依旧是那间病房。
“医生，情况如何。”林峰此刻神色终于不再平静，终于露出了为人亲者该有的焦急之色。
“将军，病人的脑电波极其不稳定，很大的可能性要进入沉睡，所以还请做好心理准备。”七八个医生在忙活着，许久之后才有一个医生过来，脱下口罩毕恭毕敬道。
林峰的眉头越皱越紧，他有些后悔自己的冲动了，自己应该听取医生的建议，至少在他醒来的这个星期内不能再刺激才对啊。
半响，他叹了口气，说道：“给你添麻烦了医生。”
“将军不需要这样。”医生有些受宠若惊，连忙摆手道，“病人并非一定会进入沉睡，若很快苏醒的话，还请将军谨记切勿再提起先前那种会对病人造成极大的心理打击的话语。”
“唉，刚刚这也是没有办法……我这孙子，根本不是一个能够轻易说动的人啊……若是这么简单就能听我的话，他也不会躺在这了吧。”林峰此时不再是那个严厉稳住的将军，只是一个忧心愁苦自家孙子的老人在微微叹气。
医生也微微叹了口气，但这是将军的家事，他不好多嘴，只能退回一边，继续和同事忙着病人的事务。
林峰往林溪那边看了两眼后，闭着眼睛摇了摇头，沉默无言，可那舒缓不下来的皱纹却表明着他此刻的心情是多么的不平静。
孩子啊，可别再睡个两三年了啊……人类现在距离种族灭绝危机的那一天已经不远了啊……
……
……
不知道过了多久，久久未回过神来的林峰，被房间里突然喧闹的气氛所惊醒，睁开有些浑浊的眼睛，有些疑惑的看着那些忙活着的医生。
很快，还没待林峰上前询问何故时，先前那位医生就已经三两步来到林峰面前，说道，“将军，病人醒了。”
林峰闻言大喜，却没有喜形于色，相反的，还稍微花了点时间压下自己的喜悦之情，忧心愁苦的脸色慢慢变成平静，然后是严肃，再带着些微微阴沉的脸色，然后才的问道：“情况怎么样？”
医生看着面前这位老迈的将军这一系列的脸色以及语气的变化，不由得感叹将军的用心良苦，担忧孙子却又不能在孙子面前表露出符合他身份的亲情一面，而是极力保持着属于他的那份严厉与骄傲。即便是如此强势的一位将军，在面对自己的亲人时，也是如此的煞费苦心啊。
医生内心复杂，但话不能慢，连忙说道：“病人情况稳定下来了，脑电图回归正常水平，呃，应该说是，有点太正常了……完全不像是一个经过如此激烈的心理活动后该出现的情景。”
林峰有些疑惑，但不待医生继续解释，迈了两步到病床前，微微皱眉看着眼前自己那唯一的也是最爱的孙子。
林溪此刻的确醒了，双眼睁开，却没有焦距，空洞无神，看得久了，仿佛觉得他眼睛蒙上了一层灰色的阴翳，如同死寂一般的灰色。
看到这样的林溪，林峰极力保持的表情再也无法继续下去，双手不自觉的紧握着床边的铁枝，直挺着军人的脊梁也微微弯曲，皱纹里深深的愁苦似乎也把这位老人的骄傲给压塌了，头颅深深的低了下去，使人看不到他的表情，却能感受得到他的悲哀。
没有嚎啕的大哭，也没有无声的哽咽，只有那沉默的默然。
类似林溪这种眼神，林峰见的太多了。死去的人都不会是这种眼神，只有行尸走肉，才是这样的双眸。
那场灾难下，无数的人失去了双亲，那一双双眼睛里，已经看不到灵性，能看到的只剩下那火焰燃烧过后的灰烬一样的阴翳眼神。
后来，那些人多数都慢慢走出了那片阴影，少数还无法自拔，慢慢演化成重度抑郁症患者，阻挡不住的自杀，劝告不进的话语，无法改变的事实。
林峰知道，他孙子对那个名为李梦溪的小姑娘是打心眼里欢喜的，那姑娘已经成为了他孙子生活的全部意义。
所以他知道当把这个消息告诉给林溪时会发生什么，也知道说了之后会有怎样的后果，可他已经没有其他选择，因为林溪的那番话打破了他的幻想，那就是林溪他总会有一天记起来的，记起来曾经发生过的一切。而当他想起来的时候，林峰不在他身边，会发生什么？林峰不敢想象，所以一概果断的性格让他只能放弃了幻想，决定告诉林溪这个事实，这至少林溪倒下时，林峰还能在他身边，还能看着他的孙子，不会让他去做傻事。
只是，这个时候林峰宁愿林溪再沉睡两年，也不愿是这么一副样子的早早醒来。
……
……
林溪已经不知道又过了多久，他睁着眼睛，看着白色的天花板，脑海里一片空白，除了视觉里，不时有穿着白衣带着口罩流着汗水一脸紧张的医生在面前晃动外，林溪再也感觉不到其他的了。
耳边是死一般的寂静。
呼吸仿佛已经停止。
四肢似乎不再为自己所用。
就连触觉，也已经感觉不到。
只是，这片空白，已经不再持久，因为已经睁开的眼睛，代表着已经做出了决定，所以他不能再继续睡下去。
这是自己的决定，自己的选择，所以自己不能再逃避，必须要面对一切。
意志坚定下来后，只是片刻，身体所有失去的感官，都在这一刹那，爆炸般向他袭来，有些不适应，但在他那死寂般的眼睛里却看不到一点异色，依旧看着那空无一物的天花板。
他没有看向林峰，但知道，他一定在这，因为天花板上的光线和自己昏迷前时没有太大区别，慢慢恢复的感官也伴随着如海潮般的记忆，他想起了昏迷过去看到的一切，记起两年多前经历过的一切，那个裸着身子的林溪看着倒塌的那栋楼时，心在那一刻破碎时的场景也历历在目。
只是很奇怪的，明明所以感觉都恢复了，却感觉不到那让人窒息的痛苦。
直到医生都忙完退到一边后，林溪才对着天花板，不带一丝感情开口问道：“林峰，告诉我，找到梦溪了吗？”
“你应该知道我是不会去管这个的。”林峰沉默许久，头也不抬说道，语气之平静，令周围的医生感到一阵心酸。
“但你会去查看，因为你知道她的存在对我来说意义着什么，所以你也明白她对你的意义，所以你会去查看的。”林夕空洞无神的眸子看着天花板，声音如同机器般冰冷。
“没找到她的尸体。”林峰回答道。
“如果她活着的话，你不会不说，所以，她是走了吗？”
“没错。”
“没找到梦溪的尸体，已经走了，所以，她这是消散了吗？”林溪语气冰冷的似乎不认识他口中的人，眼睛在说出这句话时却在颤抖着。
林峰豁然抬头，惊讶的看着林夕，“你知道？”
“我去找她的路上，有个人在面前消散了，所以我知道。”林溪眼睛再次变为死寂，似乎先前的颤抖只是错觉，“所以，我也大概明白了那场灾难的恐怖了……会分解尸体的病毒不存在吧？就算存在，能分解为分子状也是不可能的对吧？所以人类研究不出传播的途径，所以防护措施恐怕也没有，对吧？”
林峰倒是不奇怪林溪能猜出这么多，恐怕更多的他都猜得出，只是有他在，他与其猜测还不如安心听着更好，他沉吟了会，组织着语言思考着怎么用简短的几句话解释那场改变了整个人类世界的灾难，因为他知道林溪不想听他的长篇大论，今天这么多对话，想来也是第一次吧。
“你说的没错……那场灾难，我们称之为大灾变，目前两年多过去了，人类依旧没有一个确切的结论来说明大灾难的由来，传播途径不知，死亡原因不知，一切都是未知。”
“其中大灾变带来的改变有我先前说的，极少数人拥有了一种现在国际上称为天启之力的力量。但动物却与人类相反，它们死去了很多，可存活下来的，极大多数都拥有了那种力量，并且产生了灵智，人类称它们为异兽。”
“A市已经和大部分城市一样，都被废弃，人类现在苟活在距海岸线几百公里之间的区域，两年多过去了，沉寂了两年多的异兽随时可能会与人类发动战争。”
林峰简短的解释道。
因为林溪的状态稳定了下来，所以那些医生都很默契的出去，留下爷俩自己谈话，呃，不，是继续吵架。
果然，林溪听完没多久后，便缓缓直起了身子，冰冷而坚决道：“我要离开。”
林峰眉头一挑，眼睛一瞪，紧握着床板的手猛的一砸，大声道：“我说了，你不能走！”
“为何不能走？”林溪眼睛平视前方，没有一点烟火气息。
“你是病人！”
“我现在没病。”
“我说你有病，你就是有病！”
“你他妈才有病！”这本该是怒吼的语句被林溪以这种平淡的语调说出来时，感觉很是喜感，但不仅没有缓解一点气氛，反而是更加的箭弩拔张。
林峰深吸了一口气，强压着心中的怒火，说道：“你听不到我先前说的话吗？现在这情况，你能去哪！”
“我不需要你管，也不要阻止我，不管如何我都要去看最后一眼……不然，你能留下的，只是一具活着的尸体……”
“A市吗……”
林溪点头，没有再说话，下了床，赤脚走到门口，打开门，头也不回的出去了，留下了这位孤苦的老人。
关门声不大，却把沉思中的林峰惊醒了，他呆呆的看着门口不足两秒，猛地咬牙握紧了拳头，紧随林溪身后而出。
门外，是一条长廊，不远处的转角有军人在把守着，才走了两步的林溪耳边便传来破门的声音，他没有回头，继续往前走，但早已经看到他的士兵先前没有动作，此时却齐齐转身，挡住了林溪的去路时，他就知道，自己不会这么轻易能出去了。
“虽然，我不是一个合格的爷爷，但是，我再怎么不合格，也不会让自己的孩子去送死，所以，林溪，你必须要留下！”林峰有些沧桑的话语从后面传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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