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天后的清晨。
“出去?这么……早?”
天刚亮,马厩里的楚凌便听到了身后的响动。转过头来,却见一袭粉绿衣裙的叶绚,正在往化了浅浅妆容的面上蒙上细纱,顿时怔愣原地,久久移不开目光。
叶绚向他轻点了点头,指指那匹枣红色小马:“晚霞喂过了吗?我要用小车。”
楚凌点点头,转身替她套好那亮小巧的马车,过程中一直没再说话。
叶绚也一直没有开口,只静静地站在一边,等他套好车,递过马鞭,方道:“他们估计还没起,你替我转告一声,就说我今天估计也不会回来很迟,晚饭不用等我了。”
“好。”楚凌点点头,简练道。
叶绚看了他一眼,张口欲言,却始终不知说什么好,于是转身跃上马车,大喝声“驾——”转眼便驶出了山谷。
楚凌静静地站在原地看着,直到那一抹蓝色完全消失在视线之内,方转过身去,对着青渺居另一侧的竹楼,淡淡道:“人都走了,别藏了。”
陆展林尴尬地走了出来,讪笑两声,郭玉却是径直向楚凌走去,面容严峻:“楚公子看起来倒很淡定?”
“怎么?”楚凌转身继续喂马,漫不经心道。
“绚儿之前还曾说过,不信男子只信银两,如今这不过短短几天的功夫,便入换了个人似的。难道楚公子当真没有半点疑虑吗?”郭玉皱了皱眉,索性直言道。
楚凌的手顿了顿,转过头来:“郭公子此话何意?难道是不相信绚儿吗?”
“我不是不相信绚儿,我是不相信那个男子。”郭玉说到这里,轻叹一声,方续道,“绚儿之前从不谈钱,每每提到个‘情’字,总带了几分伤感,几分自嘲。若我猜测不错,定是之前曾经为情所伤。如今她好不容易渐渐恢复,若是再伤一次,她要如何受得了?”
“郭公子言之有理。那依你所见,我们该如何是好?”不知何时走到二人身后的陆展林亦叹道。
楚凌摇摇头,眼前浮现出那只精致的白玉烟斗,和叶绚抽烟时面上的朦胧神色。
他轻吸了口气,鼻尖仿佛又闻到了那清甜甘美,丝毫不同于一般烟草味的淡淡香气。
“楚公子?怎么?你可是回想起什么疑点了?”见他久久不予回答,郭玉于是催促道。
楚凌看了他一眼,转身朝屋里走去:“时辰还早,我再练会功。早餐做好了记得叫我。”
“可是楚公子……”陆展林连忙叫道。
“绚儿并非一般的女子。所有的事,她都自有主张,容不得旁人插手。”楚凌停住了脚步,对二人认真道,“况且‘情’之一字,向来难以控制,你我又能做些什么?”
郭玉闻言一滞,随即涩涩一笑:“是啊!‘情’之一字,最不由人。我们真是什么都做不了啊!”
“这也未必。”陆展林上前轻拍郭玉的肩膀,忽然笑道,“至少有一件事,我们可以做到!”
“什么?”郭玉转身看向陆展林,对他搭在自己肩上的手似乎毫不以为意。
踏进小楼的楚凌步子也缓了下来。
陆展林微微一笑,向身后一指:“买些绚儿喜欢的食材回来,给她备好宵夜。”
顿了顿,郭玉反拍了拍陆展林的肩膀,朝他竖了竖拇指,大笑道:“说得好!说得极是!走走走!咱们这就去弄点吃的,然后趁早去集市买菜……”
听着郭玉比往常大上了许多的笑声,楚凌轻摇摇头,进屋关上了木门。
“怎么样,小……幸然?这几天过得还好吧?有没有吃饱?睡得怎么样?”破旧的木屋里,叶绚对着几日不见的小陶,紧张地拉着他的手上下打量着,一连串地问道。
小陶呆呆地站着,任叶绚上下打量着自己,始终没有说话。
“怎么了?你怎么不说话……”叶绚担忧地说着,却忽然被他的举动吓了一跳。
看着忽然抱住自己的小陶,叶绚深吸口气,强忍了心里的不舍,伸手拍了拍他的后背,将他拉开,强笑道:“看你。就要念书了,还这么爱撒娇,哪有一点小男子汉的样子。”
“小陶不想……”
“嘘——”叶绚伸手轻抵住他的嘴巴,“去学堂是为了你好,也是为了姐姐。这些事,之前不是和你说过了吗?”
“幸然明白。”小陶咬咬牙,终于答道。
叶绚轻叹了口气,拉着他走出了破旧的小屋:“乖……在学堂里要好好听先生的话,守规矩,学功课。有不明白的地方可以问先生,有不开心的地方也不要憋在心里。姐姐一有空就会去看你的,到时候你可以随意地向姐姐发牢骚……林公子?”
小陶抬头一看,眼前模糊出现的身影可不就是林茂?
“小家伙不愿意吗?”林茂笑着蹲下身子,看着小陶扭过头去擦眼睛,于是笑着捏捏他的鼻子,又直起身来,看向叶绚,“小孩子初去学堂都是这样的,过上几天就会慢慢适应过来,你不用太担心。”
“林公子过讲了。”叶绚微微一点头,笑道。
“哦?此话怎讲?”林茂微一挑眉,看着她清瘦的脸庞,笑问。
叶绚拉起小陶的手,边向外走,边道:“今日不过是入学考试,通过与否,尚未可知。可林公子的口气,倒像是……”
“哈哈……叶兄不过如此客气。你我既是朋友,大可直呼其名,不必‘公子’来‘公子’去的,显得拘谨!”林茂笑道,“至于这考试嘛,不过走个过场罢了。之前遇到于先生,谈及曾与令弟交谈几句,对于令弟才学大为惊讶,称其‘学识之广,远超其所仅见矣!’”
“林公子果然人缘颇广!在下佩服!”叶绚淡淡道,对于他的前半句话则是只字未提。
林茂叹了口气,没再坚持。
小陶看了两人一眼,忽然摇摇头,叹了口气。
“公子请留步。”慧恒学堂的牌匾下,两名书僮装扮的少年彬彬有礼地拦下了叶绚三人。
叶绚取出怀内红签递过:“小哥有礼了!我们是来考试的。”
“考生请进。两位请去偏院等候。”左边的书僮看了看红签,对叶绚道。
看了眼旁边站成一排,个个锦衣绣服的夫人们,叶绚叹了口气,既是这学堂的规矩,她也无能为力。当下向小陶再次嘱咐一番,方看着他一步三回头地迈进了大门。
“我们去偏院等候吧?考试不过半个时辰便会结束。待到一个时辰后便有结果。”待到小陶的身影转过个拐角,再看不见了,林茂便对叶绚道。
叶绚正要点头,却又指向一旁的那些或坐或立,皆由丫鬟贴身伺候着的夫人们,问道:“既有偏院可供歇脚,为何她们却要在此久站?”
“公子有所不知。学堂里的成绩一个时辰后将由先生从里送出,先于此张贴之后,才会传向偏院。夫人们在此等候,是为早些知晓结果。”那书僮解释道。
叶绚点点头,又问:“可是半个时辰后考试不是便已结束吗?那应试的学子们……”
“他们将在外院中等候。”见书僮面露不耐,林茂于是开口解释道,“考试通过后的学子们,将由管宿的先生直接领着前往红山宿区。”
叶绚眨了眨眼睛:“那么,我若再想见到幸然,就需待到半月一次的会见日之时方可?”
“是的。”林茂点点头,右手微曲,一块锦帕便落入手中,随时准备着安慰叶绚。可是,事实证明,他错了——
叶绚皱皱眉,说出的话叫林茂与那两名书僮皆吃了一惊:“可是他的行李都没有带啊。换洗衣物,文房四宝什么的……稍后可以让我给他送过去吗?”
林茂张口正要回答她,身后却传来了不屑的嗤笑声。
叶绚回头一看,却是一名头戴纱帽,身着妖娆红裙的女子。
见她回过头来,那女子冷冷一笑,声音清脆动人,说出的话却很是刺耳:“慧恒学堂什么时候变成善堂了?穿的这么寒酸,又什么都不知道,竟然也敢来应试!哼哼……真是世风日下啊!”
“妹子!不得无礼!”一个低沉的男声忽然喝道。
红衣女子冷冷“哼”了一声,转向她身后的那名灰袍男子:“本来就是嘛,哥哥!您看看他的那个样子,就算是他的弟弟或是妹妹考上了,又怎么可能负担得了学资?还不是占着……”
“住口!你何时学了这么些个市井小民的粗言秽语!真是有失身份!”男子的声音微高了些,透着不可冒犯的威严。
红衣女子微皱了眉头,终于没再开口。
然而那男子身后的软轿里却传来一个女子轻轻的笑声,破坏了他面上的严肃。
叶绚转眼看去,便见那轿帘微起,走下的,是个同样戴了面纱,却着了件天蓝宫裙的女子。
叶绚眉头微皱,当下转过脸去,对林茂道:“林公子,我们去偏院等候吧。”
“好。”林茂将目光从那男子手中拉着的孩子身上收回,对叶绚点了点头,便与叶绚一起绕过看热闹的贵夫人们,进了一扇古朴的大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