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叫我子夜
子夜微微一笑，“不要怀疑我爬山的技术，这样吧，给我五十名射箭精准的弓箭手，我指挥他们扰乱山头敌人视线，你这时派兵进谷救人，不过行动要快，我最多能干扰一个时辰。”
“呵呵，半个时辰就够。好，现在给你派人，你成功后就连发三色彩箭，我命人进谷救人，如果形势不好，你就赶紧撤回，千万要注意安全，否则，就是二公子回来了，我们也无法对他交差。”
“呵呵，放心吧，我会见机行事，不过，你们一定要把子上救出来。”子夜说罢，身先士卒带着五十名弓箭手，消失在兴势山口。
司马昭带领一千人马冲进山谷，眼前的惨状，饶是他能征惯战、见多识广，也禁不住潸然泪下。
几个时辰前还是鲜活的生命，此刻已经化为一具具血肉模糊的尸体，横七竖八地倒在峡谷内。
最让人痛心的是，敌人居然不伤一兵一卒，把魏军禁锢在这条曲折、狭窄的峡谷内，魏军除了被对方的滚木和石头砸死、还有弓箭射杀，更多的是，慌不择路，自相践踏。
头上的石头和箭簇，如蝗虫一般铺天盖地，司马昭无奈只得命令手下，将盾牌举过头顶，这才勉强保护自己和马匹。
乱军丛中，终于找到了丢盔卸甲、面无人色的曹爽。
司马昭纵马赶到曹爽面前，吼道：“曹将军，跟我来，我拼力护送你出谷。”
曹爽乍一见到司马昭，如同见到救星一般，急忙跟在司马昭的身后，哽咽道：“子上，我实在是后悔没有听你父、老太傅的话啊，今天只要能逃出谷去，我一定亲自向太傅负荆请罪。”
司马昭此刻无暇理会曹爽，一马当先地护着曹爽冲向谷口，山顶上的蜀军哨所，发现了谷内异常，急忙打出旗帜，两侧山头的弓箭手见到旗帜信号，霎时间万箭齐发射向这里。
随着一声声惨叫，护卫在曹爽和司马昭身边的将士在一批批地倒下，几乎所有倒下的战马和战士的身上，都插满了箭羽。
在视死如归的将士合力围护下，司马昭和曹爽一行，辛酸地任马蹄践踏在牺牲者的身上，艰难地向山谷入口处行进。
箭羽和石块从两侧山头铺天盖地地倾泻而下，把司马昭一行砸得抬不起头来。
司马昭心中暗叹，看来今日命丧兴势山无疑，只是不知夜儿他们是否逃离到安全地带。
正当司马昭等万念俱灰之际，突然感到谷内渐渐安静。
如蝗的箭羽也渐渐凋零下来，司马昭心念一动，借着头顶盾牌空隙，仰望山头，忽然发现两侧山腰以上，古松翠柏茂密之处，居然冒起滚滚浓烟，不肖一会儿，熊熊的火焰迅速向山顶的方向蔓延而去。
山顶的士兵被浓烟遮蔽得看不到谷内情况，司马昭心中暗喜，转头对身后大声喊道：“援兵已到，现在山顶起火，大家快趁这个机会向谷口撤离。”
山顶哨所的蜀军，未等反应过来，一簇簇燃烧的火箭呼啸而至，一时间众人忙着灭火，无暇顾及谷内情况。
蜀将王平发现形势不妙，急忙派一队轻骑下山，阻拦敌军退出山谷。
司马昭等人奋力向外冲，忽听空中呼啸，只见三束火箭凌空掠过，司马昭心中大喜，回头喊道：“大家快冲，谷口有我们的援军接应。”
众人闻听，顿时抖擞精神，向山谷蜂拥而去。
山谷外的山涛也看到子夜派人射出的三束火箭，远远望到谷中烟雾弥漫，知道子夜已然得手，急忙指挥刘青率众接应。
司马昭与刘青的队伍里应外合，终于杀退阻拦的蜀军，保护着曹爽冲出山谷，待等退到宽阔地带，命人清点人数，居然死伤过半。
刘青虎目含泪，报上数字，在场众人无不黯然神伤。
司马昭环视左右，突然看到山涛，急忙抓住刘青低声问道：“刘青，为何山涛先生在这里，夜儿呢？”
刘青脸色微变，低头答道：“属下有罪，没有护送他们回去。”
司马昭眉心一跳，马上探身，一把拉住奔过来的山涛，“先生，你们、你们为何还不离开，夜儿何在？”
山涛也拉住司马昭，微笑道：“我和夜儿主动留下来，与刘将军无关。夜儿，带着五十名弓箭手，冲进山谷，方才那阵烟雾就是夜儿带人放的，信号箭也是他们射的，想必很快就会回来。”
“哎呀！”司马昭脸色惨白，失声大叫，“你们、你们怎能让他进谷？”
山涛淡然一笑，“公子，这是夜儿主动请缨，他的头脑很灵活，应该不会出事。”
司马昭连连顿足，“先生，他一个女儿家，怎么可以冲锋陷阵？刀枪无眼，让她如何保护自身？”
“啊？”这回轮到山涛和刘青目瞪口呆，只见司马昭忧心如焚地望向谷口，紧咬薄唇，仿佛在做着重大决定。
“刘青听令，”司马昭倏然转过头来，一脸冷峻。
“末将在。”
“马上调五千强壮兵力和战马，护送曹大将军和山涛先生等人撤离，大部队徐徐退后三十里，安营扎寨。你亲自带五千精锐轻骑，夹杂在队伍里，一旦蜀兵追击，迅速出队迎敌，大部队原地不动，只需摇旗呐喊以壮声威。记住，要且战且退，队伍不得丢盔卸甲，军心涣散。违令者斩！”
“是！末将遵令！”
曹爽这时惊魂未定地来到司马昭身畔，“子上，你、你为何不让大部队护送我们撤退？”
司马昭瞥了一眼曹爽，强按捺心头怒火，淡淡道：“现下军心涣散，大军一动，敌军追袭，必然溃不成军，我军现有人数还剩五万左右，敌军见队伍整齐，不敢贸然进犯，我们才能全身而退。”
“噢！”曹爽似懂非懂，“子上，那你现在就护送我们回京吧。”
“不，”司马昭摇摇头，“将军，我会派人护送你们先回，这里还需要我来善后。”
“哎，子上，都如此惨败了，还善什么后啊！你、你还是保护我回京吧。”
“将军，恕司马昭不能从命，谷中还有我五十名弓箭手，我要去营救他们，将军，你还是先行一步，我稍后与你会合。”
曹爽见司马昭执意不应，脸上顿时阴沉下来，愤愤道：“哼，难道本将军的命，还不如区区五十名弓箭手吗？哼，我们走！”
司马昭没有理会面沉似水的曹爽，转头对刘青吩咐道：“刘青，你让大军摇旗呐喊、擂鼓助威，再带四千轻骑在谷口前往来奔驰，地上越是烟尘滚滚越好，我带一千骑重入谷中搭救夜儿。”
“公子，你、你千万不能二次进谷，还是让刘青替你进谷吧。”
“哼，刘青，你要是再复多言，我就自刎在你的面前。”
刘青一见司马昭心意已决，只得咬牙说道：“公子，你速进速出，如果一个时辰您不出来，我甘冒违令砍首的风险，也要进谷救你。”
司马昭微微一笑，“放心吧，我和夜儿都会安然无恙。”
谷中烟雾渐渐散去，子夜带人破坏了各处哨所后，又连发数箭信号，引起蜀将王平的注意，急忙派人下山搜索破坏之人。
子夜见任务完成，急忙带着弓箭手迅速向谷口撤离，此时，司马昭等已经杀出谷口，子夜等人堪堪就要出谷，却被搜索的蜀军发现。
对方熟悉地形，加上快马追袭，弓箭手的优势发挥不出来，转眼间，子夜身后的护卫已经所剩无几，眼看着身后骑兵越来越近，子夜心中暗叹，看来我今日毙命于此了。
“白公子快跑，我们为你垫后。”视死如归的弓箭手，索性不再奔逃，仅剩下的十五人一字排开，面无惧色地迎向紧随而至的追兵。
子夜不知身后的情况，只是使出全身力气拼命向谷口的方向奔跑。
前面就是山谷出口，子夜突然看到一队骑兵策马而来，心中顿时一阵沁凉，完了，后有追兵、前有阻拦，我命休矣！
脚下一个踉跄，子夜被一具尸体绊到，哎呦一声向前扑倒。
一阵劲风掠过，子夜堪堪跌倒在地之际，身体突然腾空而起，转眼间，一匹白马冲到眼前，马上之人俯身捞起子夜，抱在马鞍之上。
“公子快跑！”身后传来弓箭手们声嘶力竭的呼喊。
子夜从马上回身望去，顿时泪如雨下，十五名弓箭手用血肉之躯阻挡追兵，追兵挥舞着大刀，凶狠地砍杀这些无畏的勇士。
“夜儿，不要再看！”马上之人颤声说道，子夜的头却像固定了一般，无法回转过来。
模糊的视线中，最后一名弓箭手已然倒下，蜀军正踏着他们血肉模糊的尸体，向这边追来。
司马昭一手搂住子夜，一手用力地抽打马臀，骏马吃痛，长嘶一声，向谷口飞奔而去。
子夜的脑海之中，还回放着方才的一幕，决堤的泪水滚滚落下，打湿了司马昭的手臂。
“夜儿，不要怕，我们马上就会脱险。”司马昭的声音清晰地传至耳畔。
“子上，你没事就好。”子夜情不自禁地流露出心里的牵挂。
“呵呵，我没事，你放心”“哦”子上刚说到一半，突然闷哼一声，子夜感到他的手臂骤然一紧。
“子上，你、你怎么了？”子夜急忙追问。
“没、没事。”子上的声音沉沉，让子夜更加惶恐。
终于冲出谷口，刘青带人与司马昭身后的一百骑会合一处，抵挡着后面的追兵，大部队按照吩咐，摇旗呐喊，一时间战鼓声声，杀声震天。
司马昭带着子夜回到阵营中，这时探马来报，“启禀二公子，大公子的援兵已经火速赶来，距这里只有三十里。”
“呵呵，”司马昭淡然一笑，“好，传令下去，援军马上就到，让大家打起精神，不可倦怠。”
“二公子，您？”子夜看到司马昭属下将士，用异样而又焦灼的眼光，望着他欲言又止。
“去给我拿一件厚重的大氅来。”司马昭令人奇怪地吩咐着。
属下将大氅拿来，一位骑在马上的将士，居然神情怪异地将大氅亲手披在司马昭的身上。
子夜不知所以然，仰头问道：“子上，你冷吗？”
“呵呵，有一点。”司马昭有些苍白的脸上，挂着恬淡的笑容。
蜀军收兵，刘青等人也不恋战策马而回。
又过了半个时辰，身后尘烟滚滚，司马师派来的援军先头部队已到。
“撤军。”司马昭一声令下，刚刚经历过惨败的部队，井然有序地撤离兴势山，高处的蜀军遥遥相望，并不追赶。
夜幕降临，大军在一处依山傍水处安营扎寨，司马昭命人把子夜扶下马，这才有些吃力地跨下马来，走进营帐之中。
“请医师。”一声低沉的呼唤，子夜蓦然回首，这才惊讶地发现，司马昭脱下大氅，背心处居然深深地插着一支利箭。
“夜儿，你先出去一会儿。”司马昭脸上挂着恬淡的笑容，若无其事地安排子夜离开自己的大帐。
苍白的面容，没有血色的双唇，泄露了主人身体的异常虚弱，子夜知道子上担心自己，可是此刻怎会离开受伤的子上。
子夜没有多问，淡淡应了一句，“人不在，心犹在，还是等你敷完药，我再离开吧。”
医师走进来，司马昭的衣服被剪开，距离心脏不远的肩胛处，一只乌黑发亮的利箭深深地插在那里，箭头已经完全没入肉中。
医师试着拔了一下，利箭纹丝未动，司马昭哼了一声，豆大的汗珠顺着额头滚滚而下。
子夜看在眼里，心中又是痛惜，又是自责，如果子上不是二次进谷搭救自己，又怎会受这番苦楚。
悄然拿起一块丝巾，走到子上面前，轻轻擦去他额角的汗水，柔声道：“子上，对不起。又连累你受苦。”
幽深的眸中露出一丝欣慰的笑意，司马昭微笑仰起脸，“夜儿，比起你为我出生入死，我这点皮肉之苦又算得了什么？别担心，一会儿把箭拔出来，敷些药就好了。”
子夜心知司马昭是在安慰自己，绕到他的身后，对静立无语的医师询问，“医师，子上的箭伤怎样？”
医师有些为难地看了看司马昭，司马昭此刻也正回头望着医师，淡然一笑，“有什么难处，不要隐瞒，直言无妨。”
医师深吸一口气，“二公子，你的箭头已经深入骨中，属下不敢用蛮力去拔，需要剜开四周的肌肉，才能拔出箭头。”
“啊！”子夜惊呼，这剜肉之苦，要子上怎么受得了。
“给我一条毛巾，”司马昭面色平静地吩咐着，转头对子夜笑道：“夜儿，这里有些血腥，你还是出去回避一下吧，”
接着，又对医师道：“来吧，动手！”
司马昭转回身，将递过来的毛巾咬在口中，面色坦然地目视前方。
医师叹息一声，将手中的尖刀放在火上烤了片刻，这才对准司马昭的箭伤处一刀刺入。
一刀下去，子上肩膀微耸，身体轻颤，子夜不由得蹲在子上面上，紧紧握住子上的双手。
子上的双手握紧又松开，松开又握紧，每一刀下去，那种痛彻骨髓的痛苦，让子上紧紧咬住毛巾，双手也在轻轻的颤抖。
子夜感同身受地闭上眼睛，大串的泪水潺潺而下，滴滴溅落在子上的手背上。
司马昭睁开被汗水蛰得有些酸痛的眼睛，眸光中恍惚看到，子夜将脸紧贴在自己的手背上，脸上和手上，已经被泪水弥漫得一塌糊涂。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