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闻雪额角渗出细密的汗珠，他有种不好的预感，以青瑟的脾气，这个时候不应该沉默，如此听话。
“其实你知道，我一直不是个好神仙。我在天界那么些年，也没琢磨出个大爱无私的理由。夜闻雪，你该感到骄傲，因为我好像找到了可以无私的事情，因为你。”青瑟缓缓走向他，走向那个漩涡。
“你若再往前一步，我即刻毁去所有修行，灰飞烟灭。”事已至此，夜闻雪也只有拿这个来威胁她。
但青瑟并没有停止脚步，而是继续往前，她摇头认真道：“你吓唬不了我的，你若灰飞烟灭，这些算计不全都白费了么？你要做什么，我陪你就是，对的错的，都不要紧，我陪你一起。”
墨且到的时候，见青瑟眉心发黑，有入魔之象。只是轮回盏灵力四溢，清明之气犹如烈火，以他之身很难接近。
“你出去，出去！”夜闻雪怒吼，青瑟却只当没有听见，魔气大盛，在清灵白光中犹如凌迟，越是接近轮回盏就越是疼痛，不一会身上出现道道血痕，体无完肤。
然而青瑟始终没有停下，最终来到轮回盏前，与夜闻雪对面而望。此前，夜闻雪从未见过那样的目光，神情的如同开在冬日的花朵，卑微又绝望。
“师父，我想好好看看苍朽山的雪。”青瑟哭了，像小孩子失了心爱之物，哭的很伤心。
夜闻雪伸手想摸摸她，却被她躲开了。
“你什么都不说，总是安排好一切。可是只要你告诉我，我不是不能理解。夜闻雪，你自以为是的太多了，你以为你做的就是对的，为我好，为所有人好。可是，我不要你为我好。”
我不要你为我好。
很久以后夜闻雪想起来，都觉得自己做了个梦，而梦里，青瑟对他说的最后一句话是，我不要你为我好。
青瑟忽然伸出手去，快的几乎让人反应不过来，她指尖才刚一触碰到轮回盏，几乎立马化掉，她忍着剧痛，用尽所有力气扑过去，终究晃动了轮回盏，灵露溢出。
“青儿！”墨且见状也不管不顾的冲上去，却被轮回盏的清明冷光阻隔，完全无法靠近，而原本引注肉身的夜闻雪也被突如其来的灵气震出了光体外，鲜血淋漓，却终究保住了仙身。
花玉然他们还在楼下，并不知道上面发生了什么，只是忽然间一股凛冽之气充斥环绕，顿时眉目清朗，修为倍增。
萧歇黯然垂眸，她做了，真的做了。让轮回盏溢还有一个办法，就是以己之身将其晃动，只要有一滴倾泻而出，便可引出全部灵露。他身为天机训传人，自然知晓，所以方才在青瑟身边耳语相告。
只是这样做且不说成功与否，淡淡化为灰烬的痛苦就不是常人能忍受得了的。他舍不得又如何，只要是她想做的，他有什么不能给？夜闻雪牺牲肉身仙身，却不一定会死，但青瑟此番，却真真正正死的干净。
白光流泻只是一瞬，待一切恢复原样，又好似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一般，天地万物尘埃皆被洗涤，就连夜闻雪身上的伤口也渐渐愈合，灵力反而更胜从前。
墨且凝视着手中的脱神丹，惊骇的颤抖不止，脸色惨白。这是比魂飞魄散更可怕的彻底消失，从今而后世上再无她。
地动山摇惊动了天上仙家。
随兮“咦”了一声，好奇的打量着头顶的祥云。
“有上仙渡劫成功了？”
“嗯。”冷冰冰的声音自她头顶传来，只发出一个音。
“什么时候进封？我能去观礼么？”
如玉的手揽上她的腰，那冷声又道：“不行。”
摸摸自己越来越大的肚子，随兮也不争辩，只是略微感叹：“那祥云散到罹华宫去了。”
罹华宫——
“仙尊回来啦——”仙仆见到一身白衣的夜闻雪，激动地喊出来。罹华上仙离开这宫殿已经足足百年了，只是为什么仙尊会抱着一个巴掌大粉嘟嘟的婴儿？该不会是！
那仙仆慌慌张张的跑下去吩咐人打扫出一个房间，说是仙尊带回了一个小主人。
夜闻雪回到寝殿，将那婴儿放在自己的床榻上，转身命人破了碗****，一勺一勺的喂给她。
那婴儿夜间哭闹不停，几个仙仆轮番想要接过去哄好减轻自家主人的负担，但夜闻雪丝毫不肯，牢牢的将她抱在怀里，渡给她仙气。
大家都说，仙尊是个好父亲，一时间罹华宫的门槛被踏破，各路仙君都很好奇，一向禁欲断情的罹华上仙如何食得人间烟火，亲力亲为的养育孩子。
没有人问孩子母亲的问题，因为大家都觉得，罹华仙尊对这孩子如此，定是因为她母亲的缘故。
这日，罹华宫迎来了一位贵客，司刑神东湛君。
谁都知道，这东湛君刚刚做了父亲，对人的态度也暖了几分。想必这次来罹华宫，是想像罹华仙尊讨教如何做一个父亲。
“如今你们都为上仙，依制你不能养她。”东湛君冰冷的陈述。
夜闻雪看了看怀中长大不少的婴孩，眼眸如星：“待她神识恢复，我会送她去天煞宫。”若她醒来，想必也不愿留下吧。
“魔王出关，你去是不去？”冷冰冰的生意只有半分疑问。
“我答应过帝君，只管轮回盏的事。有东湛君与封武君在，我不去也罢。”夜闻雪唇边略微扬起一个弧度。
东湛君也不勉强，反正是帝君叫他来传话的：“这是你入上神籍的大好机会，不再考虑？”
低头看着怀里熟睡的人，夜闻雪毫不犹豫：“不必，还请东湛君替我谢过帝君美意。”
东湛君点点头，不再多说离开了。
一只葱白的手轻轻拂过婴孩脸颊，夜闻雪低喃道：“再没什么，能将你我分开。”
阿碧长到凡间孩童三四岁大的时候，成天追着罹华宫的仙仆白老鼠蒙玉，因为他做的东西最好吃，长得好看，人也好说话。
但蒙玉可不这么想。自从那天这孩子有了灵识之后，便说什么也不肯待在仙尊身边，半夜动不动就偷偷跑到他房间里，四脚并用的往床上爬。每每见到夜闻雪铁青的脸，他简直是欲哭无泪痛不欲生，呜呜呜……他真的没有勾引小主人。
这天她又追着他不放，自己值得下厨给她做了碗桂香甜圆，趁她吃的美美的好说话的时候，蒙玉问道：“小主人，仙尊对你那么好，你为什么要怕？”
葡萄一样的眼睛转了转，嚅嚅喏喏的声音回答道：“我不喜欢他。你对我好，我喜欢你。”
余光瞄见厨房门口长长的影子时，蒙玉就惊悚而凌乱了。
居然被她爹撞见自己正在拐卖儿童，不好不好。心里小鼓敲得急，面上惨兮兮的笑了两声，蒙玉慌乱的夺门而逃。
低头猛吃甜圆的阿碧抬头不满的看了一眼打扰她吃东西的罪魁祸首，然后就……噎住了。
夜闻雪叹了口气，大手抚上她的背，轻轻拍打。
阿碧捧了碗灌了一大口甜汤。终于不咳嗽了，却也不看夜闻雪，放下碗就要逃。
在原地蹬了两下发现没有用，于是一口咬上抓着自己衣服的那只手。她的几颗小牙啃的夜闻雪有些痒，于是俯身将她抱在怀里，一声长叹。
又过了许多时候，阿碧长到十一二岁的模样，已然美得惊心动魄。罹华宫的仙仆们个个都十分骄傲，每日收的礼物堆满了好几个仓库。各路仙府来求得姻亲，只是夜闻雪从不理会。
这些年外界风云变化，罹华宫却封闭不理外事。就连当年魔主同凤族联手差点颠覆天庭，夜闻雪也无动于衷。众仙家也曾非议过，毕竟博爱众生的罹华上仙此举是在不合常理。后来也不知是哪里漏了消息，这才将他养女一事传开。又不知是谁得了那女孩一幅肖像，桃花如雨，美人青涩如玉，这才有了各家争先恐后提亲的闹剧。
“说到底，她也不是你的女儿，你真打算这样一辈子养着？”罹华殿的长廊里，一白一蓝两个身影站在一起，看着园中桃树下酣睡正熟的女孩，十五六岁的模样，嫩的能掐出水儿。
“如今你已修成正果，不该再沾染尘世。”夜闻雪面不改色道。
蓝衣男子浅笑：“你留不住她的。”
夜闻雪看着他，毫不怀疑，这是新晋仙家天机训的掌门人，三界之中，没有什么是他不知的。
“有人已经知道她没有死，只是不知为何，迟迟未来寻找。”萧歇的蓝眸中笑意渐渐扩大，他御剑离开，却回头看了那少女一眼，目光沉沉。
这天，阿碧吃饭的时候，喝了两杯桃花酿，夜闻雪没有阻止。她迷迷糊糊的爬上床，和梦里的人相会。那是一个俊朗妖异的男人，一笑一来眼角会向上微挑。他温柔的抚摸她的脸颊，轻声唤她：“青儿。”
在梦里，他会带她去看很多风景，吃各种小食，那些都是这罹华宫所没有的。
可是这天，不知是不是多喝了些酒，辗转反侧，难以入眠。一睁眼，不出意外的看到那个熟悉的人，她讨厌的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