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一进顾府开始，我就觉得浑身不舒服。奉茶的宫女立在我身后低头沉默，这里下人的名字我一个都叫不上来，六岁的时候在这里住过两年，但活动范围只局限于后院和我的小房间，直至顾落青出生我才搬回了宣城与娘同住。
那时候几乎没有人肯跟我说话，还好下人没有刻意为难我。大哥顾宇凡是一名武将，一心习武很少说话，十八岁那年成了将军之后就更多时候待在大漠，见面的次数也是少之又少。顾紫嫣从小就是个美人，只是后来她的伶牙俐齿远比她的容貌引人注意，十五岁就开始掌管着顾家的琐碎事务，后来嫁入宫中成为紫嫣娘娘，那一年她十九岁，皇上已经是不惑年纪。
顾府还是同以前一样，规规矩矩，死气沉沉。自从爹去世后，顾家全权由顾紫嫣负责，远在大漠的顾宇凡也只是一年回来一两次，至于爹的那些妾室们也只是安安分分地等候每月发放的用钱。在这家里唯一能放肆估计只有顾落青了。
今日是来看望顾落青的，在大堂等了片刻，管家才客客气气地带我往里走，他说顾落青依然卧床养伤，这会儿刚起醒。
到了顾落青的房前，管家立在原地对我做了个请的手势，我轻轻推开门，等我走进管家才弯腰帮我将门合上。
顾落青的房间很大，左边是书架和桌椅，右边是张大床，浅蓝色的帐帘半遮半掩，我往里走了几步才看见侧躺在床上的她。
她穿了一身白色的寝衣，长发披肩，见我进来也不做声，像是还没睡醒一般。
“你总算来了。”顾落青闭着眼，嘴边挂着冷冷的笑，完全没有平日里的天真姿态。
“妹妹这么辛苦地把谣言传得满天飞，我能不来吗？”我双手抱肩，嗤笑一声。
顾落青瘪瘪嘴，“都传了好些天了你才来。”
这谣言果然是顾落青放出的，只是她这么费心费力就为了见我一面？眼前的她，不施粉黛，新秀可人，可惜……表里不一呐……
她睁眼，打量了我一番，啧啧摇头，“你怎还是这身打扮？”
我低头看了看自己，依旧是一身简约的青衣布衫，不禁摊开手掌一脸无辜，“没办法，高攀不起你们这种大户人家，只能跟着国师潜心修炼了。”
一提起历琛顾落青果然就坐不住了，脸气得涨红，手抓着床角的木杆一副要起身的样子，拉扯到右肩上的伤口便嘶的一声微微皱眉，然后怒视着我。
“妹妹的伤还没好？”我故作惊讶，“当初就不该对自己那么狠嘛……哈哈！”
我今日能如此嚣张，全因为来之前历琛已经吩咐了，想办法激怒顾落青，然后然后把矛头指向太子。
“顾白白，你不要太得意！”顾落青指着我厉声道。
“你的这一刀只换来了我在安和殿抄经念佛，还真是要感谢太子啊！”我整就一副小人得志的样子，若是面前有个镜子，估计自己都忍不住鄙视自己一番。
“哼！没料到太子竟会保你。”顾落青神色不善。
顾紫嫣向来与太子不合，顾落青这次苦肉计泡汤恰巧是因为太子的私心，若她把气撒到太子身上，顾紫嫣定不会袖手旁观。
顾落青神色狐疑，捂着肩上的伤心有不甘。转而看向我，问道，“你一个人来的？”
难道还应该有谁来吗？
看着她神色闪烁，我才明白过来，笑道，“原来你费尽心思想见的人不是我啊……”
顾落青狠狠道，“你别痴心妄想了，国师不可能娶你。”
“我知道。”我轻轻点头，“门当户对，理应如此。”
顾落青轻哼一声，自信满满，“放眼朝中，能配得上他的没几个，若是皇上下的旨意，更加不会有变数。”
我淡淡一笑，即使强装镇定，但心里清楚，这种相形见绌的身份之别让我有多无可奈何。
不远的四角方桌上一一陈列着精美可口的糕点，但旁边搁着的一碗凉粥便暴露了它们从昨晚就一直被冷落到现在。
我摇头好笑，走过去随手拿了一块桂花酥放入口中，入口即化，即便的隔夜的味道依然如此诱人，随即又尝了一块。
嘴里塞了东西，说话有些不清，“妹妹要不要来一块？”
顾落青嫌弃地看我，“顾白白，你太丢顾家人的脸了。”
我一脸诧异，“你们把我当过顾家人？”
“你！”顾落青语塞，转而道，“顾白白你以前可没有如此张狂！”
“妹妹以前也不似这般狠毒呀！”我嘿嘿一笑。
今日来的目的想必已经达到，拍了拍手，敷衍道，“那我就先回去了，妹妹多保重身体。”
还没转身就被顾落青叫住，她白了我一眼，指着靠窗那一边的书桌，“你帮我带封信给国师。”
我微怔，然后嘴角抽搐，该不会是情书？
我依言走过去，一封信平平整整地躺在桌上，上面写着“国师亲启”，字迹隽秀大方，比我写的好看多了，想起我花灯上那歪歪斜斜的四个字不禁有些汗颜。
“那我先走了。”我收好信，准备离开。
“等等！你答应我一定要交到他手里！”顾落青急忙道。
我懒懒回头，拖长着声音，“知道了……”
本还想说一句我才不像你们那般爱玩心计，但扭头就看到顾落青的目光一直停留在我手中的信上，微微羞涩，一副性窦初开的模样。
我微微叹气，历琛啊历琛，你到底祸害了多少女子……
回到国师府，历琛已经下朝，难得今日没有躲在书房里研究咒符，而是在后院的亭子里悠闲地躺在张长椅上，穿着厚厚的锦袍，旁边放着个通红的小火炉，慢慢品茶。
我走过去在他更前晃了晃，他悠悠开口，“事情都办妥了？”
我点头，然后抽出那封信递到他面前，“有人千叮万嘱一定要亲手送到。”
历琛伸手，没有接过信，而是打开我的手懒懒道，“嗯，你放在一边就行。”
“不看？”我瘪了瘪嘴，阴阳怪气。
历琛扫了我一眼，挑眉道，“你想看？”
我立即否认，故作不在意，“里面的内容太容易猜了！反正信我已经交给你了，看不看由你。”
“噢……”历琛便随手将信扔进了火炉里。
我呆呆地看着那封信一点一点变成灰烬，不禁诧异，历琛也太狠了吧！
“我不会娶她。”历琛言简意赅。
“为何？”我愣了愣，纯粹是因为好奇。
历琛微微皱眉，竟将脸侧开，慢悠悠地喝茶，懒得理我。
七日后，太子奉旨带兵大漠与顾将军一同平定周边小国动乱，由于皇上身体不适，朝中各事由二皇子代理。
听到这消息，我第一反应就是顾紫嫣这枕边风吹得果然厉害！
如此一来，太子出征没有三五个月肯定是回不来，没有他从中作梗，历琛的大计自然会进展得顺利些。
太子出征那日，除了皇上，几乎朝中能叫得上名号的人都去送别了，我策马跟在历琛身后，他一身白衣，放缓马速，下马走到太子面前行了个礼。
“大漠路途遥远，还请太子保重。”历琛不咸不淡，我也跟着下马，忍不住掩嘴轻笑。
好久没露面的刘真人竟然也在，大概青云观最近被申仲谦搅得一团乱，他看上去没了之前的清高的架子，对太子更是唯命是从。
太子敛眉，越过历琛看向我，正色道，“顾家人果然个个都不简单，此次出兵还是要拜某人所赐呢……”
我赶紧低头装没听懂，转而侧脸去看历琛，历琛依旧笑得云淡风轻，对太子扬了扬手，“太子就不必担心了，一切有二皇子。”
这话一出，周围来送行的大臣不禁唏嘘，历琛敢如此明目张胆地放狠话让所有人都始料不及。
太子眼睛微眯，而刚发话的历琛倒是一副置身事外的样子。
太子招手让历琛过去，附在他耳边低声了几句，历琛神色始终不变，听太子说完他才微微一笑，躬身道，“还请太子拭目以待。”
朝阳渐渐升起，暖光笼罩着帝都的冬日，我站在角落看着这场送别，虽各怀鬼胎，但对于我来说终归能松一口气。
历琛回头，背着日光朝我扬起嘴角。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