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吗。”温水睁着眼睛仔仔细细的打量了任如斯一会儿,接着便笑道:“你的脸的轮廓的确有点儿像德国人。”
“我的父亲是德国人。”任如斯道,接着便望着窗外,“说起来,温医生知道叶之安吗?”
“恩?叶之安?”温水侧了侧头,“当然知道啊,最近入院的那个少年对吧?听说受的伤很重,被送到医院的时候已经命悬一线,后来被救了回来,然后脾气很大,气走了好几个主治医生。他的名声大到连你都知道了吗!”
“是这样的。”男人将目光从窗外收回来,有些低沉道:“叶之安是我的朋友,大概是类似于弟弟那样的存在。”
“什么?!!”温水一下子从椅子上跳起来,双手重重的拍在桌子上,在接到任如斯有些诧异的目光时,才讪讪的笑了笑,略略尴尬的坐回原位。
叶之安的脾气虽然差,但是院长也不敢安排他转院的一个很重要的原因就是,他的朋友并不是这所医院能够惹得起的。虽然平时不怎么关心这些,但是多多少少也从其他人的闲言碎语中了解到,他的那个朋友似乎是某个知名国际公司的BOSS,具体是哪个公司,温水表示自己记性难得的差了一次。
但是现在明显不是思考这个的时候。
女人心底的直觉告诉她,眼前的这个男人,这个被自己负责的病患家属所划伤的男人,貌似就是那个让院长都颇为头疼的存在……
“那个,我……”温水从椅子上站起来,有些手足无措。“我那个向你道个歉……”
“恩?”男人抬眸瞥了她一眼,“为什么要道歉。”
“……因为我处理不妥当,才会导致您受伤。”温水抿了抿唇,她觉得自己的身体似乎有些发抖。
“道歉就可以了吗。”任如斯抬起头似笑非笑道。
不然你还想怎样!?
故作镇定的清了清嗓子,她内心告诫自己要把名利看的淡一些……个鬼啦!好不容易才在这个医院站稳脚跟!难道这次要被辞了吗!
“你的伤口并不深,大致情况我已经跟你说过了,至于这次的事情,我们的院长会为你主持公道。所以请放心,治疗的费用,医院也会全权承担。”温水听到自己的声音非常镇定,然后便将微微颤抖的双手隐藏到背后。
任如斯听到她的话眯起了眼睛,周围的空气似乎冷了几分。“公道?钱?”任如斯从诊床上站起来,居高临下的望着温水,“你以为我在乎这些?”
温水微微仰头看着他,吞了口口水。“我知道您不缺钱,但是除此之外我想不出任何除道歉之外的解决办法。”
“好啊,那我给你想。”任如斯挑眉了挑眉,微微低下头,极轻的笑了一声。
那是温水第一次看到他笑,任如斯给她的印象都是理智而干练的成熟精英,他笑起来却仿佛掩盖了这个房间的惨白,唇角微微勾起,那双锐利的双眸也柔和了几分。
但这个笑却让她背后发凉。
“……想什么办法?”温水小心翼翼的问道。
任如斯抬起眼眸望了一眼窗外,枯黄的落叶纷纷扬扬的落在地面上,少年坐在轮椅上的身影被衬托的格外萧瑟,冷风吹动了他墨色的短发,低垂着头,看不清楚表情。
一个小护士坐在他不远处的石凳上,露出心惊胆战的目光。
那少年正是叶之安。
温水随着他的目光看去,一眼便看到了那个穿着蓝白条纹病号服的少年。她愣了愣,恍然大悟道:“你是想让我,当他的主治医生?”
任如斯点了点头,“你只需要回答‘yes’或者‘no’就好了。”
“……Yes……”温水怯怯的回答。
因为她清楚的看到,在她即将吐出“no”这个单词的时候,任如斯忽然间抬眸,直直的盯着她,那双深棕色的双眸中卷起了暴风。
不允许任何人拒绝自己,不允许所有人脱离自己的安排。这个男人,绝对的霸道。
秋日的阳光透过了厚厚的云层,难得的照顾到了这间小小的办公室,于是,便穿过那半开着的窗户,洒下一束淡金色的光芒。
任如斯垂下双眸,将手放在温水的头顶上,明明是看起来那么冰冷的一个人,双手却莫名其妙的充满了温度,“他不是一个坏孩子。辛苦你了。”
温水耸起肩膀,轻轻的咬着下嘴唇,男人没有注意到自己与她现在的距离竟然如此之近。她能够闻到任如斯身上淡淡的烟草味,却并不讨厌,那双炙热的手还在自己的头顶,她的双颊莫名其妙的红了起来。
那俊逸的脸庞正对着秋日的阳光,眼底似乎有淡金色的光芒在流动。好似带着六翅金翼的某位俊美神明。
空气凝固,岁月安好。
“温医生,关于这次的事情,我……”办公室的们忽然间被打开,唐主任的声音传了进来,接着在看清楚办公室内的场景时,声音卡在了嘴里。
任如斯高大的身躯整个遮住了温水,而且还是背对着唐主任,于是看起来就好像是两个人在……KISS。
“……那个。”唐主任僵在原地显得有些尴尬,手中的那份资料被他当做缓解这种僵直气氛的道具,他拿起那份资料上下晃了晃,干笑道:“咳,我不是故意打扰你们的。”
“唐主任!”温水愣了一下,接着感觉双颊火一般的烫,她伸出手撑住任如斯的胸膛,拉开两人的距离,不等任如斯反应过来,便将他连推带拉的弄到了办公室门口,“叶、叶之安的事情我会帮忙的所以请你放心,下午见!”
“碰咚!”门被狠狠的关上,唐主任也被挡在了外面。
温水背靠着门,缓缓的滑坐到地上,另一只手紧紧的按在自己的胸膛左边,那狂乱的跳动依旧没有停息。
从未有过这种感觉的她,乱了心跳,慌了阵脚。
任如斯的动作很快,下午的时候,温水便已经收到了医院的通知,她正式的成为了叶之安的主治医师。
温水的心里有些忐忑,但更多的还是一种对于传说中的这个脾气差的少年隐隐的好奇。
叶之安在住院部五楼的贵宾病房,温水跟上一个医生做了简单的交接之后,便拿着病历本走向住院部。
“温医生?”
迎面走来的护士有点儿眼熟,温水仔细的想了想,发现她便是上午那场医患纠纷里,搀扶着自己和任如斯的那个红了眼眶的小护士。
“恩?怎么,你原来是住院部的护士吗?”温水朝她笑了笑,“上午的事故已经解决的差不多了呢。”
“我是内科的……”小护士也笑了,“那样的事情我还是第一次遇到,医生真的好辛苦哦。”
温水侧了侧头,对于她的这句话并没有反驳,两人简单的寒暄了几句,便各自忙各自的去了。
“好像是这里?”电梯门缓缓的打开,温水走出电梯左右环顾了一下,看到她的不远处有一个淡金色的号码牌,挂在浅蓝色的门上。
“1827……”她缓缓的念出了上面的数字,确定是这里之后,便做了几个深呼吸,将手放在了门把上,向下扭动。
门缓缓的打开,一股淡淡的幽香缠绕在鼻尖,还不等温水完全进入这个房间,一个枕头便飞速的朝着她扔过去,准确无误的甩在了温水的脸上。
“……”
“我说过的吧,进我的房间,必须要敲门!”有些低哑的声音带着隐隐的怒意,少年如同受伤的小兽一般冷冷的盯着温水。
难搞的小鬼。
这是温水与叶之安第一次相遇时,她给对方留下的印象。
心中默默的过了一遍医生的誓词,温水腾出另一只手抓着枕头丢到旁边的沙发上,随手关上门。
“叶之安?”试探性的问了一句,却没有得到男孩任何的回应。温水道:“从今天开始,我就是你的主治医师了,尽管你已经进入了康复阶段,但我还是希望你能积极的配合我们的治疗。”
“……”少年淡淡的扫了她一眼,然后便将目光转回了对面墙上的电视上,“医疗机构的走狗。”
“汪。”
“我不喜欢狗!”
“喵。”
“……”
第一局,叶之安输了。
“别闹。”温水走上前去,想检查一下他伤口的恢复情况。
不料叶之安竟开始强烈的抗拒,当他将手边的一杯水扔到温水身侧的墙壁上,水杯炸裂开来的时候,温水一下子抓住他苍白的过分的手腕,眸色温度骤降。
“小鬼!给我安静一点!你是第一次打针的小孩子吗!”她吼道。
叶之安有些诧异她竟然会有如此的态度,但还是不服输的仰着头,“我不需要医生!”
“闭嘴!!”温水将病历本狠狠的拍在墙上,“即使你不为自己想也要为任如斯想!”
提起任如斯,叶之安楞了一下,接着垂下目光,墨色的头发有些凌乱的遮挡住了他的大半部分脸。宽大的蓝白病号服显得他更加纤细,仿佛轻轻的一碰,就会碎成无数片,再也拼凑不起来。
“你知道什么啊……我的病,根本就治不好。什么‘好好休息就能像以前一样’都是谎话!我最讨厌谎话!说谎的人……不可原谅!!”他喃喃自语,越到后面,情绪就越激动,他抬起头盯着温水,“快承认啊!既然被我戳穿了的话!那就快承认了!”
“谎言?”温水冷静的看着他的眼睛,“说我什么都不知道,那么你呢?那你又知道什么?喂,你是娘们儿么,整天自怨自艾幽幽戚戚?我是医生,我说你能康复,你就能康复。”
“呵?你以为你是上帝?”叶之安嘲讽道。
温水双手环胸,居高临下的望着他,“怎么,要来打赌吗?”
“赌什么。”叶之安道。
“赌你到底能不能康复。”温水微微俯下身子,“敢赌吗?”
叶之安愣了一下,表情有些呆滞的看着温水,过了一会儿才醒悟过来似的点了点头,补充道,“以四个月为期限,如果四个月之后我没有康复的话,你必须要给我开一张出院证明,让我离开这鬼地方!”
“OK。”温水很爽快的答应了,接着用手指轻轻的扣了扣病历本,“那么,你也要配合我的治疗。”
“哼,那当然。”叶之安冷哼了一声,将头扭到一边,露出受伤的那条腿来让温水检查。
真是别扭的性格……
温水心里这么想着,便开始仔仔细细的检查他的伤势。
“恩?怎么了?”温水一抬头便看到叶之安一直在盯着她看,笑着问道。
叶之安快速的将头侧到一边去,“没什么,怕你弄疼我的腿。”
“怎么,不相信我吗?”温水打趣道,接着轻轻地按了按他的腿,听到他的吸气声时,垂眸想了一会儿,直起身子在病历本上开始记录。
这个时候,任如斯打开门走了进来,眼睛盯着温水身侧的墙壁上那淡淡的水渍以及杯子的碎片,隆起眉头:“你又任性了吗。”
叶之安浑身一个激灵,几乎要从床上跳起来,他一下子拉过被子盖在自己的身上,如同蜗牛一样缩在被窝里。
温水挑了挑眉,原来他也有怕的人啊。
注意到任如斯将目光落到了自己的身上,温水装模作样的吩咐了叶之安几句,道:“要注意的就是这些,时间已经不早了,今晚我不值班,明天我会继续来……”
“烦人!”叶之安在被窝里闷闷的喊道。
温水顿了顿,无视他的那两个字,继续道:“喂,可要记住,我们的‘约定’啊。”
隆起的被子动了动,接着叶之安的头露了出来,苍白的面庞染上了一层淡淡的绯色,“别说的那么恶心啊混蛋!我会记得的!你很烦!赶紧回去!”
“啧,小鬼别那么多脏话!”温水拿笔敲了敲他的头,接着不等叶之安继续炸毛,便果断的转身离去。
“需要我送你么。”与任如斯擦肩而过的时候,他声音有些低沉道。“最近这附近似乎不怎么太平。”
温水客气的笑了笑,道:“不用麻烦了。”
“是么,那,晚安。”任如斯转过头看着她的双眸,如同一汪潭水,深不见底。
“……晚安!”温水感觉自己的脸颊似乎又开始发烫了,草草的回了一句,便逃似的跑出了病房。
换下白大褂穿上了自己的便服,温水站在医院外面的商店街上看着天空中漂浮着的浅灰色的云彩,有些担忧道:“听说今天会下雨呢……”
“滴答。”她感觉脸上一凉,有什么东西滴在了脸上。
诶?
“滴答、滴答……”紧接着,那场雨如约而至,看起来似乎还不小,也没有停下来的迹象。
诶?!!
温水双手抱着自己的包慌乱的跑到医院外面的商店里,站在商店门口的屋檐下无语的看着落下来的雨珠。
整个世界都是一片的氤氲。
她刚想去商店里买一把伞,却惊愕的发现商店竟然关门了,她只能透过透明的玻璃看着橱柜中一把把样式各异的雨伞。
世界上最远的距离,也不过如此。
根据她的记忆,医院附近的街似乎只有这一家商店,现在唯一的办法,就是打车了。温水站在屋檐下,看着许许多多因为雨水的突然到来而慌乱奔跑的人,听着一首首循环播放的网络神曲,数着一辆辆黑色红色蓝色的轿车。
却就是没有自己需要的绿色出租车。
一下班,她就感受到了这个世界满满的恶意。
轻轻的叹了一口气,温水在内心思衬着自己如果就这么冒雨回去,明天早上能烧到多少度的时候,却没发现一辆豪华的浅灰色轿车正缓缓的在她不远处停下,车窗玻璃摇下,一双俊美的脸出现在车里,正是任如斯。
任如斯看着那个愁眉苦脸的站在商店屋檐下的女孩,修长的手指轻轻的敲了敲方向盘。
“逞什么强。”
他按了按车喇叭,示意温水上车。
“……”温室盯着自己脚下的水坑发呆中。
“滴滴滴!”
“……”温水眨了眨眼睛,继续盯着水坑发呆。
“……温医生。”任如斯皱起眉,无可奈何的放弃了按喇叭这个想法,用尽量温和的语气喊温水。
一阵冷风袭来,温水打了个喷嚏,双手抱着肩膀瑟瑟发抖,吸了吸鼻子,她有些无助的环视四周,目光偶然间与任如斯相撞,
她的眼睛里带着彷徨与无助,好像一只被遗弃在雨天中的猫一样。
任如斯觉得她无意间与自己的目光相撞时,心跳该死的快了一下。
然后,她还是没有听到自己在喊她!
“诶……?任先生?”温水愣愣的看着任如斯,又吸了吸鼻子。
任如斯的脸有点儿黑,他冷冷道:“上车!”
“唔?好……”温水缩着肩膀冲进雨幕,冰冷的雨水一下子打在她裸露的脸上,浑身一个激灵,赶紧拉住车门把,然后打开车门钻了进去。
“你这是在逞强么。”一进去,任如斯的声音便传了过来,带着冰渣。
“逞强什么?”温水双手抱着自己的肩膀,看着任如斯的后脑勺。
任如斯却没有再回答她,只是发动了车子,问了她要下车的地方,然后便是长久的沉默。
温水觉得自己浑身更加冰冷了,一种难以言喻的情绪占满了胸腔,却无法发泄。她已经习惯了这样的感觉,在大都市中起起伏伏已经近两年,所有人都匆匆忙忙的走着自己的路,没有人会去注意你,也没有人会去关心你,这并不是冷漠,而是天经地义。
她忽然间想起了自己的母亲,那个在自己的回忆里逝去了近五年的母亲。
那是一个很严肃的女人,从不会温柔的亲吻着她的额头给她讲睡前故事。记忆中的她,总是冷淡的对待自己,从来没有看到她展露过微笑,她似乎不具备任何“母亲”这个词所应该拥有的条件。
温水吸了吸鼻子,将自己抱的更紧了。
好冷。
忽然间,她感到有什么凉凉的东西贴在了自己的额头上。她有些慌乱的抬起头,却看到了男人如此认真专注的侧脸,他的另一只手盖在温水的额头上。
温水怔怔的看着他,眼前忽然间一片模糊。
当那滴泪水溢出眼眶,划过脸颊滴落下去的时候,温水忽然觉得自己似乎有些不太一样了。
因为母亲的原因,她的性格也变的有些冷淡,而今天,她竟然连续两次的表现出异常的行为。
——自己这是怎么了啊?
“喂,你没事吧。”
任如斯的声音传进耳朵,温水浑身抖了一下,好像受惊的幼兽一般整个人跳了起来,头却重重的碰到了车顶,接着脚下一滑,整个人便横倒在后车座上。
……
他就这么看着温水用神奇的反应神奇的姿势好像杨贵妃一样横躺在后车座上,手还停在半空。
世界安静了。
红色的灯闪了闪,转变为绿色。雨滴斜斜的打在车窗玻璃上,却被雨刷无情的抹去。
车外的世界很喧嚣,车内的世界很寂静。
温水用双手捂住脸,蜷缩在后车座上。
好心塞,好想一个人静静。
“抱歉,是我吓到你了。”任如斯坐在前面开车,瞥了一眼车镜,淡淡道。
温水没有吭声,她觉得自己一定是出现幻听了,不然为什么会觉得一向冷淡的男人的语气中,夹杂着一丝的笑意?
“我听说,你的母亲也是一个医生?叫……温华?”任如斯不紧不慢的开着车,很悠闲的语气暴露了他的好心情。
“你怎么知道?”温水扶正自己的身子,“是医院里的人告诉你的?”
“算是吧。”任如斯推了推自己的镜框,嗓音有些低沉,“所以你当医生,也是女承母业吗?”
温水垂下了眸子,没有回答这个问题。
车内更加的安静,她听着雨滴落在窗户上的声音,听着外面低低的汽车的车笛声,久久没有说话。
任如斯也敏锐的感觉到了这种气氛,将注意力放在了车上。
“……算是吧。”就在车子快要到达目的地的时候,温水忽然间张口来了这么一句。“应该算是,女承母业吧?”
她有些恍惚。
脑袋里闪现的,是那个在滂沱的大雨中,蹲在墓碑前的泥地上,哭的撕心裂肺的小女孩。
满天都是一大片阴沉沉的乌云,整个世界都被闪光灯所包裹,一张张灰色的报纸如同雪花一样纷纷扬扬的落在地面上,然后被雨水打湿,在地上任人揉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