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仲夏的晨风,带着湿漉漉的薄雾,无声地拂过粼粼的湖面,拂过成排的翠柳,拂过柳树下的谭深。。
谭深逐渐的恢复了意识,紧接着一个激灵坐起身来,四下慌乱的张望着。
湖水宁静而安详,远处山如眉黛,偶有几只野鸟悠闲飞过;近处草木青翠欲滴,万物都笼罩在一层薄薄的晨雾中,这一切倒像是一幅未干的山水泼墨。
但此刻的谭深却无心欣赏这如画的美景,他正努力回忆着昨晚的经历。
他记得在最后时刻,天际那道闪电正劈中自己,可现在看来,自己却又并没有受伤。而且就在那时,他分明看见那个之前死去的老道又安然无恙的站在岸边,如果说自己最后看到的是真实的,那么之前看到的又是什么?
一个个的谜团就像这晨雾一样笼罩在他心头,一时间根本理不出个头绪。
他只是隐隐觉得,所有发生的这些无法解释的怪事,都和那个怪异的老道脱不了关系。
而现在,摆在他面前的路只有两条,要么自己一个人回家,但面对自己的将是父亲的严刑酷法,另一条则是自己回到七仙镇,看一看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回家是不能了!
谭深心想,父亲脾气暴戾,现在回去简直等于送死,现在的情形,也只能折回镇上碰碰运气了。
想罢便起身遍往回赶去。
一路上谭深胡思乱想,半走半跑,也不知道到了哪里,忽的闻着一股刺鼻的焦糊味,这才回过神来。一看,原来是走到昨天遇上敌军埋伏的地点了。
路边几辆被烧成黑铁的军械车散乱的撇在一旁,车上的军火早已被洗劫一空了,那边稍远一些空地上,露出一大片新翻的泥土,呈暗红色——那是埋葬尸体的地方。
谭深缓步走到那堆尚且湿润的泥土旁边,“扑通”跪了下来,在地上重重的磕了几个响头。
回想昨日还与自己作伴的弟兄,如今却已然是阴阳两隔,而现在的自己,也已是有家不能回,抚今追昔,他不由悲从中来,末了哀叹一番,抹了几把浊泪,方才起身离去。
一路行至七仙镇,他先去了家裁缝铺子,换了一身凡夫行头,才又重回到昨天吃饭的那个饭馆。
饭馆子早上没什么生意,就来了谭深一人,那跑堂的伙计却并未认出他来,只是一个劲儿的招呼他点菜。
谭深坐定,点了两个湘菜和一碗粥,跟着便漫不经心的问道:“不知这七仙镇中,可是有精通卜卦看相的道士么?”
那伙计见这人出手阔绰,立即堆笑道:“这位爷,您不是本地人吧。嘿嘿,咱们这地方,道士倒是不缺,只是从没见他们给人算过命啊。”
谭深道:“这可是怪了,我昨天就在这里见过一个专门给人算命的道士,对了,那道士昨天似乎还来过你家店里,你认得他么?”
那伙计略一思索,立即摸着脑袋道:“哦。。昨天好像是有个道士来过,但那阵子我实在太忙了,就没看清他长相,只知道后来他好像与那群穿军装的起了冲突,再后来的事,嘿嘿,我就不知道了。”
谭深又道:“你说没见过道士给人算命,可那老道昨天却与我说,他在此地摆摊看相三十多年了,难道是在胡诌?”
伙计憨笑道:“嗨,我能骗您嘛,我打小就在这镇子里长大,可还从来没见过有什么道士摆摊算命的呢,我看呀,您这八成是给人骗了吧。”
谭深皱眉道:“哦,那你刚才说这七仙镇里不缺道士,又是怎么回事?”
伙计道:“是这样,咱们这镇里倒是有个道观,叫“紫微宫”,就在城南的林子里,从这里往南走七八里地,再穿过一片树林子。。”
谭深一边听着,一边喃喃自语道:“紫微宫?看来还得去这紫微宫问一问了。。”
那伙计听他这么一说,却瞪大眼睛道:“诶呀,那地方可千万去不得啊!”
“恩?为什么去不得?”谭深问道。
“嗨呀,您是不知道。”伙计把声音压低,说道:“那一带,可邪门着呢。”
2。
谭深本来是想打听那老道的住址,如今却听说似乎根本就没这么个道士,心里已有些着急,但听这伙计说这地方又有下文,只得耐着性子听下去。
这伙计继续神秘兮兮的讲:“要说这事儿啊,那可老了,听我爷爷说呀,他小的时候,那片林子附近就经常有人失踪,去那边砍柴的、打猎的,进去了就没见过一个能出来的。后来人们说聚集起人来一起进去寻人,就足足集合了有五六十人,有的是女人进去寻丈夫,有的是老子进去寻儿子,后来,嘿,您猜怎么着?”
谭深也似乎也被他勾起了好奇心,问道“难道也都困道里面了?”
那伙计说的兴起,挑着眉毛道:“可不是嘛,进去的那些人,又是一个也没出来!这以后人们就传着那林子里有厉鬼作怪,再到后来,就再也没人敢进去喽,现在连那边的码头也废弃了。”
这伙计口中所说的码头其实就是谭深这次本来打算要渡的码头,而他口中的这片怪异的树林子,昨天谭深也正好从边上路过,只是当时并不觉得有什么特殊,所以就没甚在意。
谭深想了一想,接着又问道:“说到底这也都是些传闻,那林子既然这般古怪,为什么那紫微宫立在其中,又能安然无事?”
那伙计“嘿嘿”笑了两声道:“这个嘛,我就不知道了。只听说那紫微宫里的观主,曲龙涛曲天师,道号叫。。哦,对了,叫‘释仁子’!专擅驱符捉鬼,所以那道士们便能在其中自如的来去了。可是这些道士们平日里极少出门,就算是来到镇子里,也从不与人交谈,所以这其中到底是怎么回事,咱们也就不太知道了。”
说话间又进来几个客人,那跑堂伙计便连忙跑过去招呼。
这伙计说的话,要搁在以前,谭深必然不屑一顾,但自从经历了昨天那番波折,他深知这世界之大,无奇不有,此刻却也不敢妄下断论。
现在这七仙镇中已经驻扎了革命军的部队,谭深只身在其中转悠难免凶多吉少,所以他匆匆吃了几口菜,便起身朝着那紫微宫走去。
店小二所说的那片树林,谭深昨天和今天已经路过两次,对路线已经非常熟悉,一会儿就到了。
乍一看,这片树林也并无什么不同,谭深仗着腰间有枪,稍稍停顿了一下,便大步踏入其中。
林中满地都是齐膝高的杂草,似乎已经很久没人来过。
好在中间还有一条石块铺成的羊肠小道供人立足,虽然窄了些,但也总比没有强。
谭深信步其间,只觉这树林子一丝风也没有,也听不见任何的蝉鸣鸟叫,安静的仿佛能只有自己的心跳声。
谭深一边走一边小心翼翼的观察着周围境况,只见周围的杂草和树木生长的都颇为齐整,好似有人经常修剪一般,而且每一处景象看上去都非常相似,实在不像是自然生长而成的。
就这么一直走了一个多钟头,却是风平浪静,别说是道观,连一块砖瓦也没见着。
只是相同的景物看的多了,自然就会有一种昏昏欲睡的疲乏感,谭深已经连着打了好几个哈欠,此刻只觉浑身困顿无比,只想倒头睡个痛快,但如今有要事在身,只得强打起精神来。
又走了一段,他忽然觉得有些不对头,细细一想,这才发现,原来自己走了这么久,就连哪怕一个小湾也没转过,脚下的这条碎石铺就的小路,竟然就是这么一路笔直的向前插入林中!
他正自奇怪,却发现前方不远处已是豁然开朗了。
料想是终于来到那道观附近了,谭深一边想着一边快步走向前去,走了几步却发现,周围的场景变得越来越熟悉,走到头一看,他登时惊讶的说不出话来,原来自己竟又回到了起点!
而且更怪的是,一出那林子,谭深顿时便觉得精神一振,也再没有那种晕乎乎的睡意。
谭深记得自己一直是在走直线,可走直线的话怎么可能又走回原地呢?他皱了皱眉头,深深叹了口气,回想自从到了这七仙镇,古怪的事情就接二连三的扑面而来,先是遇到那个怪异的老道,然后又在绝密的路线上遇到了政府军,经历了一场幻觉,现在又遇到这奇怪的树林……这七仙镇就像一个深不可测的巨大漩涡,而他现在已经被这个漩涡给牢牢吸住,只能随波逐流。
事到如今,自己已经无法退缩了,即便前方是龙潭虎穴,也必须要闯上一闯了。
随即谭深重又走进林中,只是这一回,他并没有沿着那条石头小径行走,而是一步跨进了淹没膝盖的深草中。
荒草丛中自然是寸步难行,而且这些野草看似寻常,如今走在其中谭深才发现,这种看不出名字的杂草居然异常坚韧,原本踩踏过的地方没一会儿便又重新立起,恢复了原来的样貌,再看不出被踩过的痕迹。
谭深就这么深一脚浅一脚地走着,没过多久,那种眩晕压抑的困意又再次袭来,而不知道为什么,这次来的似乎比上次更加强烈,他只觉眼皮好似有千斤重一般,稍不留神就要闭眼睡去。
谭深心道不妙,暗想自己恐怕已是着了道了,但他却又想不明白其中缘由。
他强自收摄住心神,用力从一旁的树上撇下一截树枝,朝着自己大腿猛的刺下!
他本想借着这剧痛好清醒几分,可眼见那树枝尖端已经没入皮肉,鲜血直流,但他却并未感到如何疼痛,只是觉得伤口处麻麻痒痒的,那种昏沉的睡意也并未随之消减半分。
又坚持了一阵,谭深已经意识模糊,自己走到了哪里都分不清了。
他偶然间低头一看,却发现不知何时又回到了那条小石道上。
再抬头时,突然看到前方似乎有个人影正朝他走来,他正要上前询问,可身体却再也支持不住,一头载倒在地上,竟就这么沉沉睡去了。
却说前面那人,来到谭深近前,伸出手一把将谭深从地上拉起,利落的扔到肩上,朗声笑到:“呵,好结实的一只肥羊!”
说罢他迈开双腿,飞也似的向着树林深处疾驰而去。
那人虽然肩上扛着谭深,但却依旧身轻如燕,在茂密的树丛中如同鬼魅般穿梭着。
少顷,一座古朴而庞大的建筑便映入了眼帘,只见那人奔至进前,却仍是速度不减,只用单足轻轻一跃,身子便如箭一般拔地而起,越过了朱漆的殿门,直落入院中。
而那殿门的正上方,悬着一块乌黑的牌匾,匾上书着三个遒劲有力的大字——紫薇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