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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章

第十五章 阑珊

来到门外时,里面传出的激烈争吵声不得不让洛泷看一下四周,然后急急推门而入。

拜慈看到他,一下子偃声,洛泷皱了眉,不情愿地道:“参见父皇。”

因为分属主战和主和两派阵营,这连续几日来他都已经没有同父亲好好说过话。

郁孤台瞥他一眼,淡淡笑道:“我先出去,洛泷,待会我也有些事要与你说。”

拜慈冷眼送走郁孤台,无力道:“你们一个个的眼里还有没有我这个国主?也不问我一下,就处死那些使节!怎么都迷了心窍,非要打这必输的仗?安生日子过腻了吗!”

洛泷道:“是他们欺人太甚,窝藏要犯不说,还冒犯朱弋,我为何要忍?”

拜慈愠道:“朱弋朱弋,那个女子迟早要把你害死!”

洛泷却不冷不热道:“儿臣正想来同父亲商量一下与朱弋的婚事呢。”

拜慈一怔,继而大怒,“国难当头,你还有心思谈婚论嫁!如果不是她哪会惹出这许多事,我就是不许!”

洛泷哼一声道:“我与朱弋七年前相识那一刻,心中早已认定今生非她不娶。连师父都认同了我和朱弋的感情,您又何必横加阻止!”

拜慈气得脸色发白,偏又说不出半句话来。憋了好一会儿,才勉强骂出一句:“你给我滚出去!”

洛泷冷笑一声,当初送他去中原拜师,如今阻止他和朱弋婚事,这个父亲一向都是一意孤行,当下也不反驳,转身就走,留拜慈一个人在屋内喘气。

出来后他便直接去了国师府见郁孤台,大约是满脸冰霜太过明显,仆从莫不走避、噤若寒蝉。见他入内,郁孤台一如既往将笔投入笔洗,眉眼微抬道:“怎么,陛下给你脸色看了?”

洛泷兀自寻了一张椅子坐下,闷闷不乐,“我自小都尽量顺他的意,却从未得到一句褒奖,我什么都可以让,唯独朱弋不行!”

郁孤台笑了笑,沉声道:“恐怕,你真的不能娶她!”

洛泷一怔,“您说什么?难道……连您都反对我跟朱弋在一起?”

郁孤台不答,只是指了下案台上那个卷轴,低低说:“打开它。”

洛泷垂眸,讶异地瞥一眼,疑惑道:“这是什么?”郁孤台眼神突然转利,手指按住卷轴半边,袍袖一挥,随着流风拂过洛泷脸颊,一张令人惊艳的面容倏然呈于眼前。

洛泷定定望着画中女子,眼里满是惊异:“朱、朱弋?”

可是仔细一看,眉眼虽似,神情却差了甚远。那女子眸中含泪,哀愁柔弱,一身白衣,宛如春花秋月,令人心生感伤,哪里有朱弋半点不羁性情?

再看落款,距今已过去整整二十五年。

“这是圣朝最著名的宫廷画师郎知年所绘,画中之人,正是当年送嫁中原的末阑长公主。”

看一眼洛泷那呆若木鸡的样子,郁孤台冷冷一笑:“我费了好些周折,才得到他这幅丹青,怎么样,是不是非常像?”

洛泷怔怔抬起眼来,“这……”

“长公主回国之后,名义上是被处死,实则由皇室秘密安排藏匿起来,在城外别苑一过数十年——上次你说遇到朱弋的那个沙堡,就是长公主栖身之所。至于朱弋……想必就是她在途中被污了身子后,怀上的孽种吧。”

洛泷面色灰白,攥住卷轴两侧,几乎要把它撕裂,“不可能!这绝无可能!”

郁孤台道:“你的心上人恰恰是你表妹,和你一样,流着末阑皇室的血统,哪怕只有一半。末阑宗法制度是嫡系者继承皇位,如果她的身份大白于天下,这位末阑女王无疑比你更名正言顺。我看你不如自问一下,朱弋的心机是不是你可以掌控得了的?她到底是出于什么目的才来接近你,也不妨认真想一想!”

洛泷跌坐椅间,画卷掉落在地,因为突如其来的褶皱,那女子柔弱的笑容竟隐隐有了几分扭曲,仿佛在深深嘲弄着他。

郁孤台淡淡道:“那把长意刀,已经足够证实一切了,你若还不相信,可以旁敲侧击地问她一番。”

洛泷仿佛被电流击中,突地转过脸来望着他。

后者不以为意,轻轻拍了一下他的左肩,“亡羊补牢,未为晚矣。”

说着拉过他的手,将一只孔雀蓝的小瓶放入掌心,再合拢洛泷五指,笑道:“神不知鬼不觉。”

已经意识到那是何物的洛泷翕动双唇,讷讷不能言语,双手紧紧扣住了不过半掌大小的瓷瓶。

郁孤台云淡风轻地扫一眼,“我只是指条路给你,然而这天下终究是你的,做,不做,你还是自己决定吧。”说罢袍袖一挥,走回案台之后,不再理他。

琴声戛然而止,朱弋微怔之际,只听周围婢女齐声唤道:“殿下。”遂睁开眼来,跟着一并回身行礼。

洛泷连忙伸臂托住她,同时挥手遣退一干人众,二人坐回椅间,洛泷道:“我这几日陪你陪得少了些,你不介意吧?”

朱弋柔柔一笑,“哪里,你很忙大家都有目共睹。别忘了你说过的,要我亲眼看着你打下锦绣河山呢。”

洛泷浑身微震,喃喃道:“是啊……你真的愿意么?”

朱弋脸上笑容一凝,复而更加柔媚,“当然,我不是答应过你的么。”

洛泷嘴角轻轻抽了下,语气里挤出几丝笑意道:“对了,我跟师父和父王都提了跟你的婚事,他们也都很赞同,只是你也知道,此事非同儿戏,须得按照所有礼节来,一样不得马虎,你的父母家人呢,怎么从没听你提起过?”

朱弋哦了一声,笑道:“我是孤儿,生下来就没有父亲,母亲也在七年前那场事故中过世了,你不是知道的吗?”

洛泷心中一跳,涩笑道:“那,他们都是做什么的?我只是跟父亲禀明,希望你不要介意。”

朱弋说:“父亲啊……我没有见过他,母亲也从来不曾提起过。”

洛泷说:“我当时尚未来得及细想,你怎么会住在沙堡那种地方?且不说那里好像已经荒废了多年,倒是焚毁后我四下找你时,听闻说那里曾是皇家的别苑。”

朱弋想也不想地答他:“我母亲是皇宫里的婢女啊,这有什么奇怪。”

洛泷又问:“那你家那场事故又是怎样一回事,仇家是谁,起因缘何,说出来,至少我可以替你报仇啊。”

朱弋微微阖眸,再轻轻扬起,笑道:“不就是那场烧杀抢掠的匪贼干的咯,你的师父和父王,不是已经替我报过仇了吗?”

洛泷再也忍不住,拿出那柄长意刀,拉过朱弋的手把它放在手心说:“你看这是何物!”

朱弋低头,指尖触及时,的确有些微震惊,洛泷道:“这是不是你的?”

朱弋淡淡笑道:“是啊。我失掉很久了,怎么会在你那里?”

洛泷疑道:“只是掉了?”

朱弋说:“不然还能怎样。”

洛泷加重语气道:“这把长意刀是从那位咸池将军身上搜出来的!而且燕非、燕非也一直跟他在一起……”

朱弋浅笑道:“你想说什么,尽管说好了,不用吞吞吐吐。”

洛泷被这样一激,颤声道:“你到底瞒着我多少事?我从你口中听到的真话,到底有几句?我自问对你痴心一片,你为何要对我如此残忍?!”

朱弋冷漠的神色突然一滞,微微缓和。她别过脸去去静静道:“瞒你的又何止我一人?你的父王,你的师父,他们哪个不是在骗你?我问你,普天之下能让沙漠起雾结霜的兵器,能有几件?”

洛泷一愣,朱弋继续道:“匪贼来袭前夕,我在沙堡等你,一队人秘密夜行入城,我惊异于那些雾气,同时怀疑你也在其中,于是次日来到城内打听,不想暴露了行踪,就此引来杀身之祸。”

洛泷完全怔住,朱弋哼笑一声说:“那件兵器你应该最熟悉不过了吧,据我所知除了闲邪王的碎雪,能办到的就独剩月乌。而那位仁义的拜慈亲王,恐怕也脱不开干系,救国家百姓于水火的两个人,却是酝酿促成了所谓国难的罪魁祸首,你最敬重的他们又几曾对你说过半句实话?”

洛泷猛地一拍石桌,怒道:“一派胡言!”

朱弋淡淡说:“我本不愿骗你的,身在这种家庭,是你的悲哀,而非幸事。”

洛泷突地攥住朱弋双肩切齿道:“你胡说!你在骗我!你说的全部都是假的!”朱弋秀丽双眉微微蹙起,却仍不改云淡风轻的神情,“就在这里,我曾问过你愿不愿意抛弃皇位,你却说,要一个国家作后盾,呼风唤雨才不是神话。现在我再问你一次,你要不要抛弃这个皇位,把世人应该知道的真相公诸于众?”

洛泷大吼一声,“闭嘴!”抬手发力挥出,一记清脆响亮的耳光打在脸上,红玉古簪飞落出去,跌得粉碎。

洛泷一怔,讷讷道:“朱弋……”

朱弋站直,摸了摸火辣辣的面颊,微微笑起,“好,打得好。你这样打我,我才不会对你太过愧疚。”

她伸出舌尖,轻轻舔去嘴角血丝,一张脸虽然苍白,却也更加冶丽,“我已经害了很多对我好的人,你这一耳光,多少能让我心里舒服些。”

洛泷一阵恐惧。

这种恐惧,在多年前他初识朱弋的那个月夜里,已经分外明显。一阵风沙,就能将她带走,像她的感情一样,命中注定,留不住。

洛泷忽然发出一声野兽一样的悲咆,将桌上琴酒壶杯全部打落在地,狂奔而去。

风声凌乱,摇动烛影昏乱,又是一夜阑珊。

明明每个晚上,克孜戈尔都是这样度过,然而这一夜拜慈却只觉心绪烦乱,仿佛有事要发生。辗转反侧,无论如何没法安心入睡,正打算披衣起身时,内侍在宫女带领下来禀,说太子求见。

白天的不快也是影响情绪的原因之一。从来循规蹈矩,不曾在深夜时分来打扰过他的儿子首次破例,让拜慈略微怔忪了半晌。

只点了一盏灯的偏厅里,洛泷孤单一人坐在椅间,呼吸中散发着一层薄薄的酒气。

拜慈皱眉道:“太不像话了!”

“哈!”洛泷半转身来,“我再怎样不像话,也不过是酩酊大醉……哪比得上父王你,弑主夺位,好不威风!”

拜慈一怔,等回过神来时,霎时白了一张脸,“放肆!”

洛泷眼圈殷红,迷迷蒙蒙地看向他,“放……放肆?七年前到底是怎么一回事,父王心里不是最清楚么?”

拜慈迅速看一眼四周,好在入内时早已挥退左右。他上前拎起洛泷衣襟,啪啪两记耳光,怒讹道:“你在胡扯什么!都醉成什么德行了!”

洛泷奋力一挥,虽然挣脱,却也脚下不稳滑跌在地,哑着声音缓缓哭道:“哈!为什么?你为什么要做这样大逆不道的事!世袭贵族的身份地位还不够吗?为什么要冒天下之大不韪!这是死罪啊!”

他声音过高,拜慈勃然大怒,一脚踢过去道:“为什么、为什么?不争气的东西!我这都是为了谁!我一把年纪了,亲王还是国主又有什么要紧,可是——你呢?!”

洛泷浑身一颤,醉醺醺的眼神微微清明,拜慈叹息一声,“我经营半生,为的难道是自己么?你这浑小子,国主这个位子,我还有几天能坐?我就你这么一个独子,等我死了之后谁来继承?你想过没有,啊?!”

洛泷苦笑一声,酒气更甚。

拜慈疑道:“这话是谁告诉你的,国师么?”洛泷慢慢摇头,拜慈眉头蹙得越发的很:“那能是谁?谁会知道这样多?你——你说呀!”

洛泷哭道:“是……朱弋!师父去中原查过了,说她是、是长公主和匪贼所生的余孽!”

拜慈血都几乎冷掉,倏然松开了洛泷的衣襟。

洛泷挣了几下,没爬起来,索性坐在地上,半哭半笑道:“师父给我一瓶药,叫我,叫我毒死她……亡羊补牢,一了百了……”

拜慈慢慢缓过神来,泄进来的风突然一涨,烛豆噗一声灭了,青烟升起瞬间,被风搅乱吞噬,一切陷于眼瞳暂时无法习惯的黑暗。洛泷抬起眼来,酒也醒了大半。懵懵的只听有人淡淡道:“他说得对,这个女人……留不得。”

他瑟缩一下,黑暗中拜慈的背影不甚分明,是他说的么……举头高望,那声音又仿佛是从天顶上传来,一阵一阵的,随风潜入耳,直直钻进心底。

婢女提着食盒,在桌上排开几个精美小碟。夜色已深,洛泷静静看她们做完这一切,淡声道:“都出去吧,从现在开始不必你们服侍。”

朱弋直直立于一旁,洛泷见状,起身过来扶了她入座,又回到原位坐下。

朱弋嘴角微弯,笑道:“这是做什么?”

对面那俊美青年笑了一笑,端起桌上酒壶,排开一对精妙无双的玲珑玉杯,一边倾斟,一边低柔道:“朱弋,这酒是你出生那年酿下的,至今已举世难见。这些年来你受苦了,来,我敬你一杯。”

朱弋接了,一双同样精妙的玲珑眸子定定看着杯中,目光柔和下来。

说到朱弋出生,说到二人相识,那都是许多年、许多年前的事儿了。

洛泷端着酒杯,静静凝视着朱弋道:“我前些日子……失手打你的事,是我不对,事后我也极为后悔,可是冷静想了几日,朱弋,他们到底是我的父亲和恩师,你……你能不能给他们一个机会?”

朱弋扬眉道:“喔,什么机会?”

洛泷道:“他们是用了卑鄙的手段得到权势,这我再无异议。可他们毕竟也做了些对臣民有益的事,难道一定要做得那么绝么?”

朱弋脸上罩了一层淡霜,那笑容也朦胧得几乎无法看出,“对臣民有益的事?斩杀圣朝使者,发动战事,也是对末阑子民有益的事?”

洛泷一怔,朱弋柔声道:“洛泷,你想想那么多惨亡的末阑兵士,他们牺牲性命死在这场利欲熏心而导致的国难中,为某些人铺就了通向高位权势的云梯,我自认这个要求并不过分,再说你若想做一个治国贤君,首先就要学会辨清是非,拿捏轻重。不错,这七年来末阑的确风平浪静,人人和乐,可是这并不足以抵消他们当初犯下和即将制造的杀孽!”

洛泷面如死灰,低头不语,朱弋微微一笑,“不过你放心,我想,你会是一个好君主。

”洛泷怔怔地抬起头来:“……你真是这样想的么?”

朱弋笑道:“是啊。”

洛泷说:“可是,我毕竟不是末阑皇室嫡系所出啊。”

朱弋淡淡一笑,“那又如何?”

洛泷翕动嘴唇,一字一句道:“如果有一天,有个血统比我纯正的嫡系子弟出现,哪怕我有天大的功绩,人民也会奉他为王的——末阑史记中这样的先例,比比皆是!”

朱弋歪过头,笑了,“怎么会有这样的人呢?正统皇室的所有成员,不是全都死光了吗?”

洛泷僵笑一下。深深呼吸一口气,声音微微有些颤抖说:“来,别光顾着说话,这酒是我向你赔罪的,你若原谅我就饮下吧。”

那玉杯被他亲自端起,送到朱弋手中。那双手十指纤长精妙,朱弋目光柔和地低下去,淡淡说:“这酒是你向我赔罪的?”她抬起眼来,笑道,“你真会说话啊,明知道我没有怪你的意思,这下是不喝不行了。”

说着用袖边微微拢了,凑到唇边,洛泷一颗心提到喉咙上下,说不出是什么滋味,那一瞬间脑中用天人交战来形容亦不为过,然则……终究没有出声阻止。

朱弋将空杯放回桌面,犹带笑意的唇上闪着动人的润泽水渍,仿佛尘埃落定,洛泷浑身力气都被抽离了一样,冷汗顺着额际流下,神情似哭似笑地喃喃道:“朱弋,你别怪我……我也不愿意这样的……”

朱弋微微笑道:“洛泷,你在说什么啊,不是说要给我赔罪么,怎么自己那杯却放了不喝?”

洛泷强自镇定下来,想到那毒药是涂在她杯壁上的,与己无关,也就颤巍巍地端了,眼一闭,一口饮尽。

朱弋静静笑了,起身手执酒壶,皓腕高抬,壶口倾出的水注却准确无误地倒进了玉杯内,“一杯而已,赔罪要三杯才够呢。”两杯倒满,自己又是先干为敬。

洛泷却惊了一惊,“朱弋你……”

朱弋道:“是啊,算起来,燕非离开我的第二天,我已经看得见了。”

她嫣然巧笑道:“你是不是在奇怪,我怎么还没七窍流血一命呜呼呢?”说着第三杯饮下,开始兀自把玩那小巧酒盏,“郁孤台那瓶孔雀胆是向聂恒讨要的,他起了疑心,所以暗自更换成了无毒的浆汁。”

洛泷震讷之余,突觉胸闷脑胀,好似有一只手狠狠掐住喉咙,手中玉杯哐啷掉地。

朱弋冷冷看着这一幕,口中道:“你是不是又觉得奇怪,既是无害糖浆,你自己怎会中毒?”洛泷已经说不出话来,朝朱弋死死伸着手,细细血流自耳孔中溢出。朱弋坐在桌旁摊开手,掌心一只幽蓝色羽管,美丽诡魅,“每个皇室女子携带的长意刀中都会配置这样一管剧毒,用来自尽了断,以保清白。”

她语气冰冷如霜,一字一句缓缓道:“我一早发过誓,付出任何代价都要活下去,谁要我的命,我会先要他死。”

洛泷摔落在地,桌上精致酒肴在他拉扯之下,狼藉滚翻一地。剧毒疾走周身,遍及五脏六腑,每一次挣动都是血溅数尺,惨不忍睹。朱弋怔怔看着,心头隐隐绞痛,她弯下腰去,手指抚上他额际、脸颊,划过下颌,语气哀怜道:“痛么?有一个人也受过同样的苦楚,可那时他心心念念的,却是我的安危。世上就是有这样的傻子,自那一天起,我的命和他的命,便是连在一起,三生万世,也别想分开了。”

说罢冷冷起身,任由洛泷扯住罗裙下摆,鲜血喷洒艳红纱衣上,画出更冶艳的图案。一次一次,直到脚畔的人完全静止。

朱弋拿去灯罩,盯着那跃动的烛火看了半晌,唇边泛起淡柔微笑,轻轻吹熄了它。

此后她一直静静坐在黑暗中,阖起一双精妙的眸子,等待晨曦来临。

天边渐露灰白时,朱弋招来婢女,说太子醉酒,先是命人打来清水,后又取来朝服,亲自拧干布巾,为洛泷擦拭浑身血渍,他周身已僵凉,肤色青灰,脸上最后定格的痛苦表情怎样也无法抹去。朱弋替他整装完毕后,扶他坐在床榻,此时,她要等的人的声音也恰好在门外响起。

“殿下,姑娘,聂恒来了。”

朱弋柔声说:“进来。”

聂恒推门而入,未等站定,朱弋又道:“把门关上。”

聂恒照做,待看清屋内景象后,不由暗暗一愣,“这……”

朱弋淡淡说:“我把他毒死了。”

聂恒惊怔道:“什么?”

朱弋道:“不是他死就是我死,难道你认为那些人发现药被掉包后,就会饶我一命吗?”聂恒无言以对,朱弋浅浅笑一下,“你能帮我找一辆马车吗?”

聂恒讶道:“你要做什么?”

朱弋说:“这个不用你管,我已经连累你很多了。”

聂恒咬牙道:“事到如今你说不要我管?若是让郁孤台知道我换了药,也不会饶了我!”

朱弋轻描淡写道:“他不会知道的,我只要说和洛泷的杯子搞错了,被他误饮就是。再说,谁饶谁还不一定呢。”

说着缓缓起身,来到镜前最后一次整理衣装。取下所有发簪金钗,洗去铅华脂粉,端详着一张清容丽颜,朱弋淡淡一笑,她终于又看到了母亲当年那国色天香的样子。

聂恒看得怔住。朱弋面色凝重之中带着悠然,轻轻将那支刺地花蕊别入毫无装饰的云鬓里。仿佛摒弃世间一切浮华的天宫瑞香,卸下伪装露出本来面目之际,也绽放出全部的光华。

“朱弋,我们一起。”聂恒轻唤一声,看她转过身来,又低低重复一遍,“此时开始,我和你共进退。”

朱弋微怔,目光触及他神情后,嘴角轻泛笑容,点一下头。

马车长驱直入,聂恒沿途出示太子府令牌,加上朱弋稳坐其中,一路过来竟也畅行无阻。到了朝堂之外,朱弋先行,聂恒则抱着洛泷紧随其后。二人的前后出现,先是让端坐正位的拜慈一怔,继他之后数十人接连转过身来,人人目及于此,都是满脸惊诧,却一片沉静。

朱弋走到大殿正中,缓缓停步,抬眼看过四周。玉柱金墙,飞梁画栋,那是一种区别于任何地方的富丽堂皇。

聂恒弯腰,将洛泷放于地面。拜慈目光下移,霎时定住,朱弋道:“我此番前来是为了启禀陛下,太子殿下他本想毒死我,可惜自己误饮毒酒,先赴黄泉了。”

郁孤台倏然起身,厉喝道:“拿下!”

然则朱弋出声比他更快,语气更利:“大家不想知道这几个人为什么非要取我性命不可吗?”

一语甫出,满朝轻震。

朱弋道:“所谓匪贼,根本不存在。七年前的国难,只是这两个人里应外合一手制造!一个引狼入室,杀兄弑位,一个就狼子野心,为了创国神器刺地夜华而在末阑的土地上大开杀孽!”

郁孤台沉喝道:“还不将这疯妇拉下!”

不待兵士上前,两道流光轻闪,无声划出,无声湮灭,消失的终点洇出无边无际的血光腥雾。郁孤台微微一怔,双肩一凉,低头看去,竟是齐臂断开,切口齐整无比,当即惊呆。

朱弋背在背后的右手轻慢抬起,掌心一株似花非花、形状质地都堪称诡奇的物什,两头含苞待放,中段若隐若现。朱弋淡淡道:“利刺为蕊,锋刃为瓣,荆棘为根,无茎无叶,郁大人,还不快睁大你的眼睛,临死前将你梦寐以求的刺地夜华看个够?”

郁孤台眼中怔惧与惊愕交织一片,然而双臂已残,血流如注,犹如废人,饶是功力精湛也难行救着,一声都未来得及发出,便软软昏厥过去。

这时有人悲怆狂喝一声:“贱人!你这贱人!”

凝眸望去却是国主拜慈。失了独子,巨创之下,竟然神志混沌不清,一手拔出佩剑挥舞砍杀过来。聂恒低叹一声,也不知他是怎样做到的,轻轻旋身便劈手夺去了,拜慈犹自狂骂道:“贱人!贱人!”

朱弋回身睨他,冷冷笑道:“《古华志》中记载的刺地夜华,一直被先祖封存于艳疆山中,镇以五行至极之物,只有天赐机缘作引,皇室血脉为匙,方能开启。我这个长公主和匪贼所生的孽种,凭着一半血统和机缘巧合,阴差阳错得到了创国神器,你七年来寝食难安,千算万算,却断然不会料到千秋大业要毁在我手上吧?”

此时已满朝血光,昔日国之栋梁死的死伤的伤,疯的更是胡言乱语,如此突变,百官俱惊,面面相觑也发不出只字片语,朱弋望向阶上王座,眼中闪过混杂着莫名柔意的复杂神色,顿一顿,迈开步子,直直走了过去。

在她身后有尸体,有残肢,有血泊,有震天撼地的狂骂,朱弋充耳不闻,视而不见,踏过一切阻碍,迈上最后一级台阶,轻轻站在了王座前,纤指抚上扶手、靠背雕花……沉寂中,身后有人说了一声:“座前监察参知何苏济,恭迎……女王陛下。”

朱弋眼中微动,倏然回身望去时,只见殿中缓缓跪下一人,双手成礼,高举过头。

朱弋慢慢道:“你叫我什么?”

那人抬头,复又低下,朗声说:“臣何苏济,恭迎女王陛下!”

朱弋笑了笑,向众人道:“这位大人,你刚才没听清楚么?我只是个长公主被强暴后生下的野种,能够偷生人世已经谢天谢地,怎有资格觊觎这皇位?”

何苏济伏额触地道:“臣听闻刺地夜华乃创国神兵,更是振国宝器,此物威能,非先祖之德才,莫能驾驭。陛下得此神器,我末阑武弁定能如虎添翼,迎战圣军无往不利!”

朱弋漠然道:“不是指望血统,便是指望神器,你们衡量一个君王合不合格的,也就是这两样东西了。”

说着微微欠身,在王座坐下,背倚雕花屏,纤指按扶手,双眼闭合,细细体味心中即将涌起的所有感觉。

然而只有空茫,竟然……什么也察觉不到。没有欣喜若狂,亦没有如释重负。仿佛置身黑洞,一切感觉慢慢远去。

再睁开眼时,殿下已无站立之人。朱弋低头看一眼手中的刺地夜华,漠漠忖道:“你们哪里是在拜我,眼中分明只有这株刺地夜华,只有它……而已。”随即淡淡一笑,铁令道,“左右肱股,传我旨意。亲王拜慈,谋乱弑位,颠覆国纲;国师郁孤台,助纣为虐,狼子野心……”停了一停,语气由淡转冷,“一群乱臣贼子,即日杖毙,不得延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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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部小说讲述了一个强大的威亚帝国的兴衰故事,前三卷为英雄传说:第一卷忘却:从一个封印在魔法容器中的上古骑士的视角讲述了威亚帝国第一次游行到衰的过往。第二卷圣剑与长矛:威亚帝国陷入完全的割据分裂之时,上古法师卡奇尔从海外寻来了统治布朗大陆的武成王维谭,与此同时圣剑与伊莱斯长矛现世的传闻不胫而走。第三卷太阳与月亮的战争:冠赫大帝与邪帝特耐迪卡的战争全面爆发,玄武大陆投入楚柔帝国的羽翼下。第三卷开始为凡人传说:第四卷源氏三代六君侯列传:威亚帝国的建立离不开群臣的帮助,群臣之中有六个源氏的君侯的所作非凡。都说功臣要奖励,可是源氏得到的奖励竟然是……
  • 傲娇男神追妻

    傲娇男神追妻

    是谁说的,爱情是件简单的事,曾经的我们爱过,痛过,哭过,直到两个人分别时,才明白过于单纯的我们,没有能力维护逝去的青春。被青春圆寂的是爱情,被爱情放逐的是青春。
  • 江湖悲歌

    江湖悲歌

    落寞的江湖人,遇上知心的朋友,卷入黑暗的权势斗争,生与死已不再重要,你的信念是否还在?二千余字短文纪念古龙先生。
  • 道化起源

    道化起源

    修士修道,修的是一种命,一种无拘无束,傲游天地,扶摇直上九重天。
  • 少年阴阳判官

    少年阴阳判官

    张明明即使把自己的脑袋敲暴了,也绝对意想不到,那个美丽的女郎深夜敲开他的门后,会给他的大学生涯招来如此多的麻烦,来路不明的诡异巴士,让他毛骨悚然的现代“鬼市”,明明已经到手的财富却又不翼而飞。。。。。。而更让他意想不到的是,自己最终还莫名其妙的成了一名现代阴司判官,他绞尽了脑汁、想尽了办法要“辞职”不干,却阴差阳错的把这个判官越做越大,成了现代阴司中的知名“神判”,还被最高阴司委派回到唐朝去查历史疑案。。。。。。。。。。。。他最终能辞掉这个倒霉的阴司判官吗?他能不能掌管自己在阳世的命运?(修改版)
  • 天门修道

    天门修道

    天门中断楚江开,修道亦是修心。太一剑派的首席大弟子秦坤,站天门,修天道。道士下山,亦犹如蛟龙出海,猛虎出山,这个世界太大,小子我想出去看看。
  • 时空大神

    时空大神

    无尽的世界,隐藏着诸多的秘密,种族争霸,谁又能占得一席之地。平凡的人类,又该如何面对着来自宇宙深渊的无尽凶兽。无数纪元前太古诸神陨落,现如今又重生于现实,大破灭的谜底谁能解开?人类又将何去何从,纵然有着天赋神通也难逃破灭吗?当世界树的种子落在一个平凡的少年身上,世界的格局又将发生什么变化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