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秋,S市人民广场,偶有黄叶孤飞……
下午六点,夕阳斜照,暖暖的,让人沉醉。
下班后的人们扶老携幼,三三两两,步履悠悠,或停或走,或看或说,随兴悠然。
广场一角,十来个年轻男女,约莫十八九岁,静静地站着,双手托着一张A4的纸牌,上面写着“家教”两个大字。这些都是大学里一二年纪的学生,出来兼职,一是学以致用,增长阅历;一是赚两个钱,补贴生活。
但,也有例外。
最左边有一个男生,风尘仆仆,满脸汗渍,像是远道而来,进城务工的农民工。对,就是农民工,看他朴素到近乎破旧的衣服,可不就是上个世纪的的确良吗?的确良,好久远的东西,也就只有山旮旯的某个犄角里才能找到。其他学生虽然认不出来,但明显两个文明的差异,还是让他们不自觉地跟他保持了一段疏远的距离。
男生的名字叫帅歌,看着一点都不帅,反而有些狼狈。虽然被象牙塔里的天之骄子排斥,但一点也不觉得尴尬,他本来就不是学生,他只是个大男孩。不,用他自己的话来说,是个男人,对,男人。
每当人们听他强调自己是男人,总是善意地调侃道:“男人?怎么证明你是个男人?”
帅歌抬头挺胸,昂然道:“我满了十八了,不仅是个男人,还是顶天立地的男子汉。”
人们忍俊不禁,被逗乐了,不过很多时候都被他坚毅自信的眼神打动,尴尬地讪讪离开。
当然,这些情况只能发生在他村里的一亩三分地上,而这里是S市,华国最大的城市,自然另当别论。
一对老人从他面前走过,出于好心,慈祥的老奶奶提醒道:“小伙子,他们都是大学生。”言下之意,你不是大学生,这样是找不到工作的。
乡下出来的男人,淳朴善良,心里没有那么多的弯弯绕绕,自然听不出老人的言下之意。但“小伙子”三个字还是明白的,而且非常的敏感,甚至反感,在他看来小伙子就不是男人。
帅歌直视老奶奶,郑重其事道:“我是男人,不是小伙子。”
帅歌的眼睛,小而澄澈,透着天的蓝,淌着水的绿,明净得就像是面未染尘的镜子,深深地将老人打动。
好纯洁的眼睛!老奶奶心中喟叹,也就没有计较帅歌的执拗,更加慈祥道:“你都会些什么,除了扫地、做饭、洗衣服还有种地?”
在老人看来,帅歌的文化水平肯定不高,不过帅歌的回答却让他大吃一惊,十分意外。
“我会《老子》《庄子》《阴符经》《百子铭》……”帅歌说了一大串道家的典籍。
老奶奶的老伴是个退修教授,教的就是汉语言,帅歌说的一大串典籍,很多他都没有看过,还有一些更是连名字都没有听过。
他惊讶道:“这些你都会?”
“当然。”帅歌骄傲地仰着头,胸脯拍得梆梆响。似乎是看出了两老人的怀疑,帅歌得意地开始背诵了起来:“你老子的,道可道,非常道;名可名非常名。你老子的,无名天地之始,有名万物之母……”
“小痞子。”两老微怒,相携走开。
周围其他学生也笑了起来。
只有帅歌丈二金刚摸不着头脑:“师傅就是这样教我的吖,怎么大家都笑我。”
帅歌怎么都想不明白,眉头皱得老高。
一脸庞精致,娃娃脸,婴儿肥的美女学生,娴静得像是空谷幽兰,吐着香气好意提醒道:“道可道,非常道,没有‘你老子的’。”
帅歌从来没有见过这么美的女人,脸红彤彤,火辣辣,小心肝更是噗通跳到了嗓子眼,眼睛眯着,黏在美女身上,一动不动,不禁赞道:“好美啊,像是画上的一样。好大啊,它怎么没有掉下来?”
是女人都喜欢别人的赞赏,更何况这赞赏来自这么可爱淳朴的小男孩,语气还是那么真挚!美女心头微跳,有点不好意思。可听到后来,总是感觉有些不对劲。她顺着帅歌的眼睛看了过来,心跳瞬间变成了怒火,骂道:“小流氓。”
帅歌把眼睛从美女身上摘下,小声嘀咕:“真担心它会掉下来。”
刚转身离开的美女,剜了帅歌一眼,仓皇逃窜。
我没有得罪她吧,怎么感觉她好像很不高兴?帅歌莫名其妙,摸了摸头,突然一拍大腿。
“哎呀,果然是这样。”帅歌突然想明白,“你老子的”只是师傅的口头禅,而不是古文的内容。他赶紧追上美女,拉着她的手:“谢谢啊。谢谢你提醒我。我知道……”
感谢的话还没有说完,美女拍开帅歌的手,恨恨在帅歌脚上跺了一脚:“滚开,色狼,不然我报警了。”
帅歌龇牙咧嘴,单脚站立,愤怒道:“你,你,你……”
“你什么你,色鬼。”美女很不高兴,后果很严重,幸好帅歌眼睛亮亮晶晶,向后蹬了一步,不然美女的撩阴腿……后果不堪设想。
帅歌恶寒,一瘸一拐落荒而逃。
广场上,众人鄙视又警惕的眼神,如芒刺在背,让帅歌很不舒服。帅歌提上蛇皮袋,匆匆离开。
原本就是碰碰运气,刚下火车的,哪能这么快就找到工作。再说了,家教的纸牌只是别人扔下的,自己捡起来冒充大学生,迟早要穿帮,与其聘上后再说实话,还不如一开始就没有。
工作的问题可以暂时放下,但另外一个问题却是不骂不足以平民愤。
路上,帅歌不停诅咒:“臭道士,死道士,你果然在骗我。什么‘都市很好,人们善良’,都是鬼话。我不过说了几句真话,就又是小痞子,又是小流氓的,一点也不友好;还有那个女的,人飘飘靓靓的,但也不能因为她漂亮就说我是色狼吧?”
帅歌很伤心,自己被最信任最亲近的人欺骗了,感觉非常不好。
他很想回去揍老头子一顿,但想到自己离开时的豪言壮语,帅歌只能把念头掐灭,暗暗赌誓:“臭道士,你等着,等我回去,我一定揍得你屁股开花,满地找牙。”
月色昏黄,华灯初上,走在街头,陌生扑面而来,帅歌突然有些惶恐,很想逃离。
突然,一辆汽车在帅歌面前戛然而止,骑马射箭的标志在五彩霓虹中不停生灭。
“什么?相亲?还是现在?”车里的男人大声道,“爸,你听我说……爸,爸——你个死老头,竟敢挂我听话。”
男人气愤地拍打着方向盘,这时帅歌闯进了他的视线,他诡异地笑了笑,开门下车。帅歌怎么也想不明白,他怎么会看上自己。后来帅歌问他,他笑了笑:我在车上看你像个美女,下了车才发现你有喉结,当时后悔的心都有了,只是想想这样效果只好不差,也就没有计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