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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章 激战(5)

干掉一名康苏士兵需要两枪。这是新发现,关于他们的情报从没提过单兵防护盾,但的确有什么东西能挡住第一枪,让他们四仰八叉屁股(从部位上看像是屁股)着地,但几秒钟后就会起身。因此,你必须开两枪:第一枪撂倒,第二枪让他们再也起不来。

连续两枪击中同一个移动目标,这在纵深数百米的混乱战场上可不容易做到。发现这个问题以后,我让傻逼创建了一套特定射击程序,扣一次扳机,就射出两颗子弹,第一颗是空尖弹,第二颗携带炸药。我在两次开枪间把程序送到MP上,前一瞬间我还在单发射出标准步枪子弹,下一个瞬间我就用上了“康苏杀手”特别程序。

我爱我的这杆枪。

我把这套射击程序转发给沃森和比韦洛斯;比韦洛斯按照指挥链向上级转发。不到一分钟,战场上就噼噼啪啪地充斥着快速双发的枪声了,几十个康苏人随即去见阎王,炸药炸烂了他们的内脏器官,碎肉噗噗地打在硬甲内侧。听着很像崩爆米花。我看了一眼比韦洛斯。她正在无情地瞄准射击。沃森边开枪边咧嘴大笑,活像刚在农场气枪比赛中赢了毛绒玩具的小男孩。

啊哈——比韦洛斯发来消息。被发现了,卧倒——“什么?”沃森探出头去。我抓住他,把他拽倒在地,导弹恰好击中我们刚才用作掩护的巨石,将其化为无数碎石,雨点般砸在我们身上。我抬起头,及时看见一块保龄球大小的石头疯狂地旋转着落向我的脑袋。我想也没想就挥起手臂打了过去,整条胳膊的紧身衣瞬间硬化,那块石头像垒球似的懒洋洋地飞远。胳膊疼得要命。要是还在地球上,我的手臂恐怕已经骄傲地断成三截了。我再也不会这么干了。

“我操,好他妈险。”沃森说。

“闭嘴。”我说,同时发消息给比韦洛斯:现在怎么办?——坚持住——她回复道,取下腰带上的多用途工具,命令它变成镜子,然后把镜子举过石块边缘偷看。六个,不,七个,正在上来——附近忽然“噼啪”一声。五个了——她更正道,然后收起工具。切换成枪榴弹,然后待命——我点点头,沃森咧咧嘴,比韦洛斯发送动手——我们同时隔着石块发射枪榴弹。我数了数,一人三颗;九声爆炸后,我吐一口浊气,祈祷一句,接着一跃而起。我看见一个康苏人成了尸体,一个拖着残躯在昏头转向地逃跑,另外两个在手脚并用地找掩护。比韦洛斯干掉了受伤的那个,我和沃森分别干掉另外两个。

“欢迎参加派对,宇宙爬虫!”沃森陷入狂喜,叫喊着跳出他躲藏的那块巨石,恰好和第五个康苏人撞了个照面。这个康苏人的动作比枪榴弹快了一步,在我们屠杀它的伙伴时卧倒了。它举起武器,对着沃森的鼻子就是一枪;沃森的脸先是向内凹陷下去,紧接着向外鼓起,曾经构成沃森头部的身体组织和智能血如间歇泉喷发般洒了康苏人一身。子弹穿过沃森的脑袋,击中紧身衣的头罩,紧身衣瞬时硬化,压力使得子弹、智能血、颅骨碎片、脑浆和脑伴顺着唯一的开口喷了出去。

沃森不知道他被什么击中了。他最后通过脑伴频道发送的是一个浪头般的情绪,大致可以形容为茫然和迷惑,就像某个人知道他看见了出乎预料的东西,但还没搞清楚那究竟是什么东西时的惊讶感觉。接着,他的链接中断了,仿佛数据源突然被切断似的。

沃森的面门炸成碎肉,开枪的康苏人开始唱歌。我的翻译功能一直开着,因此沃森的死亡场面在我眼中被配上了字幕,“得救赎了”这几个字不断重复,而他的头颅碎块在康苏人的胸口汇成涓涓细流。我尖叫着扣动扳机。康苏人猛地向后飞出去,一颗又一颗子弹穿过胸骨,在他体内引爆,他的身体随即炸开了花。到我住手的时候,估计我已经在这具康苏人的尸体上浪费了三十发子弹。

“佩里,”比韦洛斯重新开始用自己的声音说话,把我从难以自持的状态中拉了出来,“康苏人的大部队上来了。咱们得走了,快!”

“沃森呢?”我问。

“别管他,”比韦洛斯说,“他已经死了,你还活着,没空哀悼他了。打完仗回来取尸体。快,咱们得活下去。”

我们获得了胜利。双发射击的技法让康苏人严重减员,他们后来也学聪明了,改换战术,收缩战线,没有再次正面进攻,而是改用导弹袭击,但这时战局已定,他们无力回天。过了几个钟头,康苏人全线撤退,启动防护盾,留下一个小队举行自杀仪式,这代表康苏人承认了战败。等这几个康苏人把仪仗刀插进脑腔,我们的任务就只剩下了收敛尸体和救护伤员。

今天二排的表现相当不错。阵亡两人,有一个就是沃森;受伤四人,重伤员只有一个,她将把接下来的几个月用在培植下半段肠子上,另外三个人几天内就能归队。大体而言,情况原本有可能糟糕得多。

康苏人的一艘装甲浮空艇撞进了四排C连的人堆里,随即引爆,收割了十六条人命,其中包括排长和两个班长,四排剩下的大部分人也不同程度地受伤。要是四排的副排长不是已经阵亡,经历这么一场惨事,他恐怕也得自杀。

凯耶斯中尉发布了解除警报的命令,我回去给沃森收尸。一群八条腿的食腐动物已经开始聚餐。我毙掉一个,剩下的四散奔逃。就这么一小会儿,它们就吃掉了好些肉。我暗地里有些惊讶:一个人没了脑袋和大部分软组织后,身体居然会轻那么多。我把沃森的残骸装进运尸袋,前往几公里外的临时停尸处。路上我只停下呕吐了一次。

走进半途,艾伦看见了我。“要帮忙吗?”他赶上来和我并排而行。

“我没事,”我说,“他反正也没多重了。”

“里面是谁?”艾伦说。

“沃森。”我答道。

“哦,他啊,”艾伦做个鬼脸,“好吧,什么地方还是会有人想念他的。”

“别弄得我掉眼泪,”我说,“你今天怎么样?”

“还行,”艾伦说,“大部分时候缩着脑袋,时不时举起枪,朝着敌人的大致方向开几枪。也许干掉了几个,天晓得。”

“听见战斗开始前他们的死亡圣歌了吗?”

“当然听见了,”艾伦说,“听着像两列火车在交配。那声音可不是你想不听就能不听的。”

“是啊,”我说,“我想问的是,你看翻译过来的文字了吗?明白那段东西是什么意思吗?”

“看了,”艾伦说,“我不怎么喜欢他们的计划,逼着我们皈依他们的宗教,其中似乎牵涉到很多死亡什么的东西。”

“殖民防卫军觉得那只是个仪式,就像在念一段按照他们以往行径制定的祷文。”我说。

“你怎么想?”艾伦问。

我朝沃森的尸体甩甩头:“杀死他的康苏人使劲尖叫‘得救赎了,得救赎了’,他要是把我开膛破肚,估计也要这么嚷嚷。我觉得殖民防卫军低估了形势。康苏人在战斗后之所以不再返回,我认为原因并不是他们承认了战败。他们并不为输赢而战。在他们眼中,这颗行星已经被鲜血封圣。我想他们认为这颗行星已经归他们所有了。”

“那他们为什么不占领它?”

“也许不到时候,”我说,“也许在等待什么末日大决战。但我的看法是这样的:我觉得殖民防卫军并不清楚康苏人是否把自己看作这里的主人。等到未来某个时候,大家搞不好会大吃一惊的。”

“好吧,我相信你的话,”艾伦说,“就我所知,每支军队都有自以为是的光荣传统。不过,你有什么提议吗?”

“妈的,艾伦,我屁也想不出,”我说,“只希望等这种事情发生时,咱们都已经死了很多年。”

“换个不这么压抑的话题吧,”艾伦说,“你能在战斗中想出克敌制胜的射击程序,真是了不起。看到被击中的龟孙子爬起来继续前进,我们有不少人当时非常恼火。接下来这几个星期,每天都会有人请你喝酒。”

“喝酒本来就不要钱,”我说,“别忘记了,这趟地狱之旅全程免费。”

“呃,如果喝酒要花钱,肯定有人会请你。”艾伦说。

“我觉得没那么了不起。”话刚出口,我却发现艾伦已经停步立正了。抬起头,我看见比韦洛斯、凯耶斯中尉和一位我不认识的军官在大步流星地走向我。我停下脚步,等他们走近。

“佩里。”凯耶斯中尉说。

“中尉,”我说,“对不起,长官,我现在无法敬礼。我正在送尸体前往停尸处。”

“尸体还能去哪儿呢?”凯耶斯对尸体打个手势,“是谁?”

“沃森,长官。”

“唉,他啊,”凯耶斯说,“没能活多久,对吧?”

“他容易兴奋,长官。”我说。

“我也这么觉得,”凯耶斯说,“唉,管他的。佩里,这位是里比斯基中校,第223营的指挥官。”

“长官,”我说,“对不起,我现在无法敬礼。”

“是啊,你拿着尸体呢,我知道,”里比斯基说,“小伙子,我只是想祝贺你今天想出了那个射击方案。你节省了许多时间,救了不少条性命。狗日的康苏人变着法地折腾我们。单兵防护盾是个新点子,他妈的给我们添了很多麻烦。二等兵,我要申请通报嘉奖你。你有什么想法?”

“谢谢你,长官,”我说,“但我相信总有人会想到这个法子的。”

“有可能,但你是第一个,这就很重要了。”

“是,长官。”

“等我们回到莫德斯托号,小伙子,希望你不介意我这个老步兵请你喝一杯。”

“荣幸之至,长官。”我说。我看见艾伦在背后嘲笑我。

“好了,再次祝贺你。”里比斯基对沃森打个手势,“替你的朋友感到难过。”

“谢谢你,长官。”艾伦替我们俩敬礼。里比斯基还礼,带着凯耶斯转身离去。比韦洛斯转身面对我和艾伦。

“你似乎很开心。”比韦洛斯对我说。

“我只是忽然想到,有五十年没人喊我‘小伙子’了。”我答道。

比韦洛斯笑了笑,指着沃森说:“知道送他去哪儿吗?”

“停尸处就在山脊那头,”我说,“我把沃森放下,然后搭第一艘运兵船回莫德斯托号,希望你能批准。”

“妈的,佩里,”比韦洛斯说,“今天你是英雄,爱怎样就怎样。”她转身离去。

“嘿,比韦洛斯,”我说,“总是这样的吗?”

她又转回来:“什么总是这样的吗?”

“这个,”我说,“战争。战役。战斗。”

“什么?”比韦洛斯嗤之以鼻,“见鬼了,才不是呢,佩里。今天只是小菜一碟。能有多轻松,就有多轻松。”她放声大笑,小跑着离开了。

这就是我参加的第一场战役。我的战争生涯刚刚拉开序幕。

10

老屁帮损失的第一个人是玛琪。

她死在一个名叫“节制”的殖民星球的上层大气中,“节制”这名字很讽刺,因为和大部分采矿工业发达的殖民星球一样,这地方也是酒吧和妓院星罗棋布。节制星的地壳富含金属,使得人类一方面很难在此定居,另一方面也很难守住阵脚。常驻此处的殖民防卫军是普通殖民地的三倍,还得不时派兵增援。玛琪所在的代顿号接到的就是这种增援任务,因为奥胡军队突降节制星上空,把无人机大军撒向星球表面。

离节制星主要太空港墨菲城一百公里处有个铝矿,玛琪的那个排属于前去夺回这个铝矿的部队,但他们连着陆都没能做到。在降落的过程中,奥胡人的导弹击中了她乘坐的交通艇。导弹撕开船壳,几个士兵被吸入太空,玛琪就在其中。这几个人几乎都立刻丧命,不是死于巨大的冲击力,就是被船壳碎片刺穿了身体。

但玛琪没有死。她被吸入太空时意识完全清楚,紧身战斗服自动封闭了她的脸部,以防肺部排尽空气。玛琪立刻向班长和排长发送消息,但班长的残躯正在下落中垂死挣扎,而排长也帮不上什么忙。这不能怪他,交通艇没有配备太空救援装置,本身也受到了严重损伤,已经燃起大火,正在歪七扭八地飞向最近的殖民防卫军太空船,帮助幸存者逃生。

向代顿号求救同样徒劳无功。代顿号正在和几艘奥胡飞船交火,无法派人营救她。其他船只的情况相同。此刻哪怕没有开战,她的目标本来也已经够小的了,而且还彻底落入了节制星的重力控制范围,离节制星的大气层太近,只有最英勇的拯救方案才有可能奏效。现在战火正酣,她难逃一死。

玛琪的智能血达到了供氧极限,身体迫切地需要氧气,她却端起MP,瞄准最近的一艘奥胡飞船,计算好弹道,接二连三地射出导弹。

每颗导弹的发射都给了玛琪同等大小的反作用力,让她加速坠入节制星深邃的夜空。战役结束后搜集的数据显示,她的导弹虽说早早耗尽了燃料,但都击中了那艘奥胡飞船,造成了一些轻微伤害。

接着,玛琪转过身,面对即将杀死她的那颗星球,变回了原来那位优秀的东方宗教哲学教授,用俳句的形式写了首辞世歌。

友人勿哀伤

吾乃坠落一流星

早早往生去

她把这首诗连同生命的最后几秒钟一起发送给我们,然后就在节制星的茫茫夜空中化作了熊熊燃烧的流星。

她曾是我的朋友,和我有过一段短暂的情缘。换了我面对死亡,肯定不如她勇敢。我敢打赌,这颗流星肯定亮得耀眼。

“殖民防卫军的问题不在于战斗力不够优秀,而是太容易被动用了。”

撒迪厄斯·本德如是说,他是马萨诸塞州选出的两届民主党参议员,曾在不同时期担任过驻法大使、驻日大使和驻联合国代表;在克劳总统任期间担任国务卿曾力挽狂澜。他是作家和演说家,还是最近被补充进D排的一个小兵。跟我们关系最大的当然是最后这个头衔,而我们都觉得参议员大使国务卿本德二等兵是个一肚子狗屎的鸟人。

从鲜肉到老鸟的变化速度快得惊人。艾伦和我第一次登上莫德斯托号时,凯耶斯中尉的欢迎虽说挺诚恳,但多少有些敷衍了事(听我们传达完鲁伊兹军士长的赞许,他挑了挑一侧眉毛),其他士兵的态度则是和颜悦色但视而不见。班长在需要的时候向我们训了话,队友把我们应该知道的事情告诉我们。除此之外,我们被排除在外。

这个态度并不针对我们俩。其他三个新人,沃森、盖曼和麦凯恩,得到的待遇完全相同。起因有两点。第一,新人之所以报到,是因为有旧人走了——“走了”一般代表着“死了”。从军队的层面说,士兵的替换就和齿轮差不多。但从排和班的层面说,你所代替的就是一个朋友、一个战友、一个曾经一起并肩战斗、克敌制胜但不幸死去的人。无论你是谁,你都取代了某个人的朋友,替换了某些人的战友,这对认识死者的人来说,终归是个不大不小的冒犯。

第二,非常简单,你还没有上过战场。没上过战场,你就不是他们中的一员。怎么也不可能是。这不是你的错,就算是,很快也将得到纠正。在你踏上战场之前,你只是路人甲乙丙丁,凑巧占据了一个比你出色的人的位置罢了。

和康苏人打完,我立刻注意到了区别。他们称呼我的名字,而不是姓氏,在食堂里邀请我一块吃饭,拉着我打桌球和聊天。比韦洛斯班长开始询问我的意见,而不是吆喝我做这做那。凯耶斯中尉讲了个鲁伊兹军士长的段子,其中包括浮空艇和殖民地居民的女儿,我压根儿就不信这是真事。简而言之,我成了他们当中的一员——不对,我们当中的一员。对付康苏人的射击程序和继之而来的嘉奖对我很有帮助。不过,艾伦、盖曼和麦凯恩也被接纳了,他们除了作战和没有死掉之外啥也没做,但这其实就足够了。

在过去的三个月期间,又有几批新肉加入了我们的排,看着他们取代朋友的位置,我们理解了排里其他人看着我们取代朋友的感受。我们的反应完全相同:没上过战场,你只是个物体,占据了一块空间,仅此而已。大多数新肉明白这个道理,顶着压力熬过最初几天,直到我们见到他们的表现为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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