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更加沉寂,冷风咆哮着。
嫣莞黯然面对着堆积如山的衣物,冰冷彻骨的水一点一点将她的肌肤冻得麻木,一点一点剥夺她的知觉。
“娘娘。”极其低沉的声音,满含着复杂的情感。
嫣莞缓缓侧首看去,对上了小喜焦灼不安和关切的目光,“小喜,你怎么来了?”
小喜凝望着她,泪水不觉已盈眶,“娘娘,奴才帮您吧!”
嫣莞沉吟道:“小喜,谢谢你的好意,只是这些事不能麻烦你。”
“娘娘,您从未受过这等苦,还是奴才来吧!”
嫣莞摇了摇头,“天气冷,你还是早点回去吧!”
小喜迟疑片刻,脸色分外深沉与不安,随即轻轻将嫣莞挤到一旁,伸手搓洗衣服。
嫣莞有些无奈地看着小喜,沉声问道:“小喜,现在我的地位一落千丈,为什么你还愿意对我好?”
小喜含泪道:“因为你是个好人。”
嫣莞有些诧异地看着他,“我们才见了一面啊!”
小喜道:“滴水之恩,当以涌泉相报。”
嫣莞皱眉,“什么意思?”
“小喜自知地位卑贱,不敢与娘娘相认。”
“现在我的地位一样卑贱,告诉我,我们是不是认识?”
小喜凝神思索片刻,“娘娘可还记得三十多年前,与您一同被俘的赵安仁。”
“赵安仁……”嫣莞竭力思索着这个听似耳熟的名字,脑海中蓦地浮现出一个男孩稚气未脱的脸颊以及天真无邪的笑容。
“我叫赵安仁,是深州乐寿人,我的爹娘都在深州。”
“那你想家吗?”
“我好想爹和娘。我好想回家。这些人为什么要把我抓来?”
“他们……他们……”
“我要爹和娘。”
“不许哭了。你的爹和娘一定不喜欢爱哭的小孩。”
“嗯,我不哭。”
悠远的往事,飘然入脑海,心头仍然一阵酸楚。
从思绪中回到现实,她的目光落到了小喜身上,脸上的肉颤抖不已,“你是赵安仁?”
小喜微微点了点头。
嫣莞感觉到鼻子一阵酸涩难忍,“小喜,告诉我,这些年,你过得好吗?”
小喜呜咽着说道:“为人奴隶,谈何好?父母兄弟俱在中原,每当想起一次,神魂陨越。”
嫣莞禁不住掩面而泣,三十多年前,她被俘到这个国度,历经了多少的苦。而眼前的赵安仁,正与自己有着相似的经历,同为俘虏,同为汉人,同是天涯沦落人。
小喜低下头继续搓洗衣物,泪水涌落又盈眶。
“小喜,我知道你现在为萧耨芹做事。依我看,她绝非善类,我知道你有你的苦衷,我只希望你能做个好人,不要做坏事。”
小喜低眉沉吟道:“是。”
空气静了片刻,耳畔只有流水沉重的流动声,在这个万籁俱寂的夜晚显尽悲凉。
“娘娘想重获恩宠吗?”小喜的声音生涩而低沉。
嫣莞黯然看着前方,心神有几分恍惚,喃喃道:“还可以吗?”
小喜说道:“奴才会尽力帮您的。”
嫣莞看向小喜,颇为不解,“你能帮我什么?”
小喜垂下头,沉默不语。
嫣莞悠然叹息道:“他会过得好,他会有很多年轻貌美的妃子相伴,我怎么样,已经不重要了。”
空气再次沉寂下来,嫣莞静静地看着小喜,“谢谢你。”
小喜含着泪凝视了她一眼,没有再吐出一个字,低下头继续搓揉衣物。
嫣莞静静地坐着,脑海中匆匆闪现着三十年来的点点滴滴,不觉中已泪流满面。
曾经,她是一国公主,享尽荣华富贵,亡国后跟随家人迁居汴京,嫁为武官之妻。辽宋战争中,她不幸痛失良人,被俘到这个陌生国度。她又有幸成为皇妃,受尽恩宠。
而如今,过去的恩宠都不复存在。他,或许再也不会爱她。她,只能终老于这蛮荒之地。这一切,都是命吗?
而小喜,曾是一个很普通的孩子,却因为战争,一生骨肉分离、艰辛度日。这一切,都是命。
战争,为何要有战争?
三十多年来发生的一切在脑海中一晃而过,不复归来。一颗千疮百孔的心,早已残破不堪。
她平静无波的眸子微微抬起,天际正泛着瑰红与苍紫的光芒,不觉已是逗晓了。
“娘娘。”小喜平静地转过身,随即脸色突变,“娘娘……您……”
“怎么了?”嫣莞微微蹙眉,小喜的脸色似是很不对劲。
小喜垂下了脑袋,脸上浮现了悲苦难状之色,随即眼眶微微泛红。
“到底怎么了?”嫣莞有些纳闷地看着小喜,无意中瞥见了自己披在肩上的长发已是苍白如雪。
心蓦地刺痛,泪水无声滑落脸颊。怎么会?才一夜而已。
料不到,真的有一夜白头。
往事种种,尽成陈迹,罢了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