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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章 J

J的注解:命运在轻步行进时,突然的改变,属于这个字母的孩子,总有变幻莫测的故事。滑稽而快乐,柔软却挺拔,这力量,就来自于无形无声之中。

江小鱼是24岁的天津男子,魔羯座,工作极其勤奋认真,毫无城府与坏心眼,父母都是热爱散步与阅读的中学教师。他轻度近视,在上网和读报时会戴上便宜的无框眼镜,有人打招呼,偶尔会眯着眼镜欢快的回应。他的生活没有波澜,是被上帝庇护的洁净男孩,在天津长大,念书,财经学院毕业,从家里搬出,租了一套一室一厅的房子,办公桌上放一排讲述职场生涯的书籍和几张港台流行音乐的CD,后来找到一份保险公司的工作,做着存款买房和交上一位善于操持家务与性格温驯如水的女友的美梦,每天过着朝九晚五不沾风尘的上班族生活。

江小鱼的世界是云朵堆积成的平凡人天堂,没有纷争与欲望。

江小鱼偶尔抽烟,还会思考一些命运与生活的问题,像每个正常的好男人一样,为了节约,他还会去超市买菜做饭,虽然自己给自己做饭似乎很凄凉,他却乐此不疲。周末他会上父母家,母亲会炖上一锅可口的排骨。他总觉得自己是世界上最幸福的人,有些滋味只有承受者才体会得出,千万人之中,平凡的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呻吟与笑声,他明白自己只是这千万人中的一滴清水,被太阳蒸发之前能够晶莹剔透就是最得意的生命了。

只不过,如果还可以更丰富一点,如果还有爱情,就是更完美的了。

那时他常孤单的在家,孤单对他来说是再正常不过的状态了,心地单纯的孩子不会胡思乱想,所以不会有痛苦的心结。一个人也有一个人的美好,他的音响里经常放一些上口却平庸的流行音乐,他觉得很好。一切都很好。

他后来听到一首叫《水仙》的歌。是在一张杂糅了不少当红歌曲的盗版碟里发现的。这张盗版碟很残酷,居然没有歌手的名字,也没有歌手的样子。他有些恼火,居然打算第二天去找找正版的《水仙》。

他喜欢里面的歌词:孤独的狂欢是你赐予我最后的时间,爱是你刺向我的一阵痉挛。

绝望的,狂热的,与众不同的歌词。

他隐隐的感觉,这首歌将会对自己产生一些奇妙的作用,他的性格让他无法深想。以他的判断力,他最多认定自己在未来很长一段时间内,将深深的喜欢上这首歌的演唱者。他总在这首歌的旋律里睡去,渐渐渐渐。

他很顺利的买到了这张名为《水仙》的专辑。他惊讶于专辑的封套,居然是演唱者的全裸照,无法评说的女子的表情,匀称的身体,赤裸却不艳俗,有种荒诞而旖旎的美。

他仔细看看,这名歌手叫做何小海。

他一直很少追星的,但是决定开始爱她。人总要有些追求吧,事业平平,生活也许永远不会有翻天覆地的变化,也不可能会突然认识给他惊喜的新朋友,那就开始独自暗恋这个荒诞的美丽女子吧。

天津是个节奏很慢的城市,温和而自我满足的基调注定了在这个城市生活的人们不会有颠覆命运的勇猛,却给予他们热爱平淡生活的激情。他决定突破一下自己,像一个春情荡漾的少男那样开始收集何小海的音乐作品与照片,他很乐于这样积极的崇拜,因为他的人生实在太单薄了,他是一个有血性的男孩子,他不甘于如此,却又找不到更有效的解决方法。他想改变,但是这温温吞吞的天津,可以让他立刻丧失斗志。他要慢慢的调节自己,最最起码,让自己变得更有激情一点。比如,开始试着去了解何小海,这个让千万人追捧的当红女明星。

他的同事,不少是何小海的歌迷。他们一起会聊她的音乐,还有那张惊世骇俗的裸体封套,她独特的嗓音和亦真亦假的疲惫爱情。他还约了几位同事一起去北京观看了何小海的演唱会,他像个小孩一样拿着荧光帮在观众席上跟着大声唱,远处的那个闪耀的明星,他只觉得是生命中的某个符号,除了会给她鼓舞与力量,似乎不会再有别种关系。

他仍旧常常在何小海的声音里睡去,偶尔醒来,他会思索:这个奇妙的女子,为何与别的明星不同,拒绝宣传与微笑,电视上看到她总是一副极不耐烦和疲倦的模样,难道她也有自己的苦楚?

他的性格慢慢外向起来。

偶尔会约女同事上街买衣服,还会煞有介事的评价一番。他是好男人,大家都越来越喜欢他。客户也慢慢开始接受他,所以他的业绩自然是越来越好。他总觉得这一切小小的改变是因为这个唱《水仙》的女人,她让他至少燃烧了一些努力的热情,这很重要,虽然并不相识,但是他却隐约抱着深厚的感情。

江小鱼不是没有过爱情的。

他大学期间交过一个女友。有过甜蜜的时刻,也有过性爱,在便宜的宾馆里一起度过了颤抖着的初夜,他紧张得浑身是汗,搂住纤细的女友,害怕她因为疼痛而对他仇恨。

他们交往的时间很短暂。

初恋之所以是初恋,就是因为根本无法永垂不朽,只怪他还没有任何承担不朽的准备。

这成为他对大学时光唯一的回忆了。也因此让他慢慢厌倦一个人的房间。一天,一个月,甚至一年,也许这样下去他就老了,头发花白,无力行走,对着镜子不愿承认真实的模样。挺悲哀的。同时发现,他也会开始这样多愁善感的思考了。

他觉得这简直就是一个进步。因为他也有了自己的性情了。

他打算养一只荷兰猪。那种小小的,乖巧的动物。

他在城西的宠物商店第一次见到了何小海。他们竟然成为了朋友。

他似乎并未认出眼前的这个朴素的娇小女子就是那个在舞台上熠熠生辉的耀眼明星,虽然他之前对她的退隐有所耳闻,也许,丢弃华丽的舞台与耀眼的灯光,何小海在平凡的人世间里,也仅仅是毫不起眼的沧海一粟。他们都来买荷兰猪,他们此刻,并无任何关系,只是宠物店的两名客人,擦身而过的路人,今后不一定会再次相见。

他沮丧的对何小海说:小姐,只有一只了,那你拿去吧,我过些天再来看看。委屈的神情把何小海逗笑了。

不用,我们可以一起养的。

一起养?

我的意思是,我出钱,养在你家。怎样?

怎么可以这样呢?只有一只啊,如果你需要,你拿走,它很温驯,也不咬人。

不用,我买了也不知怎样养,不如你来养。她说完便付了钱。然后干脆的走掉。

是一只鹅蛋黄加灰色的荷兰猪,普通也并不可爱,拳头大小,在同类中算体积较大的。江小鱼给它取名叫阿逗,他很少见这样的宠物,只认为温驯又幼小的生物总是应该得到爱惜的,所以也无微不至的照顾,买饲料和小巧的竹笼。第一次将它安置在别致的小竹笼里时,他有些兴奋,这个单纯而干净的年轻男孩居然找了一种特别的感受,他用了一整晚来与阿逗进行交流。他有种坚定的直觉,阿逗是能够听懂他的话,所以他竟然极其信任的将心事一五一十的说给它听。或许,或许,在某个童话般的午后,阿逗会突然开口对他说:天气晴朗,不如一同散步,顺便找到某个你想念的人?

人是需要有一个交流对象的,可以聆听或者辩驳,甚至沉睡,总是是需要这么一个人的。无论如何坚强,跋扈,甚至孤僻得引以为傲。都应如此。

江小鱼在此刻才发现,自己是一个脆弱的人。

脆弱是一个伤感的词语。

脆弱是一道灰色的疤痕。

脆弱是一篇艰涩的小说。

江小鱼认真的看着这只懒惰的小荷兰猪,直到黎明贴在窗前,阳光熔化梦境,他下定决心,去寻找这只荷兰猪的真正主人,那个在宠物店不笑不怒的冷漠女孩。她像是灭亡的童话都市逃跑出的年轻皇后,有种不肯轻易透露身份和法力的隐晦之美,她穿着银灰色的长风衣,墨镜与皮靴都不显特别,转身走的瞬间,却折射出灿烂的华丽,有种威慑人心的强大磁力。非平凡人所能拥有。

江小鱼再次暗笑,自己也开始深刻的思念某个人,即便未必有结果,却也向繁华的人性走出更坚实更自信的一大步了。

冰冻时分,想念一个人的璀璨夜晚,心房紧锁。

江小鱼又来到宠物店。这是一家位于河东的小店,走进去却别有一番天地,纯木的笼子和桌子,地面也是黑棕色的老木,犹如进入另一个世界。这里的宠物也异常的丰富,调皮而狡黠的红腹松鼠,带有些许灵异色彩的绿色蜥蜴,娇贵而傲慢的西施犬,双眼迷离的波斯猫。荷兰猪是不受尊重的宠物,廉价而普通,不如别种动物受闲人与富人的喜好,江小鱼想,为什么与自己同好,来这里仅仅为一只不带光彩的平凡的荷兰猪呢?

江小鱼在宠物店门口站立,他像个孤单的孩子一样在门口等待。那是一副绝好的蜡笔画,粗糙的线条与大胆的色彩,黑色的木头屋子,里面是叫嚷的宠物,外面站了一个头发短短,眯着眼睛看路人,身材匀称而挺拔的年轻人,穿着条纹的衬衣和米色的灯心绒长裤,衬衣上的纽扣有细致的暗花。他傻傻的站在那里,以一种祈祷和顽强的姿态站立,仿佛再多等待一秒钟,会有生命的奇迹出现。现在的他敢于想象了,他天马行空的本领让人惊讶。人最大的勇气与恒心来自梦幻,缺少梦幻的孩子,是站在无垠雪地中央的洁白雪人,头戴塑料花桶,插着胡萝卜做鼻子,拿着扫帚盛气凌人,唯一缺少的就是无法行走的恐惧,还有太阳出现后,成水成云,消失人间的绝望。

江小鱼不想做雪人。他要做一个有血肉有爱恨的骄傲男子。他要在雪地狂奔,得意洋洋的大声尖叫。做天堂中央的人,可随时向后一倒便沉入幸福的爱之海洋。

江小鱼坚持每天来。信念之所以叫做信念,便只因坚持。

是等我吗?

她穿棕色的薄毛衣,头发用细绳扎起,眼睛里有认真的荧光。

她终于出现。

是的,我想告诉你的是,我为它取名阿逗,它幸福美满,却缺少主人。他答得平静,语气坚定得有些好笑,何小海两个嘴角往上一跳,她被眼前这个宠物般温驯的男孩子吸引,他有种清水洗过的小荷兰猪那样的乖巧。而且,他的眼里没有复杂的地图与汹涌的潮水,不像她,眼里可以看见数千年的恩怨与冰霜,还有一种毫无来由的恨。

你让我感动,我用什么报答你呢?

不用,我终归是要还给你的,不如你拿走它。虽然也许它会怀念我,但我可以常去探望它,顺便可以看见你。这样我都满足,也是你报答我的方式。可否做到?

你不用鼓气勇气的说话,我欣赏你的安定与爱心,没有牵强的傲骨,也没有自卑的眼神,我渴望遇见的正式你这样的人。

我是否可以成为朋友?

也许我们可以成为朋友,我指的是亲密无间的朋友,都是我所愿意的。

谢谢,你可改变我的生命。

他们用白色的毛巾盖住阿逗的小房子。

他们害怕它机灵的眼珠。

他们畅游自己的世界。

他们在简陋而蓝色的小房子里拥抱,静得只有两人的呼吸,与血液沸腾的响动。在江小鱼的小床上,条纹的床单和僵硬的床板,我们就在这样的小世界里飞翔,他们握着对方的手,妄想飞入上帝在天边守望世人的圣洁灯塔,妄想用快乐与羞涩将长久以来沉淀在自己心中的痛苦洗刷干净,妄想用现在的疯狂来将自己彻底的改变。他们实现了。

薄薄的被单上有轻轻的奶酪香味,还有江小鱼背部青春的汗水味道,那是让人激动的味道,是让人颤动的欲望之火,是可以扼死灵魂的温柔之迷。

爱是如此的快乐。

他们彼此深信,这不是简单的爱。这是需要用生命与时间来交换伤痛的责任。

他们掀开盖着阿逗的白色毛巾。阿逗已经安静的睡去,它是安全又惬意的小宝贝,它永远不会明白何小海的起起落落与和风细雨,也无法理解江小鱼多年来的压抑与闷热,它眼前的两个青春少年,洁净而动人的身体,像两只在上帝怀抱里撒娇的天使。阿逗是幸福的孩子,人们都渴望成为对任何事情都无可奈何的小动物,盖上白毛巾,就可以进入梦乡,梦见洪水与猛兽,或者梦见太阳与星星,一切都比爱情与宿命来得容易。

他们相互看着。他们青春的身体。交替渴望。

江小鱼的脖子上挂着小小的玉。何小海胸口纹了一朵娇艳的水仙。

江小鱼的脸上有羞涩的温柔,他简直快要幸福的哭出声音。他紧紧搂住她,他甚至幻想,也许有一天可以存下足够的钱带着美丽的小海去父母家,告诉他们这是他的爱人,将付出一生一世的辛苦与疼痛,也会爱到海枯石烂时。他还要肯定的对着镜子说,亲爱的江小鱼,你将会是一个与黑暗赛跑的孩子,无论命运给你的难堪跑得多快,你总是可以勇敢的将它甩在身后,用自己的真诚自己的精彩来赢得这场比赛。

这是一场生命之战,赢者成长,输者将被遗忘。

你可知我是谁?

我知道,一开始知道,从你华丽转身的瞬间开始,我就知道你是《水仙》封套上的何小海,我就知道等待的爱,已到尽头,前面就有光了。

所以你才会等我?

是的,是长久的热情与瞬间的火花让我如此迷恋你。

如果我要求我们永久的爱,你会接受?

我会爱你一生,否则落入地狱,无法睁开双眼。

他们在一周后结婚。

他们的婚礼极其简单,并非因为不够重视。两人的甜蜜不用与他人分享,何小海在与身边这位即将成为丈夫的人合影完毕,竟有种流浪到世界尽头的心酸,她突然泪如雨下,她从未如此无休止的哭过,就像一场酣畅淋漓的疯狂奔跑。让江小鱼措手不及,他问为什么,如果后悔,你可以拒绝我的亲吻。

她摇头:不是,因为一直困扰我的噩梦,亲爱的,今天我可以将它解决。

她在很小的时候经常做这样的噩梦,她的噩梦与最好最好的姐妹古小荷相差无几:天使在她的梦中战战兢兢,暖色的凋落,时光在痛苦中丧失,她在无穷的黑暗中看见有一双透明翅翼的粉红天使,在长长的山路上独自行走,前面看不清是什么,也许是一个火车的轨道,也许是一个蝙蝠群居的潮湿山洞,甚至可能是一个食人族安居乐业的大家庭。她常常与古小荷一起握着双手颤抖,因为她们都不知道这个危险的梦结局是什么。也许是因为她未曾闭上眼睛用心去想,她忽然想起,她的噩梦与古小荷的有一个巨大的区别。何小海的噩梦总在世界的尽头结束,其实,穿过潮湿的山洞,那边就是悲伤终结的乐园,也是世界的尽头,因为有一个人在等待。

他就是她的终点。

很多爱情,是无法用理智和世俗的方法来判断的。他们在多年以后还重新提起过去的故事,多年前的尴尬和幼稚,还有分别经历的种种江小鱼懵懂无知的初夜,何小海离不开的女孩古小荷,江小鱼贪婪的吃母亲炖的排骨,何小海亲耳听到深爱的男人因犯强奸罪而锒铛入狱,江小鱼在CD机里第一次听到何小海的声音,何小海亲眼看见丁亮瞬间离世,江小鱼在北京看着那个银色的梦幻少女在舞台上冷静的哼唱《水仙》,何小海在醉生梦死的妖娆人生中不知能拨谁的电话哭泣。他们的一切一切,一生一世也说不清道不明。

他们永远热爱安静的聆听对方的声音与偏激的思想,故作恶狠狠的话语,孩提时不知从何处听来的鬼怪故事。还有温柔的一声,我爱你。

他们是两个世界走来的陌生人,却并未阻止他们滚滚而来的缘分与幸福。

他们从此过着王子与公主的生活,直到死去。

机灵的阿逗睁着圆溜溜的眼睛看人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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