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曦初露，整个黄石岗村都沉浸在寂静之中。在村子东头远远眺望全村，最显眼的是北面半山腰上几间残破的土砖瓦房，而右边的牛圈和猪圈还是用茅草盖的，小黎和爷爷就住在这里。若是要去她家，必须得爬上百来级土台阶，房子背靠着山，前面是一个并不宽敞的稻场，左边是一棵一人合抱的梨树，挂满了鸡蛋大小的梨子。右边不远处是一个竹园，不过，里面的竹子茎枯叶黄，一派颓景。
全村十几户人家，总是小黎家第一个早起开门。因为全村上下只有小黎一个孩子在十几里以外的邻村上学，其他大一点的孩子全都跟着父母外出打工了，留村的尽是些行将就木的老人。
这么一大早的，小黎就起床生火将昨天的剩菜剩饭热了，叫回在后面田里锄草的爷爷一起吃早饭，匆匆吃过早饭，洗好碗筷，小黎便背起书包上学去了。
住在村东头第一户的是胡哑巴，是小黎十分忌惮的，因为从小爷爷就是在她不听话时用胡哑巴来吓唬她的。如今，胡哑巴又养了一条很凶的黄狗，所以小黎每天都是轻手轻脚走到胡哑巴家附近后趁那狗没发现时以最快的速度冲过他家门前。若不如此，准会被拦在这里。今天辛亏小黎机灵才没被追上。长此以往，小黎十分烦恼，可又无奈毫无办法。
小黎所就读的学校在十多里外的赵家塆村东边，早些年，就近的几个村子里的孩子们都在这里上小学。可近几年，因为村民的搬迁，小孩越来越少，再加上赵家塆小学的教育质量不如镇上的学校，有些家长宁愿多出点钱让他们的孩子到镇上的学校去，也不愿在这里误了孩子的前程。如今，赵家塆小学只有二、三两个年级总共二十七名学生。夏校长与赵兴华老师两人代课。
绕过一座大山，走了两个多小时的山路，小黎终于是到了学校。不过，这路程对小黎来说早已习惯了，不算什么。
小黎刚刚走到教室门前便听到“隆隆”摩托车声。
准是夏思萌来了。小黎心想着，抬头果然看见夏思萌的爸爸又骑摩托车载她来学校了。
夏思萌家就住在学校所在的赵家塆村，是小黎她们三年级的班长，学习很好，考试总得第一，很得两位老师喜爱。仗着这点，她总是不把成绩差的同学放在眼里。
只见夏思萌皱着眉头嘟着嘴被爸爸抱下车来，然后给她背好书包，临走时，又给她十块钱她这才高高兴兴的走向教室。到教室门口时不屑地瞟了站着的小黎一眼，然后一甩头走进教室，和好姐妹赵丽谈论起今天扎在头上的两朵头花来。
小黎每天都能看到夏思萌的爸爸送她上学这一幕，而且非常讨厌夏思萌轻蔑的眼神。可是，每每遇上，却又情不自禁的要看上一眼，不知为什么。
三年级班上只有十三名同学，六名男生，七名女生。偌大的教室里摆着两排桌椅，高矮不一，却是一律破旧，有些课桌桌面裂了指头大小的缝隙。教室前面是一块很大的木质黑板，看上去还很新；讲桌是一张半人来高的四角长桌，上面有几根断成几截的粉笔；左右两边各有两扇四开大窗，窗棂是木质的，绿色的油漆已掉得所剩无几；右边的两扇门亦是如此，褐黄色的木板几乎全部裸露在外，裂缝、破洞随处可见。
小黎站在教室门口望着思萌爸爸远去的方向怔怔出神，远处肖磊背着书包风风火火地正往这边飞奔过来，来到教室门前时见小黎呆呆地站在这，不禁奇怪，于是悄悄绕到小黎背后抬起双手猛地朝她肩上一拍转身便跑。小黎惊吓之下回过神来，举起拳头就开始追打肖磊，肖磊只得抱头鼠窜……于是，教室里便“噼里啪啦”地闹腾起来，再加上旁边加油的、叫好的、喝止的整个教室简直像炸开了锅一般。
一阵追打之中，上课铃响了，教室里立时安静下来。小黎悻然坐进自己的座位。夏老师一走进教室，夏思萌立马站起来起气呼呼地对她说：“老师，黄小黎，肖磊又在教室里打闹，还把我的笔弄坏了！”说着，拿出一支断成两截的2B铅笔。
还没等夏老师开口，小黎抢道：“你瞎说，那笔分明就是你自己弄坏的！”
“是你，就是你！”夏思萌指着小黎，脸涨得通红。
“放屁！”
“你个没娘教的，就是你弄坏的，你还骂我！”
夏老师用力的拍了拍讲桌：“好了，上课！其他的事，下课了再说。”
夏思萌见夏老师发了火这才悻悻坐下。
小黎刚刚还因肖磊的事生气来的，现在见夏思萌有气没处撒的样子心里舒坦了许多。便也坐下上课。
“叮铃铃……。”两节漫长的语文课终于下了。夏老师布置完作业：“下课！”
“老师再见----”
“肖磊、黄小黎、夏思萌午休时来我办公室！”说罢，夏老师快步走出了教室。
只见二排的女生全部围在夏思萌的座位旁，叽叽喳喳说个不停。
小黎坐在一排最后一个正好可以看到二排第一张夏思萌的座位。
“真是太过分了！”
“是啊是啊！”
“思萌，得叫她赔！”
“这是个没娘教的！”夏思萌大声地说。
“你才是没娘教的！”小黎忍住没动手。
“我说你了吗？”夏思萌转身反问道。
“不打自招了，她就是没娘教的！”赵丽在一旁帮腔。
“是啊是啊，没娘教的，听说她父母都不要她了呢……”其余人起哄道。
“你们……”小黎难敌数口，眼见势弱，气急之下冲到夏思萌面前一把揪住她的辫子用力向后一拽，夏思萌不及防备，情急之下慌忙抓住课桌，不想小黎用力过大，给她连人带桌拽翻在地。
夏思萌生来娇气，父母更是宠爱。现在被小黎这样欺负，怎么肯依？夏思萌就势躺在地上，大哭大闹。旁人愈是拉她闹得愈是厉害。
小黎也没想到她会这样娇气，倒地便哭，一时不知该怎么办才好。
夏老师闻声赶来，看见如此情景心中已猜出大半，但还是问道：“怎么回事？”
余雷走下自己的座位嘻嘻说道：“是这群女生先骂了黄小黎，这才……”
“胡说！”赵丽打断余雷，“我们在这安慰思萌，黄小黎突然跑过来拽思萌的……”
其余女生全都帮腔道：“是啊是啊，还把思萌的头花弄坏了……”
夏思萌得势哭得更加伤心了。
余雷本想“伸张正义”，却没想到碰了一鼻子灰，悻悻回座。
小黎站在自己的座位旁，嘟着嘴，没有做声。
夏老师无奈，只好先哄好地上的：“夏思萌，快起来。躺在地上会着凉的……”
“呜呜……黄小黎欺负我……呜呜……”
“她怎么欺负你了？告诉我。”
“呜呜……”哭声渐小
“不哭了，我等会儿罚她……”
夏老师示意赵丽扶起夏思萌又亲自扶起她的课桌，帮着捡起地上的书：“这才是好学生！”
“我要回家告诉爸爸妈妈！”夏思萌呜咽着。
“黄小黎放学后留……”夏老师转头正好看见小黎眼圈红红的，眼泪不住地往下掉，嘴唇因为用力抿着而发白，单薄的身躯微微颤抖……一个“下”字再也无法说出口。
师生沉默，教室里只有小黎因极度压抑而没有节奏的抽泣声。
“叮铃铃……”上课铃响了，这铃声打破了这沉寂的局面，夏老师长吁一口气，微声说道：“好了，先上课吧。”
今天是小黎觉得过得最漫长的一天，终于熬到了放学。
早上的事也因夏老师一句没有说完的话不了了之。大家知道小黎心情不好，都没敢来惹，收拾好书包都回家去了。此时教室里只剩下小黎一人，她整理好书包，关好门窗，然后回家。可是走了没几步就停了下来，似乎在犹豫着什么。几分钟之后，却是又走了回来，径直向夏老师办公室走去，走到门边又停了下来，只是悄悄地向里探头。
“进来吧。”夏老师和声说。
小黎闻声怔了怔，然后低着头慢慢走进办公室。
“为什么还不回家？”
“您叫我放学后留下的……”小黎仍然低着头小声说。
“……”
夏老师欲言又止，只是静静地看着小黎。
小黎抬起头，目光正好与夏老师对接，四目相望，流转的是怎样的感情？小黎这回没有回避，而是享受着夏老师春晖一般的目光几近到了贪婪的地步，很久才又重新低下头。
“早上的事并不全怪你，夏思萌的铅笔我已经赔给她了……”夏老师说完轻轻叹息一声，接着说，“快回家吧，别让爷爷等急了。”
“……”
小黎重新抬起头，“您知道我爸爸妈妈不在家？”
“嗯，上星期开家长会就你的家长没有来，你还告诉我说爷爷没时间呢，你忘了？”夏老师说着走到小黎跟前蹲下，轻轻抚摸着她的头，“你等一下！”说着急忙出去了。
小黎又想起上星期开家长会时，全班就自己的家长没有来，是怎样一种情绪呢？看着别人与爸爸妈妈，或是爷爷奶奶一起欢欢喜喜地来学校开家长会，自己却只是孤孤单单一个人傻傻地坐在角落里，想到这些，小黎鼻子一酸泪水便不经意地溢出了眼眶。
“小黎，看！”夏老师走进门来温声道。
小黎闻声，背过头去，用手胡乱擦了擦眼泪。转头一看，两朵粉色的头花绽放在眼前。
“送你！”
小黎先是一怔，然后又咧嘴微笑，可眼泪却再也止不住的流了下来。
“这是我女儿小时候的，来，戴上！”
夏老师拧了把毛巾，先为小黎擦去泪水，又如昨日一样为她细细擦洗，最后拿出梳子沾了些水，梳理小黎蓬乱的卷发。
“好了！”夏老师的手十分轻巧，小黎脑后的羊角辫不再是毛茸茸的了，两边还戴上两朵头花，额前梳了排齐眉刘海，衬得小黎本来清秀的小脸更加的美丽。
梳洗完，夏老师蹲在小黎身前温声道：“真好看！”夏老师慈母般的眼神望着小黎，“回家去吧，晚了爷爷会着急！”
小黎此时也是望着夏老师，一双水灵灵的眼睛里光芒流转，四目相对，是怎样一种情感呢？
小黎突然上前一把抱住夏老师，紧紧地抱住她，大声地哭了出来。哭得是那样的伤心，仿佛要用泪水荡涤心中所有委屈。
夏老师抱着小黎静静的任她哭泣。只用手轻轻抚摸小黎的后背。
好久好久……
夏老师见小黎情绪平复了，便轻轻推开紧紧抱着她的小黎，柔声说：“好了，你可该回家去了……”
小黎离开夏老师的肩膀，擦干眼泪，“嗯”了一声转身跑出了夏老师的办公室。
西边山头的夕阳已经落下了。夏老师望着窗外出神，不时邹邹眉头……
小黎到家天已经快全黑了，爷爷正坐在门口抽着旱烟，没有开灯，看不清什么表情，不过，爷爷烟斗里的烟叶燃的火一明一暗却是十分刺眼。
见小黎走到跟前，“嗒吧嗒吧”抽了两口
嗡声道：“饭在锅里。”
小黎没有出声径直走进堂屋拉开灯。盛了饭坐到门槛上吃着。爷孙俩沉默无语……
吃完饭，小黎便匆匆洗澡上床睡觉，睡前她将两朵头花用手帕包好轻轻放在枕头下，这才睡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