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沐浴着清晨的阳光，在清澈的山泉里洗衣服，这是很平常的事，可这件事，如果由一个死灵法师来做，那就太诡异了。
事实上，当圣音的手已经在清水里把衣服搓了十几回之后，她仍然不敢相信目前所发生的一切。他悲哀地发现，自己丢尽了所有死灵法师的脸，就算是冥法王，看到她所做的事，也许都会从地狱里气得跳到人间来。但是，被天底下最多嘴，最自恋，最有洁癖的亡灵在耳边疲劳轰炸足足一夜，说了无数有关清洁卫生，有关仪容仪表，有关他可怜的自尊心，有关他被那件长年没洗的黑袍所带来的生不如死的种种痛苦重重折磨之后，圣音认命地发现，除非让兰修斯穿上一件干干净净的衣服，否则，自己永远都别想从这可怕的聒噪中脱身出来。
没有人说勇者一定要会洗衣服。从兰修斯连续把圣音的黑袍和两件衣服都洗烂之后，眼看还要继续毁掉圣音唯一一件用来在普通人面前隐藏死灵法师身份的灰袍，圣音终于认命地接手，成为一个为死灵洗衣服的死灵法师。一边洗，一边诅咒自己，为什么不事先为这个偏执狂死灵准备一套好衣服呢。
而圣音洗的时候，兰修斯也在洗，不过，圣音洗的是衣服，兰修斯洗的是身体。他整个人都跳进了溪水里，不停地在身上擦，一边擦，一边咬牙切齿地喊：“为什么会这么臭，为什么这么臭？我应该永远香喷喷才对。”
圣音悄悄打个寒战，一个永远香喷喷的绝世勇士？她再次怀疑自己根本就是找错了人。
而兰修斯仍就蹙着眉，用力地在身上擦来擦去，擦得全身发红，还不停手。
“就算你擦掉了全身的皮肉，那臭气仍然不会消失的。你已经是个死人了，即使暂时拥有生命的假象，死亡的腐臭也会一直伴随着你。”圣音冷冰冰地陈诉事实，试图阻碍他继续做这种无用的傻事。
兰修斯动作僵硬下来，一声也不吭地望着圣音，脸上的表情无比委屈悲伤。阳光照在他****的身体上，在他满身的水珠上溢起七色变幻的流光，圣音忽然有一点恍惚，开始怀疑这站在眼前的人，是否真是来自阴暗地狱的死灵。
而兰修斯突然就发出一声怪叫，向圣音扑来。
圣音只觉眼前一黑，身体就被他扑得倒进泉水里，冰凉的水呛得他连连咳嗽。
兰修斯一手把圣音的头从水里揪出来，一手用力拍着她的后背，等她喘过一口气来，想要挣扎着从水里站起来，兰修斯却又重把她按倒在水里，双手忙着解圣音身上最后两件衣服，“你也不要光洗衣服，自己也脱了衣服来洗干净。就算我被你害得这么臭，但最起码，你自己不能臭。”
圣音已经混乱得不能思考，死灵法师身上有尸臭有什么奇怪，干干净净香香喷喷的，那还叫死灵法师吗？她拼命地推兰修斯，推不开就踢就打。可惜力量从来不是法师的强项，兰修斯轻而易举地解开法师身上好几个颗扣子，如果不是怕把衣服扯烂了，没法分给她穿，兰修斯早就随手三两下把衣服撕开了。
感觉到兰修斯的双手在自己身上游走，一个个解开扣子，圣音忽然有些恍惚，有多少年，不曾有人这样亲近过他，有多少时光，不曾与人再有这种亲密的接触。兰修斯的手是冷的，死灵的手永远不会有人类的温度，这样冷的手，带着冰冷的溪水隔着衣服贴在身上，却让圣音奇怪地生出一种暖意来。
死灵法师和他召唤而来的死灵，一个穿着衣服，一个****着身体，在山间的泉水里挣扎纠缠。
圣音用力太猛，无力站稳，往后倒过去，半边身子倒在泉边的地上。兰修斯顺势跨坐在圣音的身上，阳光从他身后照耀过来，像是有万丈的金光，炫花了圣音的双眼。
“你的身体太轻了吧。”
“你真的很瘦啊！”
“看看你这双手，简直是皮包着骨头，骨头撑着皮。”
“是不是所有的死灵法师都长得一副活骷髅的样子？”
“你这副半死不活的样子真是又别扭又难看。”
“让我来看看你的身体是不是也像手这么瘦。”
兰修斯一边大呼小叫，大惊小怪，一边要继续努力脱圣音的衣服。
圣音被吵得头痛，急急忙忙使出浓雾术，淡淡的黑雾立刻笼罩了圣音的身体，让人看不清她被泉水湿透衣服的身体。
兰修斯虽然手上要给圣音脱衣服，眼睛却死盯着圣音那没被黑雾罩住的脸，忽然又大叫了起来：“咦，你长得原来这么漂亮。”
圣音一惊，用力推开他，震惊地望向泉水中的倒影。像月亮一样美丽的容颜，如琥珀般闪炼奇异光芒的眼睛，这张她已经整整十年不敢正视，不愿面对的脸，怎么刚才就在不知不觉间，被这莫名其妙的死灵洗得一干二净了？圣音还来不及惊疑，就觉得头上猛然一痛，让她不悦地皱紧眉头。
可是作为加害人的兰修斯却一点也没发觉圣音的不适，用手拉扯着圣音那刚刚洗干净的白发，嘴巴翘起来，像个眼红的孩子，“我以前总以为人老了头发白了会很难看，原来，就算是白发，也可以白得这么漂亮，唉，为什么我死得那么早？说不定等我头发白了，也会像你这么好看。”
圣音重重地叹气，不知为什么，十年来，早已无情无绪的心，竟被他这般轻易撩动起来。狠狠瞪他一眼，用力抽回自己的头发，把湿透了的灰袍往他身上一扔，快步走开。
兰修斯站在水中咧着嘴笑得像个傻瓜，可是双手间所闪现的金黄色光芒却比太阳还耀眼。湿透的灰袍，立刻变得干爽，他一边往岸上走，一边穿衣服，一边还嘟嘟哝哝：“不就是穿你一件袍子嘛，你就这样给我脸色看。以前我穿的可一概是从绢之国传来的上等丝绸，经由天翔城的巧匠做出来的最时尚最华丽的衣服，衣服上坠满了蕾丝，绣满了金钱，就连扣子都是宝石做的。现在穿你这种由一块丑到极点的灰布，随便剪几个洞，缝几个扣子就勉强往身上套的东西，委屈的是我才对？”
圣音不理他，自顾自坐下来，身上湿透了的衣服让她觉得有些发冷，仔细回忆了一下，发现死灵的魔法中并没有取暖这一项，于是就不再理会冷暖，翻开她那一堆行李，找出药瓶和骨头，小木椿和小石罐，开始她每天必行的配制工作。
研磨骨粉的工作十分枯燥，但圣音却早已习惯。但兰修斯明显不习惯，他瞪着眼看着圣音的一举一动，皱起英挺的眉，上上下下，不断地打量圣音。
死灵法师的工作对于人类来说，当然是陌生而新奇的，圣音等着他发问，他也的确发问了。第一个问题是：“你到底有什么保养头发的秘诀？告诉我吧。”随着声音响起，还远远站在泉边的兰修斯突然就出现在圣音的身旁，他的脸直凑到圣音的耳边，满脸都是谄笑。
圣音的眉头一阵猛颤，却仍能保持着平静，专心研磨骨粉。
“你这个骷髅镯好漂亮好特别，你是怎么把人头缩得这么小，还串成手镯挂在手上的？”他的眼睛亮闪闪，充满了好奇，手也不老实地去拉扯挂在圣音右腕上的三颗小骷髅。
圣音暗中吸了口气，为这个自恋的家伙奇特的爱好而感到头疼，原来，骷髅也可以用漂亮来形容。兰修斯的手忽然放到圣音的肩上，明明隔着两层衣服，可是冰冷的感觉仍然让圣音的肌肤一阵颤悚。自从成为死灵法师，她一直以为自己才是冰冷的代名词，可是，兰修斯手上死亡的冰冷，却又提醒他，自己仍然有血有肉，仍然是个活生生的人。
“你真的很瘦啊，是不是死灵法师全都穷得没钱吃饭？”兰修斯的语气里无限同情。
圣音把灰白色的骨粉缓缓倒进瓦罐里，然后刺破自己的手指，让鲜血悄悄把骨粉染成暗红色。这样恐怖的工作，会让别的勇者们感到恐怖恶心，然后唾弃。可是兰修斯的眼睛却闪得更亮了，一眨一眨，像星星一样耀眼，“告诉我吧，告诉我吧，你告诉我保养头发的秘诀，我想办法养肥你。”
这样热情的建议，却只让圣音漠然地抬头望了他一眼，然后毫无表情地把三只尸虫，两根蜥蜴尾巴和一点蝙蝠尿扔进骨粉里去。
兰修斯的脸沮丧地垂下来，像一个渴望爱抚却被主人踢了一脚的小狗，“用不着这么冷冰冰吧？这个样子，你将来可怎么找漂亮的女友啊。”
他说话时脸一直凑在圣音耳朵边，呵出的气令得圣音耳朵很痒，忍不住侧了侧头想躲开。于是他的脸就直接凑到圣音的眼前来，眨巴着眼睛，小小声地问：“你该不会是到现在还从来没有过动人恋情吧？真是可怜啊，要不要我教你……”
圣音腾地站起来，动作之大，吓得兰修斯一跳四五丈地后退，如一只受惊的小兔子。圣音按捺住胸中升腾的怒火，一字字问：“你到底是不是三百年前，为了对抗****，伸张正义，扶助民众，而以一人之力，挑战十六国的那个人？”
兰修斯用力眨眼睛，脸色有些困惑，“我记得我像是和很多国家作过对，可是到底有没有十六个就算不清了。不过，我和他们打架的理由和你说的不太一样啊。”一边说，一边伸出了手指，一一例举，“肯特奇王国，是因为我半夜闯到公主房间里去，吓着了她；恩莱特王国，是因为我在国家庆典上跳出来亲了漂亮的皇后一下；桑特公国，是因为国王喜欢的女伯爵温妮小姐偏偏喜欢我；至于曼斯特公国，则是因为我在漂亮的交际花撒那尔小姐房门口一连把二十几个王公贵族打得趴在地上起不来，还有……”
他一边数一边说，说得越来越慢，眉头紧皱，做思索状，最后终于放弃，“管他呢，反正最后是谁来找我，我就打他，也记不清仇是怎么结下的了。”然后又小心地看了看圣音，甚至有点儿心虚地小声问，“你确信你真的没有找错人吗？我是你口里说的那个人吗？”
圣音闭上眼睛，怒力平复了一下受到强烈震撼的心情，“应该没有错，不管怎么样，你至少怀着无畏的精神击败过大魔王，让人类传颂至今。”
“我当然要打大魔王，魔王啊，不是应该头上长角，嘴上长牙吗？可他偏偏长得比我还漂亮，天底下，还有比这更不可容忍的事吗？”兰修斯瞪大眼睛，扬起手臂，做出无比愤怒的姿式来。
而圣音已经觉得头有些发晕了，今天的太阳太凶了吧，照得让人吃不消，“你力战无数魔兽，死前还击穿大地，造出一个旁人无法涉足的坟墓为自己的葬身之所，你的孤高骄傲，让人非常佩服。”
兰修斯的眼睛瞪得溜溜圆，望了圣音半天，然后哈哈大笑，“那些魔兽啊，全都是软趴趴的，在地上滚来滚去，还不断地流出红色黄色蓝色的黏液，又脏又恶心，我这么英明神武聪明漂亮的绝世美男子，怎么可以死在一大堆超级史莱姆中间，连尸体都沾上黏液呢，当然要另外找一个干净点的地方。”
圣音在心中很用力地叹气，然后很无力地说：“我确定你是我要找的人，虽然和我想象中的有些不同。你呢，你就没有任何问题问我吗？”
“我问过了啊。”他拼命点头，“刚才我不还在问……”
“我指的是正经事？你就不问我‘为什么把你从死亡中唤醒’这么重大的事吗？”圣音几乎是咬牙切齿地叫出来。
圣音的狰狞明显吓坏了兰修斯，他又连退三步，小心翼翼地看着圣音，然后乖乖地问：“你为什么把我叫醒？”
他这么听话，却丝毫不能让圣音感到高兴，可是又找不到生气的理由，只好板起脸来，用平板的声音说：“我需要一个护卫。作为死灵法师，我有攻击一个城池的法力，但就算是一个小孩子，也可以用偷袭的办法在很近的地方杀死我。我必须时刻防范，永远不能松懈。我需要一个绝世的强者守护在身旁，他可以应付任何意料外的攻击，他的身手最快最强大。因为我需要的是一个长时间跟随我，有智力的人，所以，没有思想的骷髅兵，和有能力思考的骨头架子都不适合。我施展了上古所传的死灵禁咒，回复你的身体，思想，灵魂，让你像任何一个活人那样，生活思考战斗……”
“原来有这种死灵魔法吗，我以前从来不知道。”兰修斯满脸赞叹地问，“这种魔法叫什么名字？”
“召唤！”
“什么？”兰修斯再次尖声大叫，拼命地用手拍着额头，愤愤然大喊，“怎么可以这样，那么神奇的魔法，居然叫这么简单生硬平淡的名字，最起码也要叫‘生命的奇迹·死灵的力量·冥法王的呼唤·众神的叹息’，这样超长超豪华超漂亮的名字啊。”他越叫越委屈，“唤醒我的魔法，居然只叫了这么一个无趣到极点的名字。”
圣音重重地叹气，然后又惊觉自己在这一夜一日里叹的气比一年的还多。微微皱了皱眉，正想要说话，忽然又止住，阳光下的微风，把山下的肃杀之气带到了她的身边。她深深吸气，闭上双目，双手捏出飞行咒语的手式，身体开始徐徐上升，在轻风托着她飞到最高处时，她也看到了正往山上奔来的人影。明盔亮甲的圣骑士，背弓带箭的神射手，手执巨斧的狂战士，身披长袍的圣祭司。
他们终于又追上来了。整整十年的追踪，大陆诸国从来没有放松过对自己这曾经攻击过三个国家的王城，并血洗王宫的邪恶死灵法师的追杀。巨额悬赏，永远都能招来勇敢的冒险者，不怕死地挑战他。整整十年，永远紧绷着神经，每时每刻的防范，让圣音感到深深地疲倦，让他不惜一切代价寻找一个绝世勇者的尸体，施以几乎被湮没的上古死灵魔法。
圣音飘在高空中，他看到了他们，他们也同时看到了他。遥远的距离，看不清他们的表情，不过，看到一个死灵法师满身阴冷的黑雾，在天上飞的样子，足够让很多以正义自命的英雄们，歇尽全力赶来诛杀邪恶的使者吧。
圣音暗中冷笑，不动声色地降落下来，抬头看看灿烂的阳光，在阳光下，死灵魔法会大打折扣，而且很多法术都无法施展，更何况泉水附近根本没有尸体可以驱使。不过，没有关系，他已拥有天底下最强大的护卫，尽管这死灵护卫的性格有点出乎意料。
“去，杀死那些胆敢冒犯我的人。”圣音的手捏出魔法的诀印，用吟唱的声调发出命令。
兰修斯却站在原地，没有动。
圣音惊奇地抬高了眉，“为什么不动？”
“为什么要动？”兰修斯侧着头，表现得像个好奇的宝宝。
“因为这是我的命令，是你主人的命令。”圣音的头又一次开始疼痛起来了。
“所以，你要我去杀人，要我去做任何事，我都必须顺从。”兰修斯依然像个不懂事的孩子，用不可思议的语气说。
圣音头痛得厉害，一定是太阳太烈的缘故，作为死灵法师，一向很少这样暴露在强烈的阳光下，更何况他面前还有一个天下最最不懂事的死灵。
“你应该明白，死灵违背唤醒者的命令，会有什么后果？”她发出冰冷无情的威胁。
圣音觉得自己声音里的凶残冷酷已经表现到极致了，兰修斯也应该可以知道这句话有怎样的分量。但他却只是大声地笑了起来。他笑的时候，身体已在原地高高跃起，人在半空，却又伸手拉下眼皮，扯开嘴角，做出一个大大的鬼脸。
不知为什么，圣音有一种想朝天翻白眼的冲动，唉，一个对着死灵法师做鬼脸的死灵。
“我就是不听你的话，你能怎么样？”兰修斯说话的态度，像极了一个要强而不懂事的孩子。
圣音微微摇头，作为死灵法师，她有三百六十四种整治不听话死灵的办法，“你要明白，你重新得回的生命因我而来，你无法攻击我，我却可以控制你，如果你不听话，我会让你明白什么叫做惩罚，你会永远铭记，然后成为最乖的亡灵。”
“是吗？”兰修斯无所谓地耸耸肩，无所谓地笑笑，甚至无所谓地打了个呵欠，然后再次跃起，向后一跃数丈，“惩罚，你先追上我再说。”
兰修斯并不是完全任性不懂事的家伙，至少在他飞速退走的时候，还一直面对着圣音，时刻保持着防范。
他只是头也不回地，以惊人的速度迅速离开圣音的视线。身后有大树，他直直地撞过去，树折，身后有巨石，他毫不停留地撞上去，石碎。
他的确是三百年前绝世的勇者，尽管他的事迹并不似文书记载中那么大义凛然，但他的强大毋庸置疑。只有这样强大的人，才会有如此坚韧的精神，即使是在死后，也保持着这样完整的人格，完全不受死亡世界的影响。
只是，不论生前他有多么伟大的力量，对于死亡，他的了解太少太少，他也永远不会明白，死灵法师对于死灵的控制力，有多么强大。
他的人影已经消失在眼前，圣音不慌不忙地把地上的骨粉药瓶小木椿和小石坛全收好，拿起自己的法杖，顺着他消失的路线，开始往前走。心中默数着那几个冒险者自远方接近，并找到自己一共所需的时间，然后，开始吟唱咒文。
圣音再一次看到兰修斯，是在半个特纳尔时之后，她站在路中央，双拳紧握，满脸的无可奈何。四周的大树巨石，全被打得东倒西歪，四分五裂，看来这个三百年前的绝世勇者，因为无奈而愤然发怒时，威力果然恐怖惊人。
看到圣音接近，他却也没有任何动作。不再逃走，不再跃起，只是用很不服气的眼神望着圣音。
“你是我自死亡的黑暗中唤醒的死灵，你和我之间的联系，也只有死亡才能斩断。可是你却根本无法攻击作为你召唤者的我，所以，除了服从我，你别无选择，就连你要离开，只要我念出咒语，你就无法在我容忍的限度外，再多走出一步。”圣音一边耐心地解释，一边一步步走近他。这个死心眼的死灵，只有让他彻底认识到目前的处境，他才会乖乖降服于自己的意志之下。
兰修斯没有沮丧，没有叹气，没有愤怒，甚至连表情也没有太大的变化，只是微微挑高了眉毛，带着奇异的笑容问：“只有死亡才能斩断吗？那么，你死了，我就自由了。”
圣音心中猛然一震，不明白他这奇异的笑容和表情代表着什么，脚下却忽地一空，整个人向下落去。在失重的状态下，圣音惊慌地往下一看，身下是一个很深的大洞，洞底有无数尖利的木桩正对着往下落去的他。
圣音忽然想起了刚才满眼碎裂的大树和巨石。原来，那并不是兰修斯因为发觉无法再往前多走一步，而愤怒下造成的破坏，而是他精心布置的陷阱。他是绝世的勇者，他拥有无双的力量，他可以在这么短的时间里，击穿大地，打碎木石，制出尖利如刀的木刺，放在洞里，再把地面用杂草掩饰。
这个男人，并不像他所表现的那样，仅仅只是荒唐任性死心眼有洁癖。原来在孩子般胡闹的外表下，隐藏着这么深沉这么可怕这么迅敏的心机。
死灵无法远离法师，死灵不能攻击法师，死灵必须服从法师，只有死，才能切断死灵和法师的联系。
这一切，他一直都清楚，可他装作不知道，他装成孩子般天真任性，他装作要跑，却在离开圣音的视线后迅速布下陷阱。他没有攻击圣音，他只不过挖了个洞，而圣音不小心掉进了洞里。
圣音不是骑士，不是精灵，不是战士，她不是任何身手敏捷的勇者，只是个苍白虚弱的法师，所以在突然失重下落的时候，她完全无法做出任何自救的动作，任何飞跃浮起的魔法也不可能在这么短的时间内完成，她甚至连后悔都来不及，只能眼睁睁望着自己笨拙无力的身体往尖尖的木桩上落去。这个时候，圣音竟忽然间想要大笑，原来，作为死灵法师的她，竟要死在死灵手中。
圣音没有笑出声，身体也没有落下去，并不是因为她临时记起什么自救的魔法，而是一只手拉住了正下落的她。圣音茫然抬头，看到仅仅双脚勾在洞边，俯身拉着他的兰修斯正在微笑，笑容灿烂得让圣音有一瞬间的迷惘。
下一刻，圣音已经被兰修斯发力，拉回到地面上，坐在地上，一时竟没能站起来。兰修斯就坐在圣音的身旁，轻轻拍着他的肩，像要安抚她刚才猛然剧震的心灵。兰修斯掌中金色的光芒闪动，圣音的身心都很自然地松驰了下来。安神术虽然是很普通的小魔法，有的时候，真的很有用。
兰修斯在圣音耳边笑着低声说：“现在，知道死亡的可怕了吗？好好的，不要动不动就想杀人，更不要动不动叫别人杀人，这种事，不管杀人的，还是被杀的，都不会舒服的。”
圣音抬头，冷冷望着他，“即然知道我的死亡可以还你自由，即然已费了这么多心思，布下陷阱，为什么又要救我？”
“因为我不喜欢被支使，所以就要杀你吗？”兰修斯又笑了，笑得天真纯净如婴儿，找不到人世间的一丝丑陋，“费了心思布下陷阱，能享受把人吓一跳的乐趣才最好啊，杀人有什么意思？”
真是愚蠢的善良啊。圣音在心中冷笑，这世上，还有人偏偏要和死灵法师讲仁慈吗？那就让你的仁慈付出代价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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