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１）
叔叔复职后的这些天里，范书记不停地到我们家里给继父又是赔理又是道歉：哎呀，真对不起呀，都是我的工作没有做好。可是，可是不要怪我啊邹会计，这不都是运动吗，我不弄出点动静来上面也不满意我，特别是那个曹主任……唉——不说了。继父默不做声地听他说：会计一职非你莫属，你还是我们的“红管家”呐。
这几次他来到我们家，我都没有给他烧水沏茶；继父和妈妈也没有支使我去这样做。但是妈妈还是把“烟笸箩”（装散烟用的，用竹子或柳条编织而成）推到他的跟前，坐在炕头炕沿边上的他虽然说不抽烟。
他的“客气”，给我们带来了佰生，给他自己来了不自在。他不像过去那样一进屋就自由随便地骗腿儿坐在炕头上，而是双腿顺着炕沿边斜着坐那。
他回到家里，一言不发地上了炕，然后就躺在炕头的角落里看着房顶。
正在编炕席的老婆说，你咋刚去就回来了，没待一会儿？是不是人家不待见你了？！
其实她是明知故问。范书记稍后有气无力地说，我是失败了——我从来都没有这么失败过。
老婆说，早知如此何必当初呢！我就跟你说过，不要动他，你就不信……
范书记不耐烦了：得！得！看把你能的，你还比我看的远了……我就不信斗不过他，走着瞧！
老婆说，常言道：害人如害己；不要没事挖坑玩，最后把自己给埋了。
行拉！你还没完了！好好编你的炕席去，娘们家家的。
范大娘是个比较通情达理的人，性格也很温柔的。她一看当家的不顺心发了脾气，就不再吱声了。她停下手中的活计，烧了一壶水，又给范书记沏上茶，说，起来喝点水吧，不要没事生闲气，要是闹心也帮我编炕席。
他在我们家没有喝着水，真的有点渴了，看到老婆沏了水，便也有了几分的满意地坐起来，小声说，这社会都像你就好了，一天就知道干活——只低头拉车，不抬头看路。
老婆说，看啥路呀？！咋看不干活也是没有饭吃；要不是我编炕席卖俩钱花，日子还说不定啥样呢。
范书记“哼”了一声，说，我要是不当这个书记，你想编炕席，想得倒美！还不早被人家当成资本主义尾巴给割掉了……割掉了还倒好说，还不得整死你！
你盼我死？你死我也死不了，因为我心好——好心有好报呐。
没听说，都说好人没长寿，赖人活不够呐。
没人跟你斗嘴，你喝你的水，我这领席子今天得编完了。
这时外面有动静，好像有人来了。范书记无声地躺下像是睡觉的样子；老婆就继续编她的炕席去了……
（２）
乌日格进屋时，范大娘装作没有发觉的样子，继续编她的炕席。
他说，书记睡觉了？
范大娘装成像是吓了一跳似的，说，你进来咋也不吱一声呐，吓我一跳！
乌日格说，这么个大人进来了还用吱声？
范大娘冷冷地问，你有事？
我找书记有事，跟你没事。
书记睡着了，有事待会儿再来吧！
乌日格用手扒拉范书记的脚，说，范书记，我有重事跟你汇报。
范书记懒怏怏地侧一下身子，疲惫地问，啥事呀？我这呀……昨晚没睡好觉，这个困呀。
乌日格侧身坐在了炕头的炕沿边上，说，邹会计的事……就算完了？
不完能咋地。
那不便易了他。
范大娘在一旁不满地吱声了：不便易他还便易你啊？一天没事竟整用不着的。
我们在开会，你不要乱插言！范书记给了老婆一句，紧接着又跟乌日格说，他弟弟又翻身站起来了，我能有啥办法……我不下台就算是不错了。
乌日格说，要是他弟弟返过来整你咋办?
不会的，我知道邹主任是个啥样的人……他这个人吧，梗直、正直……反正是直来直去的人，没有弯弯转转的心眼儿，让他整人他也不会。
这时的乌日格，一看也没有戏了，就再也不言语了。
（３）
大龙念完本村的三年级就辍学了，金凤读完初中也没有再上高中；我在农村干了几年庄稼活，变得粗糙不堪，身体壮了，嗓门高了，在人们的眼里就像是一个家庭主妇。但是我的理想之火明明灭灭的还闪烁着……
自从继父的“问题”完事后，我又有了想上学的心情：我要复习功课，我要实现我的理想……恰好这时国家已经恢复了高考制度。已经老了的继父和母亲也不反对我求学了，反正那时候上学也不需要钱。听说场部还选拔上来一些“老三届”到中心校来任教了，过去的那些老师基本上都回家种地去了，包括我实在不愿意提起的那位班主任。
很快我回到了学校进行复习，但教我的老师说，根据我们的学习成绩要想考上大学简直是天方夜谭。他又跟我说我除了作文能跟得上以外，其它的就不行了。高考过后就验证了老师所说的话，我们学校所有的学生，连能考上中专的都没有。第二年我又去了一所有名的中学求学，那里的老师也说了同样的话。他是请我到他家里吃饭的时候说出实情的。这位老师是我叔叔的朋友。我不知道他们究竟有啥交情，反正是我叔叔介绍我来到这个学校的。他也只是说和我的叔叔是朋友。老师说的话不假，高考结束后，他的预言验证了我的大学梦又像泡影一样破灭了。
看来我的大学梦是圆不上了，但我想我的理想不能就这么完了……这时社会上实行了刊授大学，城里也有了夜大，但上城里的夜大是不可能了，而刊授大学校离我们又特别遥远——我是在内蒙的东部，而刊授大学的所在地是在内蒙的西部，也就是自治区首府所在的呼和浩特市。但我也报了，我报的是语言文学。因交通不方便，投递也困难，因此第一本教材来的就很晚，学习跟不上脚步，还得不到面试，给我的学习带来了诸多的不便和困扰；后来就根本接不到教材了。虽然继父经常在队部，但是这些日子我还是时不时地去队部亲自迎接邮递员。有一次我去队部，正走在仓库门前，听到里面有声音：我只能就给你这一次了，无论你答应不答应我回城，都只能是这一次了。听声音是梅知青的。另一个是谁呢？他说，好了，我保证答应给你办回城的手续还不行吗！啊，原来是范书记。他们干啥呢？此时邮递员还没有来。我离开仓库大门有二十米远的地方等邮递员。大约有二十多分钟，他们出来了，范书记边走边整理衣服，梅知青用手梳着弄乱的头发。我不禁又暗自发问：他们干啥呢？是在搞“破鞋”吧？在我们这个大队里，“搞破鞋”一词是经常挂在人们嘴边上的。邮递员终于来了。他笑着说，没有你的邮件啊。后来也是一直没有收到教材，因此学习不到一年的刊授大学，就因此搁浅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