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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章 R

R的注解:生长于岁月河畔的隐秘之花,探头开放,却有害怕世人窥见的羞涩。属R的孩子,本不是精于世故的人,拒绝交流,对任何言论均惶恐,孤独且落寞。需要的,仅仅是懂得欣赏的过客。

RURU注意到这个女子时,两人相隔一厘米。一厘米若不留意,可成千里。

RURU立刻判断出,这个头戴鸭舌帽,面目洁净而慌张的女子,便是因主演《荷花离开》被人知晓的女演员蜻蜓。他是经历过火焰与冰川的成年男子,因此毫无遐想与疑虑。他并未猜测她来重庆的目的,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秘密与追求,一花一世界,一沙一天堂。他仅仅惊讶于自己此刻的淡然,这就是成年的标记。当人醒悟时,青春已逝。

RURU原本想离开,他已决心永久的驻守此地,不再等待与悲伤,穿着简单的棉布衣服与黑色布鞋,不再碰键盘,偶尔写一些素净而自我的文字,就此度过一生。

但他仍是忍不住向她问好。

她来寻找十年前关于荷花离开的故事,这个明亮的女子,怀有青春的力量,来寻找一段深刻的记忆。这段记忆与她无关,她却要担任疯狂的掘墓人,誓要将记忆的主角找出,她深刻的相信这会成为她人生最灿烂的寻找,除了作秀与名气,她需要更丰盛的寻找来充盈她的生命,她不想在无休止的追捧与火花中迷失自己,所以她才决定暂时的放下一切,来这座陌生城市寻找这个似乎已被人遗忘的,如同在某个楼梯口或树林深处眨着眼睛的,发生在十年前的故事。

这是一块残留在有情人心上的伤疤,若是去揭,便会鲜血淋漓,染红双眼。

那些妩媚又诡异的红色,像一块磨损的玛瑙,一个骄傲的太阳镜,一张平平的展开的糖果纸。透过它,我们可以慢慢向上,再向上,镜头穿越层层阻碍,烟囱和瓦片屋顶,火车和皮鞋,金色卷发和邪恶的乌红嘴唇。

最后,我们可以看到那个年头,在浮躁而平庸的重庆发生的故事,两个天使围绕钟楼跳舞,温文尔雅的成熟男子点燃最后一根烟,声音淳厚的女歌手坐在酒吧门口的台阶伤心落泪,雍容华贵的女明星摘下钻石眼镜,走下舞台像水仙一样婀娜,一群色彩鲜艳而鬼魅的男男女女,他们在某个时光停步的瞬间,定格成一副爬满青苔与水纹的水粉画。

艳丽刻骨的十年。艳丽刻骨的十年。

RURU十九岁的时候被音乐学校开除,因为他打破了老师的头,他痛恨那个矫情又刻薄的中年女人,他认为她严重的亵渎了音乐。这个严肃刁钻的女老师,用极其庸懒的态度对待音乐课,并对孩子们的创作嗤之以鼻。而他,恰恰是一个真正热爱音乐的孩子,他不容许自己再懊恼着生活。

RURU调皮又任性,还有种不可一世的桀骜。他相信寻找的力量,因此从不对生活失去希望。他加入当时还很萧条的荷花离开,担任键盘手与和声,他穿黑色的衬衣,有灰色的暗花,头发乱糟糟,目光无法集中。目光散漫而隐约的孩子,性格上是有缺陷的,他们内心深处自卑且胆怯,却用尽力气发光与大笑,易疲惫。

主唱名叫暧暧。

嗓音类似黄小琥的水瓶座女子,卷发,双手紧握吉他,一副不为一切妥协的模样。唱歌的时候眼睛望着天空,仿佛等待某颗星的陨落。她抽烟的姿态很锋利,说话的声音利落又阴沉,却让乐队的小孩子爱了又爱。也包括RURU。他是玩世不恭的小男孩,之前未曾真正懂得爱,因此有强烈的期待,了解的期待,进入的期待,温暖的期待,一同从某个湿热而混乱的梦境清醒的期待,对于暧暧。所以,他们的合作越来越默契,他们有最完美的和声与音乐,荷花绽放得浓烈,舞台下有激动的寂寞男女,在冰冷都市中无法获得的情感,大致能够在此地实现。他们扮演爱的使者,简单的快乐。

他们给人爱,自己也会有爱,RURU义无返顾的爱上暧暧。是暧暧咄咄逼人的魅力点燃他的火花。

他已经习惯那样的生活,每天下午起来,在他租的小单间里煮面吃,边煮边哼新创作的歌曲。他的粉色小床,有种男孩子特有的汗味与荷尔蒙味,墙头挂一些朋友送来的另类摄影作品,有紫色夕阳,有留下脚印的枯萎草地,有一望无垠的山东盐场。

吃完面,他拨电话给暧暧,而这时,这个特立独行的女子仍在睡梦中,他们约好去酒吧排练。这个时刻充满期待的男孩,立刻踩着脚踏车,一路飞奔到暧暧家门,接她去酒吧。

而暧暧,却也有属于自己的心爱,她对荷花离开的老板心存感激。直到后来慢慢的爱上,她认为都是命运的安排,抵抗不得。她是缺乏想象力与欲望的女子,安静淡泊,与世无争,不奢望心爱的男人能够给予什么,只求可以在荷花离开永久的唱,如果没有爱,那就唱。唱可以活得更久一点,暧暧曾度过悲伤的岁月,亲眼见过地狱与死去的花。她问RURU:如何获得爱呢?RURU不是小气的男孩,大度的说:可以尝试的。面带微笑,并非刻意的表情,内心深处也希望暧暧能拥有自己的爱。这个秋天末尾出生的女孩,上天如果够公平,应该赐予一些美满与安全。

RURU本是热爱绚烂的男孩,之后一直坚持素色,主张干净而简朴的色调,憎恶红色。

一个名叫红的酒吧常客,在某天强暴了暧暧,他用蛮横与疯狂夺走了少女的童贞,也摧毁了RURU的期待。他的期待原本建筑得美仑美焕,瞬间崩溃。之后的每天,酒吧离开的老板与RURU都寻遍大街小巷,他们宁愿相信那只是一个噩梦,惊醒之后归于平静,可是,暧暧真的没有出现过。她像一阵揪心的呐喊,在山谷盘旋回荡,所有人站在谷底流着泪水倾听,结束之后便不见发声者的踪迹。

RURU因此痛恨红,他恨不能用一把利剑刺入红的喉咙,见到鲜血泉涌。

RURU在最后一次寻找暧暧的半路上,突然跪下来。瞬间明白,这个闪电一样的神秘女子,是不可能再出现了,她是去另一个只有花香与安居乐业的完美村庄生活了,如果爱她,就不要把世间的纷扰带给她。她就像偷偷降临凡间的花精,发现人间丑恶,便毅然抽身离去,对凡夫俗子不留丝毫眷恋。

RURU从那以后,便不再碰键盘,他遗憾的对荷花离开的老板说再见。老板后来关闭荷花离开,转做房产生意,他一直都拥有宽厚而博爱的心,幸福的家庭,善于经商的头脑,后来又后来,当他与友人热闹的干杯时,早已不记得暧暧的歌声。这怪不得他,每个人都有自己的人生,无法平行,那是命运。

而RURU也选择了自己的生活,他开始用忧伤作笔,疼痛为墨,写一些关于爱与恩慈的文字。这就是十年后惊动世人的《荷花离开》。

这本书的轰动无法言说,一时洛阳纸贵。作者却极少做宣传,也不与读者或传媒沟通,不愿人们因为这个故事而记得他的名字,只是平淡而不屑的轻声说:书写完,故事讲完,便不知哪些人在读,若是感动了,自然有某天我们可擦身而过,将来有天放弃写作,希望无人记得有过此人。至于后来被改编成电影,那更是与他无关,获得少许的版权费,又投入到孤独清淡的生活与创作中去了。这部电影赢得的极大成功几乎震撼了整个华人世界,关于两个女孩与一个强奸犯的柏拉图之爱,成为不少小资白领与艺术爱好者的谈资,扮演女主角的演员蜻蜓因此一飞冲天,她带着无数的疑惑走遍各个奖项的红地毯。她重复的说着套话:感谢导演赏识,感谢观众的支持。内心最想表达的却是,创作这部小说的作者,究竟是谁,可以编造出如此动人的情节。

而这个人,这个叫RURU的男子,正隐居重庆反复幻想,他幻想的主角,却是《荷花离开》中的一个配角。他的暧暧,与他一起唱歌,一起大笑的暧暧。

她是一个让RURU爱得彻底的怪诞女子。

她的名字读起来,好象亲昵的轻声的喊:爱。

蜻蜓站在面前,她欲寻觅故事的来龙去脉,她很坚持。

她与他之间原本相隔二地,他们的世界没有交集,分别有各自的泪水与隐患。此刻他们的距离只有一厘米,甚至可以更近。她因为荷花离开的故事,不远千里来到重庆,在这个繁忙拥挤的工业城市中穿梭,目的只有一个,就是结束自己对故事的疑惑,然后获得爱的真谛。那么此刻,她要作何打算?

也许,这个故事并不那么重要,模糊的记忆是最美的,可给人警戒。

也许,她此行的目的,最吸引的并非这个故事的来由。而是这个故事的作者——不,他应该是这个故事的经历者,其中有他爱的人,有他恨的人。那么,眼前的这个RURU便是自己的最终幻想?

我可否做你的朋友?承诺你,与故事无关,我不再问任何与荷花离开有关的问题。蜻蜓在RURU准备离开的一刻说。她恍然大悟,这个故事,就让它与时光同行,泊到某个阳光普照的美好花园吧。我需要你这样的朋友,你可带给我平淡与爱,我需要这些。

可以的,但我孤独成性,只怕忘却怎样做人,如若得罪,还请体谅。

我虽然出入五光十色的场所,但心灵却仍是孤寂,身边人的吵闹与欢呼于我而言,与空寂的坟墓没有区别,如果可以选择,我会留守出生地,因为那里尚有亲人,还有自由呼吸的空气,而成名后的岁月,这些营养全然不见。

你如此信任我?

你若是深渊,我也不顾了,不改变的生活将永远的腐朽下去。

她的诚恳,竟获得RURU的点头。RURU蓄了胡子,独自一人很久,陪伴他的除了记忆,还有书与文字,偶尔他回怀念那段热闹跋扈的日子,好友几人玩音乐,挥霍年轻的青春。年过三十,青春还未离得太远,心境却如同八旬老者般颓唐。这个陌生女子的突然出现,是一个惊叹号——楼上阳台的月季花盆掉下,楼梯口的昏黄灯泡碎掉,马路上的陌生女子抬头微笑。如同那样的惊讶。她的出现,让他的记忆整整齐齐的罗列在面前,飞扬的年少,果断的退学,加入荷花离开,爱上暧暧,梦的气泡破碎,背上背包不忍心回头看酒吧的玻璃门。直到现在,每日写作,清心寡欲,无爱则刚。

静默。沦陷。温暖双手摆渡心河。

RURU牵起蜻蜓的手走入他的房间。蜻蜓看到的是一个洁净的成年男子的房间,有成堆却整齐的书籍。他回头,窗外有夕阳的光彩进来,有一些细微的小尘埃在缓慢的跳舞,仿佛一场时光轮回的故事:在遥远的某个年份,一个调皮任性的男孩子从铁道的边缘处走来,旁边是呼啸的声音,他是那样轻慢的走着,没有心事,他所爱的女孩不知所踪,不留一点气味与痕迹,他从时光的这头,走到时光的那头。最后,他赢获了成长。

蜻蜓在书架上看到了那本装帧简陋的《荷花离开》。这本在十年前出版的小说,单薄的纸张,清淡的封面。当初并未被读者接受,人们觉得文字暧昧而艰涩。某日被导演看中,改编成电影后,才发觉原来是一个如此蹊跷的美好故事。

送给我,如何?蜻蜓有种释然的轻松,长久的困惑刹那全部消失殆尽。

当然可以,我向来尊重读者,并且对喜爱我的故事的朋友心存感激。而你恰好是这样的人,你的坚持让我觉得你并非好奇,而是具备一种寻找的勇气与耐力。所以请原谅我最初的冷漠,躲避世人已久,不知该如何沟通,宁愿独自疼痛,也害怕他人的帮助。RURU的眼睛看着别处,此刻的他宁静而美,让疲惫的女子有种想要拥抱与陪伴的爱。

爱。这个年代已成奢侈品,已成萤火之墓上空的仙女。

一个月后。

如同数年前的歌手何小海一样,因主演《荷花离开》而成名的女演员蜻蜓,宣布退出电影圈。她们的命运惊人的相似,被人们认为是入戏太深,而再现了何小海的人生。

影迷们尊重她的选择,她的理由并非是出国念书,或者甘愿淡泊。她坦然的说自己并不会演戏,原来生活还有如此多的秘密与美好,而她在不停的遗失。

她在重庆的某个街头,与RURU一起大吃麻辣火锅,不顾形象的大嚼牛百叶与鹅肠,还有大杯冰镇啤酒,泡沫飞溅。她在满头大汗的时刻微笑,这是她想要的生活。她算是明白,为何何小海最后要放弃名誉与光彩,而突然要求过平凡的生活,与平凡的男人结婚,拥有平凡的家庭。

因为,只有幸福是自己的。

她与RURU延续某个童话的结局:从此幸福的生活在一起,永不分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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