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午一点四十分,昏暗的咖啡馆里一直循环播放着《风居住的街道》,二胡与钢琴不知在试图悲伤地沟通着些什么,念睇却听得发困,黑白格子的桌面像波涛一样翻滚起来,窗外的“海风”呼啸着。
“桑小姐,刑先生让我来接您回去!”刑逸辰更换司机的速度比女人换衣服更甚,频繁更换的司机脸最后统一抽象为没有五官的白饼,这个“白饼”未等念睇的答复,就已经把她的包挽在了没有一丝皱褶的笔直西服袖筒上。
念睇直后悔今天没把手机电池扣下来,带着手机就像带着向刑逸辰传送电波的发射器一样,为此她换过好几个手机,办了多张手机卡,无奈有的时候一连WIFI或打开一条短信就马上被定位,更不用说马上把她暴露出来的多张银行卡或会员卡的消费记录,有时候甚至会给她一种站在大街上没穿衣服的惊愕感,慢慢地她养成了一种出门带足现金,牢记好几十个手机号码以便用公用电话的习惯。
街道上被狂风到处驱赶的落叶让环卫工人措手不及,但是一拐入S小区后,路面以及绿化带里只有刚吹落的几片枯叶,两辆机扫车和十几个保洁人员在路旁蓄势待发,只等着下一片落叶的自投罗网,一个环卫工人的活乘以了十几倍的力量放在了一个这样的小区内。
几个穿着工装服的人正在一个人的指挥下把一套明清古典风格的桌椅小心地卸在花园右侧的庭院伞下。
走过客厅中廊,他们正坐在紫铜屏风后喝茶。
“逸辰啊!把念睇交给你我们很放心!”将要年过半百的念睇母亲却依然保持着三十岁女人的韵味,二十岁女孩的娇弱,这些年念睇父亲的工厂又扩大了一倍,念睇奶奶死后,全家人迁入了市里,念睇母亲的身体也更加弱不禁风起来,多吃一两人参便要上火,贪食一口鲮鲤就要虚寒。
念睇静静地站在屏风另一侧冷笑起来,什么时候不放心过呢!
“少夫人,您父母来了一段时间了,您还不进......”李妈从楼上拎着一大桶污水下来,看到念睇出身地站在屏风旁,特意过来小声地嘀咕。
“楼上哪弄了这么些水!”念睇打断她,不给她任何钻空的机会。
“哦!这个呀!昨晚有个客房忘了关窗,今中午打扫到那的时候,已经积了好些水了,瞧我这记性啊!”李妈不甘示弱地故意扯高了嗓门,得意地笑望着念睇。
“姐,你回来啦!”桑耀堂几步就从屏风后跨了出来,“姐夫去机场接我们的时候说你有事儿,忙完了吧!”还在读高二的桑耀堂已经蹿成一米八的大个子了,很难想象几年前矮念睇半个头,追在她后面送蛋糕的男孩儿就是面前这个小伙子,他将父亲的高个子和母亲清秀面庞的优良基因很好地继承并加以完善,自小含蜜长大的桑家唯一的男丁在外貌上也令他的两个姐姐难以岂及。
“后天就要结婚了,你还在外面瞎忙什么,这女人结了婚也该收收心了!”桑耀堂把念睇推到母亲身边坐下,自己则挑了个小角入座,“你看到那套花梨木家具了没,这是你爸半年前就特意向咱们那儿的徐老师傅订做的,木头是专门从海南精挑细选后运过来的,花纹漂亮,做工好又结实,光是放在那儿也升值。”念睇母亲自从安家在市里,口音也完全褪去了方言的味道,打眼一瞧,绝对不相信她这辈子的前三十多年是从乡村的泥土中拔出来的,俨然一副柔美的贵妇做派。
念睇的父亲不好意思地向刑逸辰笑了笑,“本来想做得更大点儿,可是那老师傅说赶不出来!”
“我之前一直在物色置于花园中合适的桌椅,可是都与那把庭院伞风格的不相称,您运来的这套恰巧再合适不过了。”刑逸辰洗完茶后,将沏茶杯中的茶倒入漏斗茶杯过滤掉细小残渣,倒入第二次热水后,用杯盖轻轻翻动茶叶,再次将沏茶杯中的茶倒入漏斗过滤,“这种夔龙的浮雕纹饰我寻了好久都没有满意的。”用漏斗茶杯依次为几个功夫茶杯斟入小杯的三分之二,把第一杯茶托给了念睇父亲,然后托给念睇母亲,耀堂,与此同时,念睇则自己抓起一杯吃掉了。
“这个老师傅有个徒弟的雕刻技艺是一流的,基本传承了老师傅的全部绝学,这上面的纹样基本都是由这个徒弟雕的,那老师傅的眼睛不能干这种细致活儿了,你要是还有什么想要的,我再给你从那儿弄几套!”念睇父亲一口饮尽杯中水,把小巧的紫砂杯坐在了金丝楠木的茶盘上,对于女婿推荐给他的那支股票的收益,这是基本的回礼。
金骏眉的甘甜饱满弥漫在了念睇的脑门上,好像有什么特别重要的东西却又想不起来,缭绕的茶香熏得念睇睁不开眼。
李妈提着干净的拖把和水筒从屏风前方的楼梯经过,念睇突然像抽风似得站起来,“我还有些急事儿没办完,先出去一下!”
“姐!?”
“怎么又出去了?到底忙些啥?”念睇母亲起身在念睇身后喊了声,又转向刑逸辰尴尬地笑笑,“一点儿不安顿!”。
“我让司机去送她!你们先坐着,我估计她一会儿就回来了!”刑逸辰将念睇母亲让回座位,看了看仍坐在一旁将茶杯把玩在掌中的念睇父亲就追了出去。
“去哪?”刑逸辰钳住念睇的上臂,阴翳的愤怒从眉间逸散而出,空气中凝固着兵戈相见的血腥僵持气息。
“回家!”桑念睇盯着已发动的白色迈巴赫沉静地回答,每一个字都像凿入对方心底的锋锐木契。刑逸辰加大了手腕的力量,当肌肉绷紧到满负荷状态时,那条纤细的胳膊挣脱离去。
桑念睇在秦雅的小区门口下车,走进第三栋楼,将手机扔在秦雅门外鞋架的拖鞋里,从四楼楼梯窗口眺望,直至那辆迈巴赫在视野中消失才下楼从小区门口叫了一辆出租车。
“今天上午还有一个人也在那个公寓里..还有一个人..”
出租车司机看到后视镜里的女孩脸色发白,没有血色的干燥嘴唇上颤抖着整个城市的阴冷,不禁握紧了手中的方向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