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夏时节的隐雾山脉,往往隐藏着诸多不确定因素。如同先前一样温暖湿润的天空,此刻淅淅沥沥的飘下了牛毛细雨。青尘无力的坐在变得有些泥泞的地上,眯着眼睛享受夏雨带来的凉爽。旁边一只巨大的金色豹子无声笼罩住少年瘦小的身体。
雨不大,落在地上难得汇聚成涓涓细流,在金纹豹那被泥泞染黄的肚皮下流过,冲刷出朵朵殷红色花蕾。
冰凉的雨水冲淡了空气中浓浓的血腥,但也仅仅是冲淡了,并没有驱散干净残余的气息。妖兽喜阳,在这个青尘略感欣慰的时刻,那些原本跃跃欲试的野兽停下了脚步,寻找避雨之所。
如果换做任何一个人,在这样的情况下绝不会悠闲的坐在地上体会淋雨的快感。妖兽嗜血,哪怕只是一丝淡淡的血腥,都很引起他们的兴趣。眼下趁着雨水未停,似乎是个逃走的好时机。
伸手从地上拔起半截草根,放到嘴里,细细品味泥土之中那特有的芬芳。青尘有些享受般的斜靠在身后的枝干上,相比于其他,显然后者对他的吸引力貌似更大一些。
现在青尘已经清楚的知道,在这个密林深处,除了寻常的狼虫虎豹,没有任何妖兽出没。当然,那只金纹豹除外。上山的时候,青尘就感觉到特别的古怪。浑身上下说不出来的感觉,但又不知是什么原因。此刻,细细嚼了半天草根之后,青尘终于明白那奇怪的感觉从何而来。
静,非常的安静!
青尘用了一个很重要的词,非常。
自从记事起,青尘就很少想到这个词。做事一向行云流水的他,绝不会拖拖拉拉。静就是静,乱就是乱,没有多余的语言来描述当时的环境。
当这个青尘最不想想起的词语出现在脑海中时,青尘知道,事情将会变得糟糕,不受控制。从出生到现在,过多不堪的精力让青尘的精神变得极度紧绷,他不喜欢事情在自己手中不受控制。就像桀骜难驯的野马,一旦脱缰,便预示着他离死亡更近一些。
阿嚏!
重重打了个喷嚏,青尘吐掉已经快嚼成汁液的残渣,脸上因痛苦而变得扭曲的表情,渐渐消失不见。刚才那半截草根,本是幽魂猎场里遍地可见的普通青草,在混合了金纹豹的血液之后,会酝酿出极其苦涩的汁液,亦可解金尾刺的毒性。
雨还在淅沥沥的下着。感觉已经休息的差不多了,青尘从地上缓慢站起。小心避开腿上那道深可见骨的伤口,来回走了两步,确认走动无碍后,这才定住身。手掌抚过胸前,那里有一颗圆圆的东西。青尘略感欣慰,那是金纹豹王的内丹,绝品。
“这趟拼了老命,总算没白来。”
有些沙哑的声音从口中传出,青尘转身。然后,苍白的脸庞浮现出惊讶,他怔住了。
轻罗纸伞,画中仙子。
她,从雨中走来。
如风拂玉树,雪裹琼苞。她披着一袭轻纱般的白衣,撑着罗伞缓缓走来。褪去了俗气与厌腻,如身在雨中烟雾里,似真非幻。三千青丝如绸缎般披在肩头,娇小无暇的脸上,一对柳眉宛似月牙,却偏在眉间染上淡淡的冷清。嘴角微微上挑,笑起来如星辰般魅惑。美玉生晕,不食人间烟火。
她叫筱筱,那个碧月潭边邂逅的美丽少女。
惊讶转变为欣喜,却又带着一丝淡淡的羞涩。少年望着这个款款走来的少女,手臂在空中极为不自然的扭动了几下。用几乎只有自己听得见的声音说道:“你来了!”
声音很柔,从那看似平缓的音调上,青尘感觉到了微微的颤音,少年紧张。
半尺,这个平常绝不会在意的距离,此刻在青尘眼中变成了一道无法逾越的横沟。
少女在青尘面前半尺停下,轻罗纸伞无声的遮在两人头顶。伞纸上传来一连串水滴敲打的声音,落在青尘耳中如同仙乐,悠扬动听。由于距离太近的缘故,以至于青尘能看到少女耳边细小的绒毛。青尘第一次觉得,少女的耳垂是那样的好看。
“真想咬上一口!”脑海中忽然闪过这样的念头,青尘的呼吸不由重了几分。
然后,青尘瞪大了明亮的眼眸。视线中白皙的手指从少年脸上慢慢滑过,落在肩头,抚摸着那道血肉外翻的伤口。剧烈的疼痛从肩头传来,青尘止不住抽搐了几下,以至于那个动作,在淅沥的雨中变得如此滑稽。
“怎么这么不小心,骨头都断了!”
少女的声音清澈空灵,落在耳中。少年那紧绷的身体慢慢放松下来。拳头自然而然的松开,在掌中留下几粒淡淡的印记。雨还在下,气氛突然变得有些旖旎。
猛然间,青尘向后退了一步,过度的运动拉扯住伤口。倒吸了口冷气,嘴巴张大想要喊出来,却最终在滴答的雨中化作沉闷的呼吸声。
青尘喘着粗气,面色苍白。望着眼前这位少女,目光下移落到沾染了些许泥巴的裙摆处。沉闷的吼道:“你不该来的!”
“是的,我不该来!”
……
……
从见到少女的第一次起,青尘便笃定,这样的女子,本就不该出现在尘世间。
少女名叫筱筱,居住在碧月潭边,身边一只雪狐伴其左右。
这是青尘现实中第一次见到少女的情景。同样的情景,在画上却早已看了千遍。
这是天书上的一幅画。下面标注着这样一段文字。
白衣少女,天狐所化。七窍玲珑,人人得之。
上古时期,人魔大战。九尾天狐自九幽深处踏风而来,与青禾祖师在首阳山上击溃魔族大军,重伤不治。坐化后留下一女婴,封印在九幽深处。
传说,天狐体内藏有一颗七窍玲珑心,乃是天地圣药。修仙之人服下,可得长生。
筱筱,就是当年那个女婴。
红粉骷髅,皑皑白骨。万年修仙,只为长生。
世间流传千年的古老神话,得七窍玲珑,与天同寿。
多少年来,许多人终其一生,都在寻找天狐留下的那个女婴。从前,现在,不停地有人在寻找。
天狐出世,将会引发三界大乱。所有人都是为了一个目的,七窍玲珑!
不为成仙,只求长生。
……
……
峭壁悬崖,无声的海浪在肆意翻滚。空气中传来浓浓的海腥味,让人不可避免的低下头,看着脚下那片诡异的黑海。
这里是不祥之地,魍生海。
从被少女掳到这道悬崖上后,青尘便在没有开口,事实上他也不知道该说什么。至于其他,青尘没有过多追问。她想看海,自己便陪着她。心中这样想着,两人沿着峭壁边缘坐下。静静的望着远方那个火红的圆圈。
残阳如血,亮丽的霞光透过云雾,斜照在两人单薄的身体上,拉扯出两道长长的影子。
清风袭来,吹动着少女漆黑如墨的的青丝,少女睁大了水灵灵的眼睛,面庞上逐渐浮现出迷离的神采。青尘低头,看着两条腿在半空中晃荡,眼角余光掠过少女优美的侧脸,心头没来由的一阵刺痛。
“如果她不是天狐,该多好啊!”
“如果不是自己非要去闯碧月潭,她也不会从封印中醒来。一切都怪我!”青尘心中在嘶吼,如被刀割般的疼痛。
是的,如果青尘没有在那天闯进碧月潭,少女将会继续沉睡。当她从碧月潭里走出来的那一刻,便预示着,遁入红尘,她再没有回头路。
九星连珠,天狐出世。
一切,都是因为一个缘字。
……
夕阳落山,少女携带着青尘,化作一道七彩长虹,消散在天际。青尘需要回家,筱筱,也要回家。
不过两人并不知道,在他们走后。一位青衣老人出现在断崖之上,望着七彩长虹消失的方向,怔怔出神。良久,发出一声叹息。老人转过身去,风吹过,带起了一丝悲凉之意。晚霞余光,映衬着这个老人孤单的背影。
“大劫将至,何去何从!”
没有人回答老人的喃喃自语,只是远方传来一声哀鸣,似是虎啸,凄凉无比。
旁边,一尊石碑安静的立在那里,被藤蔓掩盖住,并不显眼。略显坑洼的碑面上,几行小字依稀可见。
生死线,皓月边。望空天上尽残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