灵肉夜话
盛夏的初夜,火炉般的广场绿地上,有许多人摇着扇子在纳凉。
肉体被闷得满头大汗,两眼木然发直,嘴里不断喃喃念叨着什么。
灵魂有些焦急:“真是的。就算我再做了什么见不得人的事,你也用不着发疯呀。”
肉体听而不闻,继续念叨着什么。他朝广场一处闪着金光的地点走去,近了才发现有一围栏,上挂一告示牌:“‘道义广场’正在修缮,施工场地严禁入内。”
肉体看了一眼告示牌,略愣了片刻,跨过栏杆进入‘道义广场’。
灵魂着急地追了进去,拦住肉体:“危险,别往里走。”
肉体理也不理灵魂,继续往前走。这时他脚下被一块石头绊了一下,低头一看,是一块光芒四射的金砖。他弯下腰拣起一看,金砖上刻有“道德”两字。
灵魂感兴趣地附下身去看,问:“是真金的么?”
肉体不言语,紧紧地握住这块金砖。
灵魂顾不了许多,扑过来在金砖的一角咬了一口,惊叫道:“是真金的。”
灵魂马上抓住金砖,想夺过去:“给我。”
肉体双手紧紧地握着金砖,一把夺回来,高高举过头项,狠狠地使劲砸在灵魂的头上。
灵魂即刻倒地死去。
失去灵魂的肉体,仍旧紧紧抱着这快金砖,两眼发直,僵尸般地继续往前走去。没几步,面前出现一个深深的黑黑的洞挡住了去路。
肉体没有丝毫察觉,继续往前走,抱着金砖一头栽进了黑洞。
奇怪,“道德”金砖顿时金光闪亮,将黑洞填平。
古清强不当董事长了。
心烦了几天之后,他吃了安定片好不容易睡了一个完整的晚上,而且还睡到了早上八点多,应该算是懒觉了。
“无官一身轻嘛,忙忙碌碌一辈子,是该放松放松。”他自我嘲讽。
睁眼瞧瞧七色的阳光,慢腾腾地伸了个懒腰,好舒坦。古清强喜欢伸懒腰,已形成习惯。自从当局办公室主任时,他就发现了这一伸胳膊蹬腿好滋味。加上适时打个哈欠,浑身骨头都酥酥的,酥得有点儿酸,提神。当局长之后,古清强对伸懒腰更有研究,功夫练到了炉火纯青的地步。两拳用劲推出,似太极功中的嫦娥奔月。再两腿一夹,憋气片刻,然后如雄狮怒吼,将肺腑中污浊之气呵出,神志立刻清爽。有了神气,就想起床。古清强一个鹞子翻身,掀开被子。
应该先出哪个脚哩。
古清强遇到了难题,愣住了,傻傻地眨巴着双眼,这才发觉自己已经忘记了怎么走路。那原先是咋样走路的呢?古清强使劲地晃了晃脑袋,费神地回忆着。哦,想起来了。原先一起床就有人抬轿子过来,红轿子花轿子一大堆。有富丽堂皇、豪华气派的官轿;有无遮无挡、原形毕露的土轿;还有云缠雾绕、恍恍惚惚的迷魂轿。喜笑颜开的抬轿人中间,也常常挟挤着一些心思重重者,不过更多的是面具人。整个房间都塞得满满的。只要古清强一坐起来,立刻呼啦一声,争先恐后地挤过来抬他上轿,根本用不着自己走路。如今人去室空,只有他古清强茕茕孑立,形影相吊地坐在床沿发愣。
他娘的,管它先出哪个脚。古清强发蛮了,不假思索地抬起脚就往床下跳。嗨,想起来了,原来走路顶容易的。古清强有些儿得意,在屋里走了两个来回,又愣住了。现在干什么呢。他站在厅堂中央,像个伸长脖子的公鹅。要是以前,他被人一抬到办公室,秘书小姐就会笑嘻嘻地用甜得发涩的嗓音,汇报她制订的日程安排。可现在,谁来安排古清强的活动哩。他像走离父母的小孩,六神无主地烦躁地走来走去。就在他不知所措时,无意中发现有张不大的纸条压在茶几上的烟灰缸下。
“清强,早点在食品柜里,奶粉自己泡,别忘了放些蜂蜜。吃完之后,去前街照张两寸的相片,那个照相铺照相质量好人也多,我已经用你的名字去帮你登记挂号了。过几天,办理老干部活动室的出入证要照片。”
看毕,古清强鼻子一酸,打心眼里感谢老伴。他像久久被困的士兵被人解救了一样,神气地昂首挺胸走进厨房,细细地品着蛋糕和油条,喝着没搅匀的热奶。吃着、尝着,这才想起自己还没洗脸刷牙。心里便有点儿怪老伴,真是的,要是把洗脸刷牙的内容注明在纸条上多好。到底没干过专职秘书,伺候人的事就是干不好。吃完之后,他按照纸条上的安排去照相。一出门又犯愁了,这门是关还是不关呢。古清强用指头敲打着脑壳,琢磨着关与不关各有什么利弊,连那些个少得可怜的逻辑知识也用上了,还是理不出个子丑寅卯来。猛地想起,他原先是从来不关门的,于是,他无忧无虑地走了。嗨,还是当官好,什么都不用操心。走在大街上,古清强感慨万千。街上真吵,嘈杂之声不绝于耳,把头都吵昏了。他像逃亡分子一样,抱头鼠窜,根本没有考虑照相馆在什么地方。只知道要尽快躲到一方净土上去。待想起该找照相馆时,他迷路了,不得不见人就问:前街照相馆在什么地方。走哇,问呀。直到上午十一点多钟才寻到前街照相馆。古清强累了,累得上气不接下气,一进门就一屁股坐在凳子上。
“古清强。“一大堆顾客前面,照相老板大声呼叫着,”古清强来了没有?”
顾客们左顾右盼,纷纷把目光投向古清强。古清强却安如泰山,丝毫没有反应。边上一位顾客忍不住问道:“是叫你吧?”
“叫我?”古清强莫名其妙,狐疑地走上前去,“是叫我么?”
“你不叫古清强么。”一个年轻的助手走过来冷冷地问。
古清强又愣住了,他只记得以前从未有人叫过他名字,只记得大家原先是叫“总经理”,后来喊“董事长”,社会上也有人呼他“总裁”。
“谁记得自己真正的名字哩。”古清强满腹抱怨。
正在苦思冥想时,店老板却热情地迎过来将古清强拉了过去。“轮到你了,嗯,是照快速成相,还是普通的相片?”
“哪一种质量好就照哪一种。”
“快速成相可以当场出相片,色彩也要鲜艳一些,不过贵一点儿。”
“贵一点怕什么,只要质量好。”古清强习惯性的表态脱口而出,但马上又后悔。这回是自己掏腰包啊,应该省一点才对。想改照便宜的,却不好意思开口,堂堂的男子汉,难道还计较那几块钱。他静下心来,昂首挺胸地端坐在镜头前,努力装出一副大官的派头来。随着快门的咔嚓一响,照片被慢慢地吐了出来。古清强正惊叹现代化的玩意真是快,喜滋滋地抢先一步抽出照片,立刻怒吼起来:“这哪是照片,你做假,是事先准备好的花纸头。”
摄影师不乐意了,阴着个脸,像抢食的猫,恼怒地将古清强拉到落地镜前:“你自己看,像不像你。人长得丑,还怪相片不好看。”
古清强心里一颤,呀,怎么变成这副模样。整个头就像一个红南瓜,眼睛小得只有一条缝,如果不是两条呲毛啦喳的眉毛,说不准连眼睛在啥地方都找不准。嘴巴却出奇大,此时正惊诧地张着,如血盆通红,耳朵小得丁点儿踪影都没有。古清强自知理亏,连连向摄影师道歉,态度极诚恳。
望着镜子里的自己,在众多的顾客面前古清强十二分的自卑,痛心疾首,巴不得找条地缝钻进去。摄影师动了恻隐之心,声称愿意帮忙,不过要加收50块情感激发服务费。到了这等地步,古清强只有点头认命。
收了钱,摄影师让古清强坐回原位,胸有成竹地从钱袋里掏出一叠百元大钞,在摄影机前这么一晃。嗨,神了,古清强的双眼顷刻间瞪得大大的,又圆又亮,炯炯有神。为了证明效果,摄影师递上小圆镜,让古清强自己欣赏。
“耳朵呢,能不能把耳朵也弄出来。”
摄影师答非所问,笑容可掬地说:“我猜得出,你是位德高望重,很有建树的企业家,对么?”古清强一听,心里美滋滋的。他又举起小圆镜,准备再次提出那耳朵的问题。咦,怪了!古清强清清楚楚地看见自己的耳朵,气球般地长了出来,很快就正常了。
“坐好,就这么照。”摄影师催促着。
“嘴巴怎么办,能弄小点么。”
“没有办法。这是你长年累月的美食形成的,咀嚼过多,导致肌肉劳损,失去收缩力。”
第二张照片出来了。古清强有点儿兴奋,除了嘴形稍大以外,基本正常,跟在任时的模样差不多。他暗自幸运遇到了一位能干的摄影师。正得意地与摄影师告别时,猛然发现自己又变了回去,眼睛还是一条缝,耳朵又不见了。
摄影师抱歉地说:“我这方法,只能保持很短的时间。回家后,你也可以照我这方法试试。”
“不能彻底恢复么。”古清强有点儿伤心。
摄影师摇了摇头:“不可能,除非你官复原职。”
古清强叹了口气,悻悻地走出照相馆,悲戚地仰头看天,痛苦地:“要是一直在任多好啊。”
有歌谣调侃:“忘了名忘了姓,习惯人把职务称。整天醉在吹捧里,得意之时忘了形。”
要知故事后戏,请君续看下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