迂回在漫长的庭廊中,苏雨时不时偷偷打量着夏阳,终于忍不住低低问道:“我说夏阳,你身上包扎的伤口有些骇人了,你不碍事儿吧?”
“算不得大事儿,没死比一切都好。”
“那…不知伤口在前胸还是后背?什么样子的?”经历过夏阳左手绷带的虚假骗局后,苏雨突然感悟到事情不能只看表面。
“嘘…我们被人跟踪了。”夏阳忽然站定身躯,轻声示意道,随之有些苦涩地一笑:“不、只能说被人发现了。”
“啊?不会吧…”苏雨警惕的眸子顿时四下张望。
“雨儿,你这是要去哪儿啊?”一道柔和的笑声方才响起,夏阳便看到一位全身白衣华服的中年人以奇快的速度窜过蜿蜒的庭廊,几个眨眼便站定在了自己身前。来人高大魁梧,双手负背,不怒自威的犷悍脸庞被庄严束缚出一分让人异常尊敬却更害怕感觉。
夏阳猛然觉得体内心血沉沉一滞,一股无比庞大的威压感朝着自己周身侵袭而至!
“啊、爹!您、您怎么来这儿了?”苏雨心中暗暗一惊,慌忙一步遮挡在夏阳身前。左闪右闪的眸子似乎在惊慌地逃避着什么。
白服中年人面色威严,凛然的目色死死望着夏阳。
夏阳直感觉自己体内的压缩感在疯狂地叠加!甚至连呼吸与动作都是万分吃力,却是用尽全力一步踏前,只手抚胸低头参礼:“小子夏阳、这番给苏吕前辈行礼。”
“你这后辈可否知道,我苏家、绝非任何人想来就来…”苏吕淡然开了口,但这缓慢雄浑的话语里渗透着无比严凛的压迫锋芒:“更不能…想走就走。”
“爹,你可是骇死人了!”苏雨见夏阳难堪,急忙拉着苏吕的衣袖淘气地撒娇求情。
“小子自然知道名动一方的苏家。”夏阳努力挺直身体,眼里不带丝毫惧意:“绝非来去自如之地。只是恕小子冒昧,身不由己才进了贵府。”
“身不由己?真是好生狡辩!”苏吕一声沉喝,凌厉的目光随意带了一眼夏阳:“蓬头垢面,衣冠不整,更是不知在哪里惹出满身伤痕。你这如此不本分的流辈、竟然也胆敢妄言身不由己?”
夏阳不想多作荒诞地解释,语气反而显得平静起来:“苏吕前辈教诲的是。只是小子话已明了,不想无谓多说。”
此话一出,苏雨生生吓了一跳!…天底下敢给咱爹说这话的怕真没几个,你这夏阳的胆子也太丰满了吧!问题是确实是你的错啊,你就编个借口来糊弄也好啊…
“你不说?可是让苏某来说才是!”苏吕的面庞微微一抖,在加重话语的同时猛然将愤怒的目光盯死夏阳!
五脏在体内痛苦地挤压,令夏阳有一股恐怖的窒息感!然而夏阳更是一抬眉头,两眼百万不惧地对望着苏吕!
气氛瞬间焦灼更紧绷!那无声袭来的午风,也将耳际灌得清晰。
苏吕脸庞再次一抖,更是暗力一咬牙龈!
“噗嗤!”夏阳直接一口鲜血倾嘴喷出!体内一阵阵剧烈的绞痛无情肆虐,甚至连背上的伤口都有着牵扯到的感觉!夏阳却在膝盖一软间强忍着站直身躯,那双瞳孔倏忽生出一分狰狞的愤怒!
“爹,你这是在干什么?!”苏雨见状吓坏了,撒嘴冲着苏吕一声娇吼。又连忙将身子堵死在了二人中间。
夏阳蘸了蘸嘴角的血迹,终于感觉到苏吕对自己撤回了威压。但那双瞳孔依然不甘示弱。
“你小子,倒真是一颗钉子。”苏吕的心里充满了奇怪,甚至有些莫名地暗暗赞赏,但话语依然寒冷至极。
“是钉子吗?”夏阳满脸自嘲地摇了摇头:“如此容易被人踩。”
“有意思。”苏吕的眼神忽然闪过一缕寒芒,脸庞隐隐堆积起可怕的怒意:“如此你小子是站在我苏家的地界上、来挑战我苏某人的威严?”
“又岂敢。”夏阳却是依然毫不畏葸地摊了摊手,淡然回道:“小子翅膀不硬,飞不上天,更请苏前辈留分薄面莫要折煞殆尽才是。”
“夏阳。”见到夏阳说话依然锋芒毕露,苏雨连忙打断。满眼歉意地看着夏阳:“对不起了,害你受了几次伤。”又扭头满脸气恼:“爹,你好了吧。再如此冷血无情休怪女儿当场与你翻脸!”
“罢了,年少多不懂事。”苏吕脸庞的威吓突然转换成了漠然,随意挥了挥手:“你小子且去吧。只是日后,该记得莫胡乱走错地儿了。”
“当然。”夏阳认真地点了点头,面无表情:“就如今日一般,小子怕是一辈子也忘不了。”说完,转身一瘸一拐地离开。
“哼!”苏雨十分生气地瞪了一眼苏吕,连忙追身上前到了夏阳身边。两人的身影徐徐消失在了庭廊的尽头。…
此时,一位甚显老态的灰衣白发老者不知何时站立在了苏吕身边。惊熠的目光望着夏阳消失的背影,皱纹凝聚起微微一笑:“莫说这个叫夏阳的小子全身伤势,居然能做到在吕孙你的威压震慑下宁折不弯,可算有些傲骨啊。”
“太叔说得是。”苏吕的目光定格着深邃,悠然点头道:“如今修道的年少一辈多生娇惯,可此子如此年纪便已经迈入了气道五漩,而且貌似经历诸多,好好培养定有些前程。只是难解他为何走上了贼路呢?”
“这个嘛…”白发老者含笑微微摇了摇头,皱纹满布的脸庞意寓深长:“年轻人纵然行差踏错也在所难免,倒是浪子回头金不换啊。”…
巍峨霸气的苏家东门牌坊下,森严站立着十数位气息深厚的守卫。不过他们并未对苏雨身边行来的夏阳进行任何盘问。
东门外,是一条数丈宽的大街,大街两旁矗立着一幢幢美丽高耸的彩瓷建筑。虽然时值炎阳的正午时分,但楼阁影廓掩映的街道中,亦然涌动着熙熙融融的人流,嘈杂鼎沸。
夏阳回头看了一眼东门牌坊上‘苏府’两个盛气凌人的大字,有些苦涩地一笑:“苏雨小姐,今日…总之多谢了。”
“夏阳。”苏雨有些生怯地看了夏阳一眼,声音低低的:“莫要记恨我爹。”
“…再说吧。”夏阳扭头看向繁华的街道尽头:“夏某也该走了。放心,若是有缘再见,夏阳自然记得欠下的条件。”……
翌日。暮色阑珊时,龙泉镇。
夏阳站在树荫笼罩的宽敞的沥青大官道上,看着尽头显现出来的一幢幢高低起伏的灯火建筑轮廓,正是自己阔别了十个月的故乡。
十个月,似乎什么也没有改变,蜿蜒的青山一如既往环抱着自己的故乡,在夕阳落尽的阑珊暮色中,依然可以隐约眺望那分曾经令人着迷的苍翠。或许正如谁人点起那夜幕中的第一盏灯火,从前的自己不知道,现在的自己亦然不知道,但却是这般的熟悉而眷念,眷念到心灵的最底层,一生也挥之不去的烙印。
故乡依然,人却变了。十个月前,那个年少轻狂的少年笃定着心里的梦想,澎湃着满腔的热血,誓要在那个华丽丽的舞台上崭露头角!然而…十个月,除了带回来了满身的累累伤痕,却剩下了空荡荡的一无所获。夏阳也终于明白,那个舞台不是他的,就如同一个默默的过客般,自己是那么的微不足道,那么的可有可无…那么的无可奈何!
但,始终变了。曾经稚嫩的脸庞上隐隐勾勒出了一缕成熟的坚毅,是在无数次面对死亡的洗礼后,沉淀下来的耐人寻味的轮廓。连着心,夏阳眼中的世界,已经不再是曾经那个虚浮的表面,而是饱经人生沧桑后沉积来的内心浮夸,浮夸又异常真实!正如夏阳竭尽全力一心想要追寻的事实真相,却根本不存在真相。有那么可笑的浮夸!更有那么残忍的真实!那么,唯有学会忘记,因为它值不得来牵绊日后的生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