梨花与柳絮，早被世人赋离别情，从他们相遇第一日起，仿佛便注定了此后十多年聚少离多、风雨飘零。
她知道她已不是他心中纤尘不染的少女，他也知道他不再是她眼里局促不安需要人悉心宽慰的小哥哥，他们都不可能如小时候那般，其中一人犯了错，俩人便偷偷躲到后山待长辈把事情平息了再回家。她如今的名声，所面临的指控，都亟待他们商量解决，否则，这一生都只能被世所不容。
“二哥，我至今从未杀过一人，你信我。”从未向任何人解释，可就是想说给他听。
不论她有没有做那些事，他都不打算让门外等待的那群江湖人伤她分毫。听她这样说，姚试天道：“我知道。”牵她坐下，自己坐于对面，问：“这一个月以来，琹山七个掌门人受害，不可能空穴来风。有人在陷你于不义，你可有什么怀疑的人？”
沈还摇头：“死第二个掌门时有人传是我所为，我起初疑是长庆峰上的岳掌门散播谣言，我刚踏足琹山时阻了他追妻，后来他妻子在洪水退后不知何故丧命，想是他因此生恨，自己杀人后将罪名推给我。但第三个死的掌门是他，而且后来死的人都是我寻到他们时便丧生，好似专等我上门去顶罪一般，我想，是有人在阻止我向他们问清当年扬城之祸的罪魁祸首。可我确信那时并无任何举止，表明我在查七年前扬城真相。”
听说她出江湖以来一直在追查当年之事，姚试天心疼道：“这些年，我也在查扬城之祸的经过，你若早前去千英阁问我，不至于如此奔波。”似乎明白沈还为何不去找他，继续道：“你害怕我介意什么？若侠，告诉我，是谁夺走了你的样貌？”
看遍了天下异术典籍都无法找到身上这蛊的半点记录，若告诉他，只会徒增烦忧，沈还答：“没有人。你也知道，我没有任何功夫底子，七年前扬城城破之后才自习武功，我如今这身功夫可是其他人二十年也不见得能练得来的，年纪便是精进迅猛的代价。”
“我是知道你从前不会功夫，但你别忘了，我也知道你的武学天赋卓绝。那时在榣墚你救助秦洵时，可只是听了他的三招指导便将追杀他的人击退。”姚试天直直注视沈还，像是要看穿真相，“从未听说过修炼什么功夫要以折寿为代价！”
他从不会厉声对她说话，听得出他不满沈还的谎言。
瞒不过，沈还只能说出实情：“当年我从密道逃出，放心不下表姐，便绕道扬城正门最近的山上观察城中动向。我亲眼见到表姐从城楼跳下，”说到这里，她哽咽了，这是她每日都会梦到的场景，那落地的闷响，那张满是鲜血的绝世面庞……“之后城门大开有人出来，眼看快要见到出来的那人，我确信那便是罪魁祸首，可那时我颈上突然一痛，就失去了知觉。醒来时还在原地，小峰也还在身旁，我只当是自己接受不了表姐身死才昏厥。直到后来才发现，从那时起我在加速变老，练功越猛，折寿便越多。”先是头发转白，后是肌肤松弛，再是骨骼老损。
“你怎可不在乎自己性命！”姚试天听着她不缓不急的叙述，心里万般心疼，见她明知有病却只顾练武不惜命，激动得站起身来责备。意识到有些失态，他缓下语气，继续道：“证明余庄主的事与你无关后，我带你寻医。若侠你记住，我愿以性命换你长命，不要再骗我，发生任何事都不要忘了还有我。”
鹰一般的眸子看进她眼里，那样坚定。
沈还心里一热，若说世上还有什么值得她留恋的，那便只有他了。可留恋有什么用，她所背负的，不仅仅是扬城一城的仇怨，她问姚试天：“二哥，你也亲眼见到谢敬当年对我爹对萧家做了什么，为何至今还留他性命？”
姚试天知道她问这个问题出于什么原因，只道：“我和你一样不愿杀人。”
“可他该死。”她平生只生过两次气，一次是十三岁那年亲眼目睹了父亲的至交举起双斧砍下她父亲的头颅，一次是十七岁扬城之祸时奔去密道前瞥见曾与扬城交好的那些人凶神恶煞涌向礼堂。第一次生气时，她要冲出去与父亲那位至交好友拼命，被姚试天从后拦下，第二次生气时，想起表姐的托付，她还有携小峰逃出的重任，便硬生生压下那股怒气。第一次那位至交，便是如今仍以正人君子之称立足江湖的谢敬，名满天下的青域门掌门。
“我自然知道他该死，取他性命容易，但何苦为他污了自己双手，拿到证据，自有人来要他性命。”姚试天语重心长地说。
沈还从未想到眼前这人会说出这番话，他本该和她一般，对谢敬恨不能处之而后快。于是，她说：“十几年也拿不出的证据，只是虚言。若商契在你面前，你会先拿出证据，再替姚叔叔报仇么？”
“商契已经死了。”
“可他儿子已登基八载，父债子偿，天经地义。”
姚试天叹口气，静了静道：“若侠，别人不知，你却该知道，我可以与商家所有人为敌，唯独这个舅舅，我不会动他分毫。”
意识到自己说了什么，沈还收起话锋，她果然已经不再是当年那个善解人意的女孩，或许，江湖人赠的心狠手辣四字是对的，明知十四年前若不是当年的太子当今的皇帝商吾相救，姚试天早已命丧黄泉，哪里有颂灵山庄他们的相见，她如何能在情急之下说出这番令他伤心的言语。像犯了什么大错，垂下眼帘，低声轻轻道歉：“二哥，对不起。”
过了好一会儿，姚试天道：“若侠，我们都身负国仇家恨，但一定要记得，不要变得和我们的仇人一样凶残。谢敬他死罪难逃。但当年单凭他一个刚即位不久的青域门掌门人，绝不敢轻易犯此逆行，背后定有他人襄助，不久之后，我一定会给你一个交代。”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