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鸨的居所是一座独院,在怡情小筑一个偏僻角落,一条石板小径曲曲折折,在花丛中若隐若现。这里很幽静,平日里很少有人过来。紫萱对方位感觉甚差,很难分得清东南西北,不过路却是记得的,倒不需杏儿指引。要不然杏儿这妮子的表情又该是很夸张的了。
紫萱心里沉思,不知不觉来到了校园门口,老鸨的贴身丫鬟兰儿站在门口,对紫萱浅浅施了一礼,说:“紫萱姐姐,妈妈在里面等你有些时候了。”
紫萱心里诧异,面上却微微笑着,亲热的拉着兰儿的手,一起向里面走。在怡情小筑,能称她一声“紫萱姐姐”的人并不多,大多都是要恭恭敬敬的称一声“紫萱大家”。这兰儿虽是丫环,却深得老鸨喜欢,自然不能和一般侍女一样。
兰儿走过回廊,在房门前停住了,轻声说:“紫萱姐姐,妈妈一个人在里面。”她有些欲言又止,眼神中明显有话没有说出来。紫萱望着她的眼睛,并没有推门进去。
兰儿好像鼓起了一丝勇气,垫着脚尖,贴到紫萱耳边,用极轻微的声音说:“姐姐,妈妈回来后,怪怪的,将窗户都挡住了,里面黑漆漆的。”
紫萱瞥了一眼窗户,上面挂着一块油布,将光线挡在了外面。难道干妈在知府衙门遭了大刑?随即她又在心里摇摇头,白时雨两头拿捏,毕竟收了干妈很多孝敬,不会做的这么过分的。再说,这杀人的事情还没有过公堂,人也不是干妈杀的,最多认罚一些银子。他们虽然抓了干妈,应该没有那个胆子给送到衙门大牢里的,更不会滥施大刑。不要说七少是盐商唐家的公子,就是陈锦官平时对干妈都恭恭敬敬,客客气气的。紫萱心里清楚,陈锦官对干妈恭敬客气,可不仅仅是要讨自己欢心。
轻轻推开门,一股阴森气息迎面扑来,紫萱身子一颤,轻轻哆嗦了一下。房内漆黑,借着门的光线,紫萱隐约看见房子中间坐着一个人,轮廓有点像老鸨。
“干妈?”紫萱轻轻唤了一声,心里有点发毛的感觉,不敢往里面进。
“把门关上。”
紫萱心里一松,是老鸨的声音,虽然带着疲惫,她还是听了出来。
关上门,房间陷入了黑暗之中,紫萱凭着刚才的记忆,摸索着往老鸨坐的地方走去。在黑暗中,人心容易平静,但也会很敏感。紫萱现在就很敏感,两世为人,累积的可不仅仅是年龄,还有一份对死亡、对人生的感悟。坠楼失去意识后,她好像进入了一个极端黑暗的世界,什么都看不到,好像时间也停止了流逝,一个人就在黑暗中飘啊飘,不知道要飘到哪里去,飘多长时间。那段记忆紫萱一直埋在心底,不敢回忆,不敢去想。此刻,紫萱心尖颤了一下,仿佛又看到了那个黑暗世界,老鸨在里面飘啊飘。
紫萱在心底愈发肯定,老鸨肯定在知府衙门遇到了什么事情,但和白时雨、唐居庸关系不大,那两个男人,动起真格的,不一定是怡情小筑的对手。干妈之所以跟着官兵回衙门,是不想让那些二世祖公子哥有顾忌。试想,如果怡情小筑将扬州知府和扬州盐商会长都给弄倒了,那些公子哥还敢来这里肆意取乐发泄吗?烟花柳巷,本来就是逍遥自在的地方,那些二世祖在家族中受白眼,不受待见,来青楼就是发泄的,拿地位卑微却比自己老婆漂亮很多的女人发泄,那种感觉让人疯狂,让人有瘾。所以老鸨对谁都笑脸相迎,只要你能拿得出银子,银子越多,笑得越开心,会把你伺候的舒舒服服的。来青楼玩的,心里都有些分寸的,花钱发泄完了,各回各家,像七少这次闹的这么出格的,在怡情小筑是第一次,紫萱一直怀疑,车夫马六拿刀捅七少,也许就是老鸨的授意。
你可以在这里发泄,但你不能打脸,你要是不识抬举,死的比谁都难看。唐家七少怎么了?扬州盐商会长怎么了?有钱又怎么了?你有钱包场将怡情小筑包一辈子都没关系,但你在众目睽睽之下折腾羞辱怡情小筑的花魁,就是打怡情小筑的脸,一样弄残弄死你,还不换地方,就在怡情小筑,众目睽睽之下捅你一刀。估计这事完了之后,那些二世祖少爷们会老实很长一段时间。
除非唐居庸那个老东西再捣鬼!只是,白时雨都灰溜溜的滚出扬州了,他还有那个能力吗?
紫萱发觉黑暗环境下,人的思维很活跃,好多事情几步地的功夫就看出了平时看不到的地方。她暗暗吸了一口气,已经走到老鸨身边了,她轻轻出声:“干妈?”
椅子动了一下,紫萱骇然发现,老鸨的眼睛在黑暗中竟然会发光,绿幽幽的,很渗人。不过那绿光只是一闪即逝,让她怀疑是不是自己眼花了。
“萱儿,辛苦你了。干妈落难,你能挺身相救,干妈没白疼你这些年。”老鸨幽幽说道。
“干妈,你怎么了?你对我恩重如山,从小抚养我,培养我,我怎么会见死不救,没有干妈,我早变成路边一堆白骨了。”紫萱回想那段在大路边孤零零一个人,无依无靠,饿的头昏眼花的凄惨日子,心里很酸,想哭出来。
紫萱最早的记忆就是那段日子,没有爹没有娘没有一个亲人,她不知道怎么到了大路上,看着来来往往的人,匆匆而过,没有一个人多看她一眼。因为她蓬头垢面,浑身臭味,一个叫花子模样。她沿着大路往前走,饿的两眼发花,仍是一个劲的往前走,走不出大路,就会饿死,她只能一直走下去。直到她的意识渐渐模糊,倒在路边的时候,一架马车停了下来,将她带回了怡情小筑。
老鸨就是她的救命恩人,不管青楼是火坑还是什么,至少没有饿死在路边,变成一堆没有人收的枯骨,尘归尘,土归土。所以她对老鸨的感情是很真的,从心底里感激,一个饿了不知道多少天的孩子,哪怕是路边别人吃过踩过沾满土的剩馒头,她都会疯了一般扑上去啃。刚刚来到这个世界的时候,她对青楼很反感,从心底感觉恶心,而紫萱留存的记忆则疯狂的向她灌输知恩图报的信息,只要她出现一点厌恶的情绪,那些记忆就会疯狂涌出来,吞噬掉。醒来后水苏为她而死,干妈入狱,杏儿的担心,九里香的姐妹义气,七少的丧心病狂,让她对青楼有了新的认识,心里的反感也消失了。也许这就是命吧。
紫萱发觉头脑一片空明,原本时刻纠缠自己的记忆好像潮水一般退去,因为对青楼厌恶而一直封闭的内心敞开了大门,重新活了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