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 新故事(2)
“我要是能跑再快一点就好了。”他身上的米黄色针织衫到处是血迹,脚上的伤口流出来的伤口在塑料椅的铁柱边积了小小一汪。
“你脚上有伤。”路之轩瞥他一眼,冷静的说。
“我为什么要怕痛呢?我要是不顾一切地跑该多好。”十天近乎是苛刻地自责。
路之轩看着手术室紧闭着的门,“你是人,你不是救世主。”
杜沁沁先赶来,接着路志宇也从公司赶来,路之轩挑拣最干净利落的词语迅速跟他们交待清楚地状况,在他们问及路之瑶为什么会跑上街这样的问题使卡住。
十天立刻站起来鞠躬,他解释说他弄丢了小瑶给他的生日礼物还不肯承认错误,小瑶生气所以跑了出去。他说,全是我的错,我会负责。
身为家长的两人狐疑地看着他,瞥见地上的一滩血,终究没再多问。
路之轩长时间地看着他,眼神里复杂不清的意味,却什么也没说,他然后牵起十天的手,说先去处理伤口。十天看他一眼,搭着他的肩膀,走两步,血又渗出来,左脚整个踩下去的时候才明白有个玻璃刺在脚心有多痛。路之轩瞥一眼十天满是伤痕的脚,停顿了一下,然后把他横抱起来,不带任何表情地快速地走。
十天想要简单处理伤口快点回去,医生却因为伤口太深而细致处理不敢怠慢,最后一层一层的十天的脚被裹得严严实实,只好穿超大码的棉拖,伤口还往外渗着血。为了防止伤口裂开,路之轩只好又抱着十天回去。
在他们离开的时间里,十天的父母和路之轩的父母在医院的走廊里首次相遇。这一场阔别二十多年的重逢本应轰轰烈烈,事实上却是令人惊讶地沉默,简单地打招呼,然后各怀鬼胎。杜沁沁原本因为女儿在手术室而不安,如今多少年前被自己背叛的姐妹再次出现在自己面前,不安上升到了极点,反倒觉得世事无常也是不可避免,于是冷静下来。
一场对峙。
四人当中最尴尬地角色其实是十青,他无父无母家境清贫,好不容易上了大学,稍有才华但无人赏识,当年在大学也是个极不起眼的人物。他像是捡到了便宜,轰轰烈烈地三角恋中才华相貌都出色的女主由于世事无常而落败,找了他这样无势力无钱财不会伤害她的老实小子来疗伤。
这故事给他设计好的固定台词是:我配不上她。
他却不以为然,他站在那里让他亲爱的妻子挽住他的手臂,尽职地给她支撑,陪她承受噩耗。面对故人却没有叙旧或者对往事的执着,顾若沐只是询问孩子的情况,路志宇本来眼神里各种光芒一闪而过,内心各种情感飘忽不定,有许多话要说又不知如何开口,听到询问于是开始条理清晰直奔主题的叙述。
顾若沐听到路之瑶只是伤到筋骨,稍稍心安,真心安慰说,“会没事的。”
开白色轿车的人额头划开了很长一条伤口,右手臂骨折。虽然是路之瑶闯红灯,他包扎好了之后,还是很诚恳地去道歉。但毕竟他没有什么过错,于是双方商定两不相干。
路之瑶醒来后说的第一句话是,我的腿怎么动不了?
那天早上她在车祸之后第一次从沉睡中醒来,本来是对着病床边守护着她的人微微笑笑,她看到十天后微微顿了一下,接着她像是发现了什么很严重的事情,她皱着眉头似乎在为什么而努力,然后她说,我的腿怎么动不了?
医生给出的答复是,因为麻醉和手术后遗症下肢暂时不能恢复机能,先观察几天,不出意外的话,几天之后就能恢复。
可是半个月后,路之瑶还是没能站起来。于是他又改口说,理论上讲,是能恢复的。
那位医生再去病房的时候,路之瑶拿掉床头玻璃花瓶里早晨刚剪下来的蝴蝶花,把花瓶狠狠砸向他,她难以克制怒火,咬牙切齿,她说,“没有能力实现就不要随随便便给人希望。”
她明明是对着那个医生生气,那个医生躲开之后无言以对灰溜溜退出了病房之后,当时在坐在病房的窗边守着她的十天却说了,“对不起。”
她默默接受她不能在再走路的现实,不吵不闹,却不允许十天出现在她眼前。十天固执地出现,给花瓶换刚剪下来的新鲜花朵,给她准备午饭,给她准备换洗衣服。然后某一天的早晨,杜沁沁发现路之瑶拒绝她帮她穿衣服,她默默地坐着也不说话,然后十天走过去帮她搭配衣服,然后熟练地给她穿上裙子,那时候路之瑶从之前的排斥转变为极端地依赖十天,她要他为她吃饭,给她洗澡,陪她画画,抱她去各种地方。
杜沁沁几次跟十天说不必这样,他却九十度鞠躬,恭敬地要求说,“请让我来照顾小瑶。”
让众人不理解的是路之瑶对她的兄长路之轩非常冷漠,她同他说话几乎都是单音节,却又不像是在和他闹别扭,只是像是在拒绝和路之轩交流。她是不想给他机会。
徐朗和戴恩经常拍许多照片做成画册来给路之瑶看,戴恩总是带着她的小猫小小印过去,她把它藏在包里带进病房,然后将这懒洋洋软绵绵的生物放在路之瑶怀里。
付小帅不晓得从哪里得到消息,丢下学业匆匆赶回来,他闯进病房,缠着路之瑶,无限关心,他有好多问题,却因为害怕触及路之瑶内心隐秘的伤痛,而开不了口。没有任何人认为路之瑶的意外是十天的错,没有人说出去,付小帅也就无从得知路之瑶是因为生十天的气跑出家门的事实,可是他怪十天没有照顾好路之瑶,让她面临生命危险,让她受了伤害。他在离开的那一个圣诞夜早晨单方面的将保护路之瑶的重任交给了十天,十天却没有做到保护好她。其实与其说他怪罪十天,不如说他自责自己没有坚持陪在路之瑶身边。
有杜沁沁在病房照顾,付小帅放心地把十天喊出去,路之瑶别过头去假装没看到。
付小帅匆匆在前面走,十天在后面不远不近的跟上。付突然停下来,然后转过身来冲过来给十天一拳。十天擦了擦嘴角,接着又挨了一拳。十天并不还手,只是在付挥出第三拳的时候稳稳握住了他的手,冷静的说,“你打够了没有?我没时间陪你。”
他接着去护士站要了棉花球,擦干净嘴角的血渍,然后头也不回地回病房。
付小帅多少有些吓住,他虽然一直因为路之瑶的关系不肯公平地评价十天,却还是敏锐地感受到了十天的变化。这个人的眼里多了不易察觉的戾气。
付小帅拖拖踏踏地等到五月末,每日看着路之瑶黏着十天,诸多不满。等到路之瑶出院,终于领悟有了十天对于路之瑶来说他就是多余,于是收拾了回去继续上课。
出院那天十天抱她去他的房间,让她靠在刚换过床单的床上,找来靠垫给她垫在后背让她坐舒服了,她房间里刚换上的穿着背心裤衩的巨型兔显得不合时宜,画架上的画已经完成,还盖着白布。
十天照顾路之瑶的同时要上课,为了方便就住在了路家,十青和顾若沐也同意。
杜沁沁按照路之轩的标准给十天准备了一系列生活用品,路之轩原先放吉他的柜子腾出来给十天放衣物。杜沁沁干脆把十天当另一个儿子养,让他和路之轩睡同一间房间。
十天等路之瑶喝完热牛奶后,轻轻给她盖上毛毯,然后说晚安离开房间。他将空杯子送的厨房的水池里,往外走走到厨房门口的时候,迟疑了一下又回过头去,打开水龙头洗干净玻璃杯,接着用干毛巾擦干。待到实在无事可做时,他才慢慢往楼上走,站在路之轩的房门口可以听到里面有响动,十天顿一下推门进去。
路之轩正在收拾什么东西,回头看了站在门口的十天一眼,“你来啦?”
“恩。”十天轻轻关上房门。
“我收拾些东西带到楼下去,马上就好。”他一边说着一边在柜子里翻着什么。
“恩?做什么?”
“我去楼下客房睡。”他的食指在床头整齐的一排书脊上划过,偶尔抽出一本。
十天看着他把重要的东西一件一件搜罗出来放在一个塑料储物箱里准备好带走,迟疑着说,“两人住一间也不至于挤。”
路之轩回过头来看着他,像是没有料到他会说这样的话,有些吃惊,继而笑而不语。
十天内心瞬间汹涌,继而消失无痕,他补充说,“要去客房睡也是我去啊,这是你的房间。”
路之轩脸上的笑更加灿烂,“这间房间和小瑶的房间正对,比较近。”他走过去打开属于十天的那个柜子,简单跟他交代了一下物品的摆放规律,接着拿起靠在墙上的那把吉他,左手夹着那个塑料储物箱往外走。
十天看着他手中的那把吉他。这把吉他重要到要随身带么?
“帮我开一下门。”路之轩路过十天身边时,轻轻说。
十天回过神来,迅速走过去帮他打开门。
路之轩走出去,然后回过头来站在门口微微笑着和十天说晚安。
十天只是轻轻嗯了一声。然后在路之轩走远之后关上门。
午夜时分,路之瑶睁着双眼盯着画家上蒙着白布的那张画看,睡不着。她这些日子不分时间地点场合地睡觉,深夜失眠已是常事。她打开台灯,坐着轮椅离开房间,她不放心。她呆在路之轩房间门口,却不敢开门,她害怕看到她不愿意看到的东西,再一次将她摧毁,那一日在透过磨砂门看到的景象一遍一遍在眼前重放,挥之不去。
为什么没有人来告诉她她看错了?
她呆在那里,快要被自己逼疯,那天的磨砂门后相拥的少年的影像在她眼前又一次重放,她终于愤怒,猛地被推开的门撞到墙上立刻被磁石吸住,没能再弹回去,巨大的冲击力什么声响都没来得及发出就消失,让人不甘心。
十天抱着书靠在床头,只开了那盏彩绘玻璃古董灯,天花板看上去依旧是万花筒。他匆匆丢下书,单膝跪在路之瑶面前,握住她的手,问她,“怎么了?”
路之瑶一场大难过去,得到解脱般怅然而真挚地笑,“睡不着。”
十天于是起身,张开手朝她走过去,笑说,“来,过来。”
他轻松抱起她,“要躺着,还是坐着?”
“唔……”路之瑶想一小会,“躺着看你看书,不介意吧?”
“当然。要不要要求我看什么书,或者什么造型?”十天慢慢让她躺下来,冲她眨眨眼。
“那些都无所谓啦,看的是你的人啊。”路之瑶把她编起来的粗粗的辫子搭在肩膀上,戴恩为了第二天起床时头发不至于乱七八糟,常常这样把头发编起来,现在路之瑶头发长长,十天于是要求她也这么做。可惜他拿头发没办法,抓起来一大把路之瑶的头发却总是有发丝从他指缝里滑下来,他于是一边鼓捣一边嘀咕好多啊,怎么这么多头发啊。路之瑶一嘟嘴,问他要怎么绑,他啰啰嗦嗦形容了许久路之瑶才明白,她笑他连麻花辫都不知道,然后自己绑起来。
她将毯子盖在胸线一下,双手自然地搭在肉桂色的毛毯上,开襟睡衣可以看到****,那个大麻花辫的尾端的几个头发就贴在那个地方,她的肌肤很白皙,其实这个样子看起来有深藏的性感。十天拿着一本《旅游手册》一页一页地翻,看得认真。她昂着头看着他,笑得发痴。十天一低头正对上她兴奋的闪着光的眼眸,问她怎么了。
“十天,你脸部的线条真好看啊。”
“这种说法真是,”十天撇撇头,苦笑,“不晓得说什么好。”
“十天?”
“恩?”
“你现在要是吻我,哥哥会生气么?”
十天愣在那里,抓着那本《旅游手册》不知道说什么好。
路之瑶忽然把薄薄的毯子拉到眼下,明朗地说,“睡觉睡觉,晚安啦。”
十天依旧抱着那本无聊的《旅游手册》读下去,直到坐在那里睡着,倒下来正好呈环状把路之瑶护在怀里,路之瑶依旧失眠,她乖乖地待在十天给她的小小包围圈里,整夜盯着绚丽如万花筒的天花板。
清晨醒来的时候,十天的那本《旅游手册》被扔在地上。十天直起身子后发现路之瑶正睁大双眼看着他,她见他醒来,浅浅一笑,算是打招呼,“那本《旅游手册》到底是怎么有趣啊?很晚才睡吧?”
十天下床,捡起那本书掸掸,可惜地板太干净,书根本没沾上什么灰尘,“一页一页翻,看些风土人情其实也还觉得有趣。可是现在一觉醒来完全不记得都写了什么呀。”
“都不记得了,看那么久有什么意义呢?浪费时间了啊。”
“是啊,好像是浪费时间了啊。可是不是做什么都得有意义,是吧?”十天连看到哪一页也不记得了,随手打开到某一页,将书签夹进去。然后放到床头凹进去的书架上。然后走过去抱起路之瑶回她的房间。
“你做的善事太多,我都已经不晓得你要向谁索取回报。”路之瑶左手勾着四天的后颈,右手旋转把手拉开门。
“什么?”十天似乎没听清。
关上一扇门,再打开一扇门。
“算了,不必在意。”
十天也就不再问,到储物柜最右边的一格上拿来当天要穿的衣服给她换上。已经熟稔到即使有不经意的肌肤之亲也不再会颤抖。
去上学之前,杜沁沁再三叮嘱十天傍晚下课后要去钟楼附近那家名字为缩写D.S的古典咖啡厅,她说,到时候你一定要来,小瑶的话,请了临时看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