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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3章 铎丝·凡纳比里(4)

“不,不会的。所有的记录都搬到别处存放,电脑和其他设备也都锁好了。学生组织了一支临时警力,他们不会让任何东西遭到破坏。”

“这一切都是你安排的,对吗,铎丝?”谢顿对她投以柔情的笑容。

“我们有好几个人负责,绝不能说都是我。你的同事,泰姆外尔·林恩,他的工作热忱简直不可思议。”

谢顿眉头深锁。

“林恩有什么不对劲?”铎丝问。

谢顿说:“他一直称呼我‘大师’。”

铎丝摇了摇头。“嗯,那可是罪大恶极。”

谢顿没有理会这句话,又说:“而且他年轻。”

“那就是罪上加罪。好啦,哈里,你得学着怎样老得优雅。第一步,你必须表现得自得其乐。那样便会感染别人,让他们更加快乐,而你当然希望这么做。来吧,走动一下,别和我躲在这里。去欢迎每一个人,露出笑容,和他们嘘寒问暖。还有别忘了,晚宴后你得做一场演讲。”

“我不喜欢晚宴,我更加不喜欢演讲。”

“反正你非讲不可。走吧!”

谢顿夸张地叹了一口气,开始执行铎丝的吩咐。他站在连接主厅的拱廊中,成为一个相当显眼的身形。他早已不穿昔日那件宽大的首相袍,而年轻时所喜爱的赫利肯风格服装也尘封多时。谢顿现在的穿着正显现出他崇高的身份:笔直的长裤带着波浪状皱褶,上身是一件改良式短袖衣。左胸处用银线绣着一个徽章,上面写着:斯璀璘大学谢顿心理史学计划。在他一身高贵的钛灰色服装背景中,这个徽章像灯塔般闪闪发亮。谢顿眨着眼睛,双眼四周是随着年岁而渐增的皱纹,这些皱纹与他的白发一样,将六十岁的年纪表露无遗。

他走进一间专门招待儿童的房间。室内的陈设全部搬光,只剩下几个摆放食物的架台。孩子们一看到他便一拥而上,他们都知道这场飨宴是他带来的。谢顿连忙试图躲避他们乱抓的小手。

“等等,等等,孩子们。”他说,“往后面站。”

他从口袋里掏出一个电脑化小型机器人,将它摆在地板上。在一个没有机器人的国度里,他相信这种东西能让孩子大开眼界。它的外型是个毛茸茸的小动物,但它能在毫无预警之下变换外型(每次都引得孩子们吱吱笑),而当它变身的时候,它的声音与动作也跟着一起改变。

“仔细看,”谢顿说,“跟它玩玩,小心别弄坏了。等会儿,送你们一人一个。”

他溜了出来,来到连接主厅的另一条走廊。这时,他发觉婉达跟在他后面。

“爷爷。”她唤道。

嗯,婉达当然不同。他猛然弯下腰,将她高高举起,转了一圈,再将她放下来。

“你玩得开心吗,婉达?”他问。

“开心,”她说,“但别进那个房间。”

“为什么,婉达?那是我的房间,是我的研究室,我就是在那里工作。”

“那里是我做恶梦的地方。”

“我知道,婉达,可是一切都过去了,对不对?”他犹豫了一下,然后领着婉达走向走廊旁的一列椅子。他挑了一张椅子坐下,将她放到自己的膝盖上。

“婉达,”他说,“你确定那是一场梦吗?”

“我认为那是一场梦。”

“你当时真睡着了吗?”

“我想我睡着了。”

谈到这件事似乎令她不太自在。谢顿决定不再追究,继续逼问她根本没有用。

他说:“好吧,不论是不是梦,总之有两个男的,他们谈到柠檬水之死,对不对?”

婉达勉强点了点头。

谢顿说:“你确定他们说的是柠檬水吗?”

婉达又点了点头。

“他们会不会是在说别的,你却以为他们说的是柠檬水?”

“他们说的就是柠檬水。”

谢顿不得不接受这个答案。“好吧,到别处去玩个痛快,婉达,忘掉那场梦。”

“好的,爷爷。”一旦把梦境抛到脑后,她立刻快活起来,再度投入庆祝活动。

谢顿开始寻找玛妮拉。他花了好长时间才找到她,因为每走一步,就会有人拦住他、问候他并与他交谈。

最后,他终于在远处看到她。他一面走,一面喃喃道:“对不起……对不起……有个人我必须……对不起……”他克服万难朝她的方向走去。

“玛妮拉。”他把她拉到一旁,并向四面八方挤出机械式的笑容。

“怎样,哈里,”她说,“有什么问题吗?”

“婉达的梦。”

“别告诉我她还念念不忘。”

“嗯,那场梦仍困扰着她。听我说,我们在宴会上备有柠檬水,对不对?”

“当然,孩子们爱死了。我在许多不同形状的超小型玻璃杯中,加入几十种不同的麦曲生味蕾,孩子们一杯接一杯品尝,看看哪一种味道最好。大人们也在喝,我就喝了。你何不也尝尝看呢,哈里?味道棒极了。”

“我在想,如果那不是一场梦,如果那孩子真听见两个人谈到柠檬水之死……”他打住了,仿佛不好意思再说下去。

玛妮拉说:“你是在想会有人在柠檬水里下毒?那实在可笑,真要是这样,现在这里每个孩子都已经病倒或死掉了。”

“我知道,”谢顿喃喃地说,“我知道。”

他走了开,在经过铎丝时几乎没看到她。

她抓住他的手肘。“怎么这种脸色?”她说,“你看来心事重重。”

“我一直在想婉达的柠檬水之死。”

“我也是,但我至今想不出所以然来。”

“我忍不住想到下毒的可能性。”

“别那样想。我向你保证,送到宴会上的食物全部经过分子检查。我知道你会认为那是我典型的妄想症,但我的工作就是保护你,所以那正是我必须做的事情。”

“每一样东西都……”

“没有毒,我向你保证。”

谢顿微微一笑。“好吧,很好。我松了一口气,我并非真认为……”

“但愿不是。”铎丝淡淡地说,“比这个毒药狂想更令我关切许多倍的,是我听到几天后你要去见田纳尔那个怪物。”

“别管他叫怪物,铎丝。小心点,我们周围人多嘴杂。”

铎丝立刻压低声音。“我想你说得对。看看四周,净是微笑的脸孔。可是谁知道,哪个‘朋友’今晚过后就会向首脑或他的手下报告?啊,人类!即使过了数千个世纪,这种卑劣的背叛竟然依旧存在。在我看来,它似乎实在没有必要。但我明白它能造成什么伤害,这就是我必须跟你去的理由,哈里。”

“不可能的,铎丝,那样只会使情况更复杂。我要自己去,我不会有麻烦的。”

“你对如何应付那个将军毫无概念。”

谢顿显得很严肃。“你有概念吗?你的口气听来和林恩一模一样。他,也深信我是个没用的老糊涂。他,也想跟我一起去——更正确地说,是想代我去。我不知道川陀上有多少人愿意代替我,”他带着明显的讽刺补充道,“几十个?几百万个?”

12

过去十年间,银河帝国一直没有一位皇帝,但从皇宫御苑的运作却完全看不出这个事实。数千年来所累积的惯例,使皇帝的存在与否变得毫无意义。

当然,这代表不再有个身穿皇袍的身形主持各种典礼;不再有皇帝的声音下达命令;不再有皇帝的旨意传达出去;不再有皇帝的喜怒哀乐感染众人;不再有皇帝的欢乐照亮任何宫殿;不再有皇帝的病体为宫殿蒙上阴影。位于偏殿的御用寝宫空无一人,因为根本没有皇室的存在。

然而大队园丁仍将御苑照顾得完美无瑕,大队仆佣仍将宫殿建筑保持在最佳状态。御床虽然从来没人睡,每天仍会更换被单;宫中每个房间照常打扫,每件工作也都如常进行。而御前幕僚的整个团队,从上到下,都在做着他们过去一贯的工作。就像皇帝仍旧在世一样,最高官员继续下达指令,而且知道那些指令必定符合皇帝的心意。在许多机关中,尤其是高层机关,人事结构仍与克里昂生命中最后一天完全一样。至于新进人员,则被仔细塑造与训练成百分之百遵循传统。

仿佛帝国早已习惯由皇帝统治,因此坚持以这种“幽灵统治”来维系整个帝国。

执政团知道这一点,即使不知道,他们也有模糊的感觉。在这十年间,所有统率过帝国的军人,没有一个敢搬进偏殿中的御用寝宫。这些军人不论什么来头,他们总不是皇帝,因此都知道无权染指该处。对人民而言,失去自由还能忍受,却无法忍受对皇帝的大不敬——不论对象是活着或死去的皇帝。

那座已有十来个不同皇朝的皇帝居住过的优雅宫殿,就连田纳尔将军也没有搬进去。他在御苑边缘的建筑群中挑了一栋,作为他的官邸与办公室。那群建筑在御苑内极为碍眼,却造得有如碉堡般坚固,足以抵挡军队的围攻,而最外缘的建筑还住着数量庞大的卫士。

田纳尔身形矮胖,留着两撇八字胡。他的胡子不像达尔八字胡那样生气蓬勃、四下蔓延,而是经过仔细修剪,紧贴着上唇,但在胡子与唇线间留有一道空隙。这两撇胡子稍带红色,而田纳尔的眼珠则是深蓝色。他年轻时或许相当英俊,但现在的他脸庞过于丰满,两只眼睛则眯成两条缝,其中最常透出的情绪就是愤怒。

现在他便忿忿不平地(一个人感到自己是千万世界的绝对主宰,却又不敢自称皇帝,就一定会如此愤怒)对韩德·厄拉尔说:“我能建立一个自己的朝代,”他眉头深锁地环顾四周,“对帝国的主宰而言,这个地方并不合适。”

厄拉尔轻声道:“重要的是身为主宰。当个斗室中的主宰,也比宫殿中的傀儡来得强。”

“但最好是能在宫殿中当个主宰。这又有何不可?”

厄拉尔拥有上校的头衔,但他从未参与任何军事行动,这点几乎毫无疑问。他的功用是把田纳尔想听的话告诉他,并一字不易地把他的命令传下去。偶尔有些时候,若是安全似乎无虞,他也会试着将田纳尔导向较为慎重的路线。

众所周知厄拉尔是“田纳尔的奴才”,这点他自己心知肚明。对此他毫不在乎,身为奴才的他安全无比,而他看过许多过分骄傲、不甘心当奴才的人最后的下场。

当然,可能有一天,田纳尔自己也会埋葬在执政团这个变幻不已的舞台中。可是厄拉尔觉得(带着些世故的达观),他会及时察觉这一点,自保应不成问题。他自然也可能做不到,但凡事总是有代价的。

“您没有理由不能开创一个朝代,将军。”厄拉尔说,“在帝国悠久的历史中,有许多人这样做过。话说回来,这需要时间。人民接受新局的速度迟缓,通常要到新朝代的第二乃至第三代,人民才会全心全意接受这个皇帝。”

“我不相信。我只需要宣称自己是新皇帝,谁敢站出来反对?我的钳制可紧得很。”

“的确没错,将军。在川陀上,以及大多数的内围世界,您的力量毋庸置疑。但是可能在遥远的外围世界,有许多人还不会——目前还不会接受一个新皇朝。”

“内围世界也好,外围世界也罢,军事力量统治一切。这是帝国的一句古老格言。”

“一句很好的格言。”厄拉尔说,“可是如今,许多星省都拥有自己的武装部队,他们或许不会为您效命。这是个人心不古的年头。”

“那么,你是建议我要谨慎。”

“我总是建议您谨慎,将军。”

“总有一天,你会建议得过了头。”

厄拉尔低下头来。“我只能建议在我看来对您有好处和有用处的事,将军。”

“所以你不停地对我唠叨那个哈里·谢顿。”

“他是您最大的威胁,将军。”

“你一直这么说,但是我却看不出来。他只是个大学教授。”

厄拉尔说:“没错,但他曾经当过首相。”

“我知道,但那是在克里昂的时代。后来他做过任何事吗?既然现在人心不古,各星省的总督都不好惹,为何一个教授会是我最大的威胁?”

“认为一个温和而谦逊的人是无害的,”厄拉尔小心翼翼地说(谁给将军上课都得小心翼翼),“有时是个错误。对谢顿所反对的人而言,他从来都不是无害的。二十年前,九九派运动几乎毁掉克里昂的铁腕首相伊图·丹莫刺尔。”

田纳尔点了点头,但微蹙的眉头泄露了他正在搜寻记忆的努力。

“是谢顿摧毁了久瑞南,并继丹莫刺尔之后担任首相。然而,九九派运动并未根绝,后来当它死灰复燃时,谢顿再次设计将它扑灭,可是,却来不及阻止行刺克里昂的行动。”

“但谢顿却没事,对不对?”

“您说得完全正确,谢顿没事。”

“那就怪了。害得皇帝遇刺,就代表首相非死不可。”

“应该是那样。纵然如此,执政团却让他活下去,这样做似乎比较明智。”

“为什么?”

厄拉尔在心中叹了一口气。“为了一个叫做心理史学的东西,将军。”

“我对它一无所知。”田纳尔断然道。

事实上,他依稀记得,厄拉尔三番两次试图对他说明这几个怪字眼的意义。他从来不想听,厄拉尔则很明白不能操之过急。田纳尔现在同样不想听,但厄拉尔话中似乎带着隐性的急迫。或许,田纳尔心想,自己这回最好听一听。

“几乎没有人对它有任何认识,”厄拉尔说,“但是有些——喔——知识分子,觉得它很有意思。”

“它究竟是什么?”

“是个复杂的数学体系。”

田纳尔摇了摇头。“别和我提那种事,拜托。我数得清我的军队有多少师,那是我唯一需要的数学。”

“据说,”厄拉尔道,“心理史学有可能做到预测未来。”

将军立刻双眼鼓胀。“你的意思是,这个谢顿是个算命的?”

“不是通常的算命,它是一种科学。”

“我不相信。”

“的确很难相信,但在川陀上,谢顿已经成为一个受人崇拜的人物,而在外围世界某些地方也是如此。至于这个心理史学,如果它能用来预测未来,甚至只是人民相信它能这样做,即可成为巩固政权的一个强力工具。这点我确定您已经看出来,将军。它只需要预测我们的政权会持续下去,会为帝国带来和平与繁荣。民众一旦相信了,就会帮助它成为自我实现的预言。反之,如果谢顿希望出现反面的结果,他大可预测会出现内战和毁灭。民众也会相信的,那就会使我们的政权不稳。”

“这样的话,上校,我们只要确定心理史学的预测是我们想要的就行了。”

“应该说是谢顿必须做到这一点,而他并不是当今政权的朋友。将军,我们必须将哈里·谢顿和在斯璀璘大学进行的心理史学发展计划区别开来,这件事很重要。心理史学能对我们有极大的用处,但唯有在某人取代谢顿之后才会如此。”

“有其他人能取代吗?”

“喔,有的,需要做的只是除掉谢顿。”

“这种事有什么困难?一纸处决令,事情就解决了。”

“如果看不出政府直接涉入这样一件事,将军,那总是比较好。”

“解释一下!”

“我已经安排他来见您,好让您能用您的本事打探他的心理史学。然后,您就能判断我心中的一些建议是否值得接受。”

“这个会晤将在何时举行?”

“本来很快就会举行,但谢顿计划的几个代表要求宽限几天,因为他们正在庆祝他的生日——显然是六十大寿。我认为答应他们的请求、允许延迟一周是明智之举。”

“为什么?”田纳尔追问。“我不喜欢任何示弱的表现。”

“相当正确,将军,相当正确。正如每次一样,您的直觉完全正确。然而,在我看来,基于情势的需要,我们或许应该知道这个庆生会的内容和性质——此时此刻它正在举行。”

“为什么?”

“所有的情报都是有用的。您愿意看看庆祝活动的片段吗?”

田纳尔将军的脸色阴沉依旧。“有这个必要吗?”

“我想您将发现它很有意思,将军。”

声光俱全的再生影像效果极佳,接下来好长一段时间,庆生会的欢乐气氛充满了这间相当僵硬的将军办公室。

厄拉尔以低沉的声音做着旁白:“大多数的活动,将军,都是在谢顿计划建筑群中举行,但校园其他各处也共襄盛举。待会儿我们会有个鸟瞰影像,您将看到庆祝活动涵盖了广大的面积。事实上,这颗行星上有许多角落,主要是各大学和各区重镇,也在举行各种可称之为‘共鸣庆祝’的活动,只是我手头暂时没有确实证据。目前这些庆祝仍在进行,至少还会再持续一天。”

“你是在告诉我,这是个涵盖整个川陀的庆典?”

“以一种很特殊的方式进行。它主要只影响到知识分子阶级,但是影响的范围惊人广泛。甚至有可能除了川陀,其他世界上也有人在欢呼。”

“你是从哪里弄到这个再生影像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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