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要适应这个生活。你，一律师，奋进，一研究员，你们一组合，典型的小中产，小中产的特征就是一到周末，电话关掉，享受一家人优哉……游哉的慢生活。”我描绘起来，很享受的样子。
“少给人家灌迷魂汤。”大宝在一边吆喝道。
“好吧，中产生活，从周末的早茶开始。”向黔说。
“少听我哥忽悠。走啦，爸妈，嫂子，再见。”奋进拉起向黔，走出家门。
我送出家门。奋进转头对我说：“中产哥，你幸福吗？”
卧室里，大宝正在翻箱倒柜，找户口本，嘴里念叨着：“明明放这个柜子里的，怎不见了？”
我用手电照了照，户口本掉到柜子最底层的底板里去了。夹出来，想到儿子读书有惊无险，奋进好歹有了女朋友，我心情愉悦，调侃大宝说：“大半夜找户口本干吗？准备跟我离婚？”
“是啊，离婚。”
“真的吗？别吓我，我胆小如鼠，你知道的。”
“还煮的呢。掰掰手指头，还有多久，你儿子正式上小学了？”
“哦，是哦，小调皮蛋，终于有人收管了。”
大宝把户口本收在一个透明的塑料袋子里，突然抬头问：“你刚才说离婚，你觉得我们会离婚吗？”
“生活这么美好，有房有车，孩子马上上名校，周末优哉游哉喝早茶，当然不离。姚奋斗要和柴美好，策马奔腾，共享人世繁华，对酒当歌，唱出心中喜悦……”我哼起了《还珠格格》里的一首主题歌。
“美好个屁。明天一早，我又要接受我们变态领导的训斥。”
“明天，雨过天晴。”我关了灯，哼了一句，“明天会更好。”
周末的家庭聚会总是充满了欢乐。
我、大宝、小宝“吉祥三宝”，我妈、我爸、岳父、岳母四个老革命，七个人，在喝早茶的酒楼里，围了满满一桌。还留了两个位置给奋进和向黔。
小宝一会儿钻个桌子，一会儿做个鬼脸，既让人烦，又让人笑。
两个老爸在互相交换着报纸看。
两个老妈在点着东西，不时问问大宝的意见。
我给奋进打电话：“到哪儿了？再不到，可就是下午茶时间了啊。”
正说着，奋进举着电话过来了。
奋进向我岳父岳母介绍说：“向黔，我女朋友。”
我补充说：“是律师。”
向黔一一问好。
“坐坐坐，律师好啊，律师铁肩担道义，妙手著文章。”岳父说。
“亲家，你说得不对，铁肩担道义，妙手著文章，讲的是奋斗以前的职业，记者。律师是主持公道，维护权益。”
“显摆，继续显摆。”老妈白了老爸一眼，“小向，你们年轻人聊你们自己的，然后多吃点，一定饿坏了。”
“还好还好。”向黔答道。
大宝给向黔和奋进倒了杯新茶。
大宝问向黔：“工作还适应吧？”
“还好，压力挺大的。四处找案源。”
“刚进去，应该有老律师带新律师吧？”
“按道理，是应该有，但大部分律所没有。大家都是单干户。没人管你是不是新人。”
四个老人显然是在听向黔说话。岳父跳了出来：“以老带新，传帮带，这革命优良传统就这样丢了？”
“是啊。你一小姑娘，要经验没经验，要人脉没人脉，太残忍了吧？”老妈接话，“不行，考公务员吧，美好，你帮小向留心点，什么时候有招考告诉她。”
向黔笑着说：“这行就是这样的。律师事务所不会为了培养一个新人，安排一个老人带你，把手里的案子给你做，给你出庭机会，不会。为什么？他知道花钱培养你，等你成熟了，强大了，你一跳槽，他不就竹篮打水一场空了吗？甚至，你还会抢走了老律师的客户。所以，律所觉得花钱培养新人，还不如花点精力去开拓提升业务。”
“太残酷了，这社会。”岳父说。
“也还好，新人在哪个行业都一样，都有一个过渡期、适应期。好在我很享受这份充满挑战的工作。我现在的这家律所好处是名气大，坏处是没有专业分工，什么案子都接，律师也没有万能的，不可能什么都懂，我感觉这样的体制，服务质量难以保证。我打算适应一段时间，跳到另外一家外资所，专攻一类案子。”
“哪类案子？”我妈问。
“家庭暴力类，维护女性的正当权利。”向黔说。
“这个好。现在家暴挺多的。”大宝接了一句。
奋进一直埋头吃东西，听到大宝这么说，猛地抬头盯着我。接着，岳父、岳母，除了向黔，所有人都盯着我。
向黔则盯着大家。
“都看着我干吗？不要断章取义好不好！”我说，“我会是家暴的人吗？被家暴还差不多。”
“吓死我了。”奋进说。
“小向，我也觉得你选择的方向不错。这个领域，看上去很不起眼，但有得做。你要做成这方面的权威、专家，对一些公众事件要介入，要发出你的声音，你不但是法律专家，你还是社会学家、伦理学家，树立起你个人的品牌。”
“我赞成奋斗说的。小向，只有每个中产者，都有你这样的正义感、社会责任感，国家才会大大地进步。”岳母总是在关键时刻点拨一句。
“说得好。”大家一起鼓掌。
向黔一脸惊恐：“我啥时成中产了？”
“你一律师，奋进一研究员，收入高，又稳定，当然是中产。”岳父说。
“哦。”向黔高高举起茶杯，“来，为中产干杯，为明天干杯。”
奋进和向黔的动作够快，婚了。
哲学博士、研究员奋进，和致力于家庭暴力案件的向黔律师，结婚了。
相处才多久啊。
不过也可理解，两人同一个学校，还同一个社团，还合作过相声还有地方戏，抬头不见低头见，可以说是知根知底。关键，还心生喜欢，互相暗恋！这窗户纸一捅破，结了，水到渠成，不算冲动。
再看看年龄。也是时候了。
男三十一，女二十九。不算很晚，但也不能说早。要说早，榜样在我和大宝这儿，我们才是真正的早，本科毕业一年多，年方二十五，就兴冲冲地交上了九块钱领了红本本。
婚礼从简。因为向黔太忙了，酒席不是不想操办，而是她根本没这个时间。
那就内部欢庆下。向黔的妈妈，从贵州赶了过来，看到姚家、柴家人都是其乐融融的，嘴里连说：“你们这个大家庭好，好，好，一个个都是知识分子，向黔嫁过来，我放心了。”
向黔父母很多年前就离婚了，她妈妈一个人做生意，一开始在县城的副食品厂卖辣子酱，然后一点点渗透到调料行业，最后在老家小镇上收购了一个倒闭了的香料厂，再把香料厂改装成罐头厂，把她拿手的辣椒酱做成了罐头。结果厂子越开越红火，成了当地有名的乡镇企业家、三八红旗手。向黔妈妈现在觉得很满足，工厂已经交给跟了自己二十年的总经理，老老实实做着，一亩三分地，精耕细作，保质保量。什么融资、风投，做大、做强，一概不理。
内部欢庆就是实在。敬酒完毕后，一大家人就开始讨论奋进、向黔的实际问题。
啥实际问题？
自然是房子。
第一个开腔的向黔妈妈：“向黔、奋进，你们两个什么时候买房子？”
这个问题提得合情合理，但谁第一个提出来，还是让大家感觉突兀。
因为买房子，太难了。
我瞄了一眼，我妈的眼睛猛地眨了几下，接着是我爸掐了掐自己的鼻子。
显然，这句话，在我父母这边，引起了涟漪。
丈母娘发话了啊。
向黔先接了话：“现在我们住在研究所的公寓里，好好的，又不要租金，着什么急？”
奋进加了一句：“我也觉得不着急。”
做生意的就是做生意的，说话直来直往。向黔妈妈一下子急了：“你们这俩毛孩子，学历比天还高，怎么一点不开窍，这房价一天一个样，当然是早买早好了！”
向黔甩了一句：“这道理还要你教，谁不想买？我们刚毕业，现在不没钱吗。”
“想买就对了，我要的就是你这句话。”向黔妈妈大男人似的，一拍桌子，“妈支持你！三十万！”
嗬，好古怪的妈！
像个黑帮老大。
奋进挺起胸说：“妈，我们不能要你的钱。”
向黔妈妈气势又来了：“我的钱还不是你们的钱，你讲究啥？读书人，有时候不要太讲究，一讲究，很多事都办不成。”
这话把大家镇住了。
显然，向黔妈妈来自江湖。她比我们更接地气，更了解社会。一下子，我对向黔妈妈肃然起敬起来。
我瞧瞧我妈。该轮到我妈说话了。此刻，老妈心里一定在说：“来者不善啊。”
老妈咳了一声嗽，说：“亲家，我赞成你说的，现在不买，以后买，肠子悔青都没用。但我又觉得，我们不能包办这件事，毕竟他们长大了，以后要独自面对这个复杂的社会，人生道路上，任何事情，无论是甜还是苦，都要他们自己去感受，去品尝，去奋斗，去奋进。”
向黔妈妈被我妈的一段不知是从《读者》还是《青年文摘》上抄录下来的心灵鸡汤给动之以情晓之以理了：“有道理有道理，路要自己走，路要自己走。”
“但是，我又觉得……”我妈手一挥，“我们还是可以协助他们买房的，你出三十万，我们也出三十万。”
我妈看了奋进一眼，说：“给他们付个首期，买个小房子，至于能不能供得起，能不能换大房子，我们就不管喽。”
奋进被我妈那一眼压下去了，没有站起来反对，躺在椅背上望天花板。
“好。”向黔妈妈啪的一声拍在大腿上，“成交。”
一句“成交”把大家逗翻了。
老妈这时候急速地瞅了我一眼。
我明白那眼神的意思，但我没有回应她。
酒席之后，我先把大宝和大宝父母、小宝送回去。一路上，大宝和大宝父母显得很疲倦，一言不发。只有小宝还在不停地问“十万个为什么”：“为什么奋进叔叔要和向阿姨结婚，他们之前住在一起不叫结婚吗？”
再回来接我的老爸老妈。
一上车，老妈就问我：“我说出三十万的时候，你没注意到我看了你一眼吗？”
“我知道，你不就是想让我站起来说，‘哥嫂赞助五万十万’吗，可这不行啊！”一家人，我捅开了窗户纸说话，“手心手背都是肉，我和美好结婚时，你们没有赞助一分钱，现在奋进结婚，你们一口气拿三十万，我当然没想法，但谁知道美好、美好父母有没有想法？我要再站起来充大度，赞助五万十万，表面上，美好、美好父母不会反对，可人家内心会是心甘情愿吗？妈，你想过这个没有？”
老爸说话了：“就不应该赞助。奋进、向黔都是争强好胜的人，就让他们去闯。”
“哎哟，你酒桌上不反对，现在才反对，有个屁用。”副驾驶位上的老妈反过身子，呛了老爸一句，然后坐好说，“我现在一一答复你们父子的意见。第一，奋斗，你讲的话我能理解，换了我是美好或者美好她妈，我也会有想法。但是别忘了，你们当初看房子、买房子，我们是表过态的，我们付一半首付。你别说没有啊。是你们自己说有钱，是你们自己说啃什么也不能啃老！你们是这么说的吧？所以不能怨我们，要怨也怨你们自己。美好如果因为这个和你生气，我跟她说！”
“别别别，千万别！”我和老爸几乎异口同声。
老爸的手还激动地扯住老妈衣袖：“千万别干涉内政。”
“我有这么恐怖吗？”老妈拍掉老爸的手，“我再回答你的问题，我从来就没有想过要赞助奋进，是向黔她妈先下的战书，‘我出三十万’，向黔她妈一说完，把我吓住了，我们家如果不回应，当缩头乌龟，这事能过得去吗？我必须要应战。后来我一想，这战书下得好啊，如果她下的战书是‘房子问题必须男方解决’，你照样得接，那我们这把老骨头还得回到学校吃上几年粉笔灰。”
“倒也是，奋进遇到了一个豪爽、大度的丈母娘。”老爸回应了一句。
“土豪，土豪啊。”我说，“上帝，下辈子，赐我一个土豪丈母娘吧。”
“这么一算，我们是赚了的。”老妈还沉浸在她的世界里，自顾自说，一副小人得志、志在必得的样子。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