掉了桌上的茶壶,侧过身弯着腰想收拾一下却割破了手指,她允吸着手指上的血,脑袋一阵混乱,直到门外守夜的丫鬟听到动静开门进来将东西收拾好了,她的心却久久平静不下来……
玉河旁的山脚下,随着顾远的一声令下,身后无数的士兵一起往山下跑去,顾远的双眼已被鲜血染红,这两万人的气势生生将宣国带兵的副将煞道了,那一杖打得天地变色,日月无光,直到天边泛起了鱼肚白这场战争才悄然落幕,只留下一地的断臂残骸。
宣国的副将眼神复杂的看着不远处身中数箭却仍拿着云国军旗屹立不倒的少年将军,郑重的行了个军礼。
后来这个副将每当向人提到这场战役时,他都会说当年那场仗是他这一身中输得最惨烈的一次,他率领的二十万兵马最后活着的不足一万人。
许久以后在那场战争中存活的人渐渐遗忘了那少年将军的模样,却仍记得所有的将士站最后一刻纷纷挡在他身前的情形,而那双赤红的双眸闪过无数的箭血纷飞,仍然笔直的站着离开人世,那一天便迎来了那个冬天的第一场雪,比以往的时候都下得纷扬,悲壮!
云国军营。
洛青溪坐在军营之中,这两天郝量除了一开始整顿军队外便没了其它的动作,忽然门外有士兵来报,那人进来后交给了洛青溪一封信,洛青溪看着信上的笔记忙将信拆了开来,里面的内容让他一下子让他呆愣起来,手上的信也随之飘落在地。
他紧握的右手一拳打在一旁的桌上,打翻了一地茶杯,茶水溅湿了他白色的长衫。突然季威从帐外匆忙的走了进来,一脸悲痛,洛青溪的心一下凉了半截,他只听道从季威嘴里说出顾将军以身殉职四个字便什么也听不到了。
季威双目通红道:“宣国派人将顾将军的遗体送了回来,现在顾将军的遗体就放在营帐外——”没等他说完,那白色的身影便从眼前掠过了。
洛青溪看着面前藏青色的棺木,他知道藏青色的棺木在宣国是将军死后才能安放的,他的脚步在接近棺木的那刻却迟疑了,眼睛胀得疼痛。
沉声对一旁的季威道:“你马上调集一百万兵马秘密前往傅山,一旦出现祁国兵队就一网打尽,我会亲自护送顾将军的遗体回去!”
直到那棺木被盖上的最后一刻,洛青溪依旧没有上前看那躺在棺木中的人。
长长的队伍行驶在官道上,洛青溪的腰间系着刺目的白布,身后的士兵的腰间也缠着白色的布条,队伍静静的往云国国都洛城的方向前行着。
洛青溪看着前方的路,记起当初离开皇宫时他曾答应过皇上,无论如何要将顾远好好的带回去,现在他却食言了。
而他也知道宣国没有出兵恐怕是郝量已经收到宣国皇帝的信,知道两国已经结成同盟,只不过有一些事情已经超出了挽回的范围,譬如玉河那一战。而他是这场局面无法挽回的罪魁祸首。
记得初见顾远的那年,他看着那个笑得憨直的少年,将手中的折扇敲打着他的脑袋……
物是人非。
也不过如此。
云国境内。
一艘红色的小船在江面上行驶着,楚西楼此刻正坐在苏挽歌对面,嘴角噙着笑意,道:“还记得那次你落入水中,是我救了你。”
苏挽歌眉头皱起,道:“你怎么不提当初是谁害我落水的?”
楚西楼笑了笑,接着道:“你溺水后上来昏迷不醒,是我将气渡给你,你才醒过来,算起来的话我害你一次,救你两次,所以你还欠我一次。”
苏挽歌怔然得看着面前这个笑得邪魅的男子,眉头皱得紧紧的,这世间她见过无赖,但没见过像他这样的无赖,说自己害人还一副你欠我的表情,想到这苏挽歌干脆转过头看着江岸上的景色,不去理会他。
楚西楼面上的笑容不减,接着道:“不过那次也促成了一对好姻缘。”
“谁跟你好姻缘了!”苏挽歌还是忍不住道。
却见楚西楼眼里的神采愈发璀璨了起来,果然,他眼睛眯起,道:“我什么时候说过是我和你了,我是说顾远和你旁边的丫头,你这么说,难不成是想和我来一段好姻缘?”
苏挽歌羞恼的再次将脑袋转到一边,不去理会他,却见楚西楼突然道:“真的是一段好姻缘,眼看顾远都要当爹了——”
没等他说完苏挽歌便猛然转过头看着他,淡泊的眼里流露出一丝欣喜,轻声询问道:“青儿怀孕了?”
楚西楼疑惑道:“我难道之前没告诉你吗?”
直到看见苏挽歌眼里的怒火才猛然道:“哎呀!我一时忘了告诉你,还以为自己已经告诉你了,现在青儿肚子里的孩子应该有四个多月了吧。”
苏挽歌嘴角勾起笑意,看着楚西楼道:“还有几天可以到洛城?”
楚西楼看着她,嘟囔道:“一听说青儿怀孕的消息就这么急着回去,早知道我就应该早点告诉你的。”
苏挽歌看着面前的男子,自从那日被蛇咬伤后他便从不在她面前自称“朕”,一路上也会经常气她恼她,却还是会体贴的对她好。
虽然他的自尊和骄傲让他从未开口对她说那个字,但她心里隐约有了那天她问的问题的答案。
只是他不说穿她便也不挑明,毕竟这个人也是一个帝王,和青寒一样,无法给她想要的生活,想到青寒心里还是隐约痛了一下,不知道这些日子他过得好不好。
楚西楼看着出神的苏挽歌,眼睛眯起,广袖在桌上轻轻带过打翻了一地碎瓷器,苏挽歌这才回过神来,看着他离去的背影,嘴角泛起一丝苦笑。
宣国皇宫。
夜凉如水,曲如语静静的看着皇上寂寥的背影怔怔的出神,自从苏挽歌走后起他便经常从窗户看着一个地方发呆,而她知道他看着的地方便是云国的方向,那个如墨亦如画的女子已经去回去了云国,继续做那云国的皇后了么?
秦烨转过头时便看到了不远处的曲如语,单薄的衣衫在冬天显得异常清冷,他静静的走到她身边,轻声道:“你站在这多久了?”
曲如语紧抿着双唇不语,她怕她一出声便忍不住流泪,她现在有点后悔了,或许当初她的做法是错误的。
苏挽歌走了。
这个人的心也似乎在那一刻跟着死了。
就连他脸上的笑容都失去了以往的温度。
曲如语深吸了一口气,道:“皇上去把她追回来吧!我看得出她是很爱你的,只要你肯挽回,她一定会回到你身边的!”
秦烨愣了一下,眼里的光彩愈发黯淡起来,如一滩沉寂的死水般无波无澜,只是轻声道:“就算她这次回到我身边又能怎样?”
秦烨抬起头,目光包容着这偌大的皇宫,道:“有些东西是我割舍不掉,而这些却又是她无法接受的,我们之间终有一道无形的墙,我在墙内出去不得,而她在墙外驻足不愿进来。”
曲如语看着他的表情道:“可是爱一个人不是便愿意为那人付出任何代价吗?”
秦烨嘴角勾起隐约的弧度,他没有为她放弃江山,又有什么资格让她为他放弃自由呢。
秦烨看着漆黑的夜空道:“她从来不放任自己在爱面前迷失自我,她的爱是浓烈的,是清醒的,是不强求的,也是——不委屈的。”
曲如语愕然的听着他的一字一句,原来如此,原来自己一直都认为错了,那个女子不是高傲,而她也根本无需高傲,因为高傲便是她与生俱来的本质。
世人都说女子一旦陷入爱情便会迷失自我,如她亦然,但那个如画般得女子却不然,她美丽至极,聪慧至极,便成了一个例外。
秦烨见她沉默着,便出声道:“时候不早了,皇后还是回去休息吧。”
曲如语抬起头看着他,默然转身离开,心下一阵苦涩,嘴角泛起嘲弄的弧度,她明白今生这个男子的心不会再交给任何一个女子,而她只求能在他身边相伴一生,偕老白首便足以。
前方的路被隐藏在黑暗中,而她手中掌的灯一点点的驱除了黑暗,余下的十几缕光明。
秦烨依旧站在窗前,回忆将他领到了三年前得那个春天,他坐在回幽兰阁的轿内,风吹起轿帘,一群十五六岁的女子从轿旁走过,脸上均是羞红的神态迎接着路人的目光。
他疑惑的问了抬轿的轿夫才知道,她们是小户人家的女子,不像大户人家那样会帮女子举行隆重的及荓礼,于是只有相伴一起进行,费用每家担负一点。
他看着她们脸上满足的笑意,他知道及荓是女子一生中很重要的时刻,眼前突然出现一双淡然的双眸,如她也会期盼吧。
他下轿走进了一家铺子,出来时看见自己手中桃木制成的丁兰玉簪时怔愣了一下。
那天和以往一样,他站在通山寺的梅树下,听到声音的时候转过身便见了那一抹除尘的身影,一下子竟呆住了。
纷飞的花瓣在她周围起舞,却仍夺不去一点她的光华,扬扬的青丝披在身后,在风中缭绕开来,她脸上有些淡淡的笑容,脸庞处荡出了一抹红晕。
他故作镇定的走过去,轻声道:“怎么把头发放下来了?”
她将头低垂着,轻声道:“今日——我十六岁了。”
那声音不大,却让他的心颤动了一下。待回过神时,他已转身走到她的身后,轻轻的用十指帮她挽起了一个发髻,从袖间拿出丁兰玉簪并入她的发间。
低头时目光无意触及道她粉嫩的脖颈,别过头脱口而出道:“十六岁——可以出嫁了。”
待他说出口时连自己都愣了一下,她翩然的转过身,一双淡然的眸子露出一丝期盼和羞涩,道:“你——想我嫁人吗?”
一阵风吹过。
满地的花瓣绝尘而起。
迷乱了谁的眼,谁的心。
当他反应过来时,唇已经吻上了她的发丝……
苏挽歌回到洛城那天,天上已经飘起了小雪,身上穿的是楚西楼派人送来的极地狐裘,即使在这么寒冷的冬日,身上也不觉寒意。
刚进洛城,楚西楼派了辆马车送她去青儿那,自己则是回了皇宫。
苏挽歌掀开车帘,一阵寒气扑面而来,发丝一下子被吹乱了开来,丝丝的雪花扑面而,这才知道外边不知道什么时候下起雪来。
脑海中忽然想起几天前也是这般,她欲伸出的手被楚西楼握住,从手心传来的温度让她的心颤动了一下,那双含笑的眸子看着她道,外面风大!
苏挽歌放下帘子,唇角泛起一抹苦笑,果然像他说的那样,外面的风不仅大而且异常寒冷。
匆匆一瞥,街道上竟似乎没有几个行人,云国的冬天就是这样,冷得吓人。想起之前在苏府的时候,青儿总会帮她做个暖袋,踹在胸前,现在青儿已经嫁人了。想到这突然觉得安慰。
马车到了顾府门前便停下了,车门被从外面打开一条缝,苏挽歌将狐裘揽紧,下车的时候看见顾府大门外高高挂起的白色灯笼,心里突然有一阵不祥的预感。
苏岩上前敲了顾府的大门,不一会儿铁门被从里面打开了,那人穿着一身白衣,看到来人时愣了一下,再看到马夫身后的苏挽歌时,一时惊住了。
面前的女子素发盘起,余下的随意披在脑后,白色的狐裘将她本就极淡的眉眼衬得愈发缥缈起来,那一瞬间他似乎觉得面前这个女子美得太过虚无,像一缕轻烟。
直到苏岩不经意的上前遮住他的视线,他才回过神来,讪讪道:“请问你们找谁?”
苏挽歌露出淡淡的笑容,没有回答他的问题,反问道:“你们府中可是有什么人仙逝了?”
那门童愣了一下,道:“看姑娘打扮应该是从外地来的吧,不知道也不奇怪。”如果这姑娘是洛城人,凭这相貌他不可能没听过,所以这姑娘必定是从外地来的。
苏挽歌只是笑笑,不承认也不辩驳,只是问道:“听你这话,是府中发生了什么大事了吗?”
那人挠了挠脑袋,叹了口气道:“谁说不是,不瞒姑娘,这白灯笼便是为我们家少爷挂了,我们少爷几天前在前线中了敌军埋伏,不幸遇难——”
没等他话说完,那姑娘的脸上的笑容便消失了,径直向门内走去。开门的男子愣了一下正欲开口阻止,苏岩上前递上一块玉佩,他看着玉佩上的楚字,脑袋一阵发懵,只是看着那白色的身影消失在视线中……
顾府里四处都挂着白帆,整个府内的气氛一直处于低压状态,家里的下人连走路的声音都似乎轻了许多,苏挽歌来到灵堂时,看见那跪坐在灵堂又下方的女子,轻声唤道:“青儿!”
听见声音,那身着白衣的女子愣了一下,幽幽的转过头,眼里从混沌一片慢慢变得有些焦距,待看到身后的人时,似乎不可置信的揉了揉眼睛。
苏挽歌上前,伸手轻轻抚弄着她的发丝,看见面前女子的眼泪一滴一滴的滚落,动了动唇,却不知道说些什么,这个时候任何语言呢都显得是那么苍白。
苏挽歌将青儿安抚好后,看着她熟睡的容颜。她问了丫鬟才知道她已经三天三夜没有上床休息过了,从顾远的遗体被送回来的那天开始。
而顾般在得知消息的那刻,一时间便昏迷了过去,直到御医过来才将他的性命保住了,但心灵遭受重创,风烛残年的身体已时日无多。
云国皇宫。
洛青溪跪在地上,楚西楼背对着他,沉默一直在两人之间蔓延着,良久楚西楼才转过身道:“既然做错了事,就该得到相应的惩罚!”
随手抽出一旁侍卫腰间的佩刀,手起刀落——
外面的雪花还在飘着,将大地覆盖上了一抹银白,似乎要将尘世的一切摒除干净,万物归零。苏挽歌从顾府离开,回到未央宫的时候正看见楚西楼独自凭栏,看着寂静的夜空,身后的影子被烛光拉得好长,延伸到苏挽歌的脚边。
似乎听到她的脚步声,楚西楼回过头,看见她的那一刻,唇角勾起,向苏挽歌走去,伸手将她拥入怀中。
苏挽歌愣了一下,正准备将他推开时,却听见他的声音在耳边响起,语气带着微许的虚弱,让她竟然觉得他竟更像是在请求,他说让他抱一下,就抱一下。
苏挽歌伸出的双手一下子便僵在了半空,最后还是慢慢垂下了,脑中闪现这个男子转身那个的眼神,即使他马上就掩饰了,但她还是看见了,那种深不见底的忧伤,那种迷惘……
直到许久,楚西楼才松开怀中的女子。
苏挽歌看着他此刻的眼神,眉头不觉的皱起。看见她这副模样,楚西楼突然勾起唇角笑了,看着他的笑,苏挽歌的脑袋一下桌子竟然运转不过来,原来像他这样的人竟能拥有这么纯净的笑容。
清亮的双眸褪去了往日的戏谑,楚西楼看着她,慢慢俯身,淡淡的香气萦绕在鼻尖,苏挽歌陡然间回过神来,看着那近在咫尺的面容,将脸轻移——那温热的触感在脸颊上蔓延开来,让她的身体也觉得有些发烫。楚西楼眼神黯然了一瞬,一阵风吹过,夹杂着点点雪花将两人的发丝缠绕成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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