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仲轩这小子,是好是坏,是正是邪?
如果你有这样的疑惑,也很正常。
教室南侧的修剪得整整齐齐的冬青树,在西沉的阳光下,摇曳着灿烂的金黄。冬青树四周的泥地上,那种微微湿润的气息,也蒸发得差不多了,地面上甚至隐隐现出一道道的印痕。仲轩坐在靠南窗的座位上,不时向窗外扫上一眼。他的同桌陆秀凤,此时正坐在一旁,正在专心致志地做着试卷。仲轩倒不是那种“寸土必争”的人,对同桌那稍稍越界的试卷,自然也就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再说,课桌中间,从来也不曾划有“三八线”。淡淡的阳光洒到窗前,借着这透亮的晕圈,仲轩甚至能看到,同桌那苹果似的圆脸上,一丝淡得犹如薄烟的绒毛:一本本书,是一块块砖,还是一座城?在我脚下的这片土地上,小学与中学,其实只隔了一条小路。如今,哥哥上中学了,我留下来读六年级。中学,书比我们的厚,还多了一门英语。他们的数学,叫代数,上面有很多字母与数字的组合。那方程,也比小学的要复杂一些。那方程式,倒像一个个路标,随着那路标,眼前出现一个个迷宫。在迷宫里,人就像是在十字路口..“老师叫你——”同桌的声音轻轻响起。
对她的话,我一时反应不过来。真正让我从联翩遐想中惊醒过来的,是她那轻轻地一推。当时我一瞬间的念头就是:别看她斯文秀气,“叫”起人来可不含糊!
抬起头来,班主任正微笑的看着我,示意我到外面“走一趟”。
班主任走在前面,向树脚方向走去。她的步子很慢,用我们一些男生的话来说,就是“像怕踩死蚂蚁似的”(请原谅,这个说法不够恭敬),因此,我可以稍后再走。
然而,这段时间里,我也实在想不出什么“对策”来:在她那明察秋毫的眼神下,我们的某些小心思、小算盘,多半是玻璃棒槌——中看不中用。
“这些天,学习上有什么问题吗?”她问道。
看来没什么问题,于是我放下心来,回答道:“基本上习惯了——”
她点点头,接着这样说:“像你这种层次的同学,适应六年级的课程,是不成问题的。”
“有些内容,”我说道,“没事的时候,我就随便翻看一下。”
“很好,这个方法很好。”她露出满意的微笑。
一番“云里雾里”的开场白之后,她说道:“有一个同学跳级了,要到我们班里来——”
我心头一惊:跳级?毕业这么快干什么?留在五年级,不是挺好吗?中学的大门——
这样想着,我问道:”是谁啊?“
班主任正等着我这样问,只听她说:“说起来你也认识,他就是你同桌的弟弟,叫陆秀雄——”
跟我说这些是什么意思呢?我一时没反应过来,只听她接着说道:“这次叫你出来,就为了这件事——”
“你的意思,你的意思是——”我想不出该怎样往下说。
“经过一段时间的观察,”班主任缓缓说道,“我发现,你的成绩,还是比较稳定的。因此,我打算安排他坐在你旁边,平时,在学习上,你要帮一点忙——”
原来是这样!班上好学生多的是,老师对我如此亲眼有加,真让人受宠若惊了;只不过,我这点三脚猫的功夫,自保还勉强可以,说到助人,恐怕——
“有什么困难吗?”班主任问道。那眼神,足可以扫清我内心的每一粒尘埃。
“我,我尽量做到——”我回答道。
“其实,也不用太紧张,如果有什么实在戒不了的难题,也可以跟老师说。我这样安排,只是,只是想让他尽快融入六年级的学习、生活——”
“那,那我就尽自己的能力吧。”
“嗯,很好,我看人,一向都没看走眼——”她欣慰的说道。
再聊了几句,只听她说:“任务,就就交给你了!哦,没什么事情了,你先回教室吧。”
我如释重负,离开树脚,向教师的方向走去。
快走进教室时,似乎听到她的声音:“哦,有一件事,忘记交代了。这样的学生,老是跟阿强在一起,只怕——”
班主任啊,你是担心阿强带坏我吗?看来,在你的心目中,我就只能跟成绩好的同学在一起!街上人有句俗话:“跟得好人学好样,跟得道师调鬼相”,就是这个意思吧?唉,我真的就是你心目中品学兼优的好学生吗?有时候,我忍不住这样想,说到“品”,我恐怕很让你失望!你曾经说了一句,说了一句..哦,十多天前的那个下午,班上要推选什么三好学生之类的。自然,我入不了你的“法眼”。看看也快放学了,我正准备收拾一下。这时,你旁边有位同学,站在黑板边,看了好一阵那些上选的同学,然后这样对你说:“怎么没有梁仲轩的名字,我看——”
我听了,心中掠过一阵暖流:毕竟,还有人记得我,为我抱不平——
你扫了那同学一眼,停了好一会儿,才缓缓说道:“梁仲轩?他啊,是阿豹的队伍!”
顿时,教室里像是炸响一声惊雷!阿豹是什么人,班上的同学大都清楚!说我是“阿豹的队伍”,也就是把我钉在了耻辱柱上!我的天啊,就是对阿强这样的同学,你都不会说得这样苛刻、严厉、恶毒(?)、憎恨..
刹那间,几十双眼睛转向我,盯着我:梁仲轩这小子怎么了?是不是做了一些偷鸡摸狗之类的见不得人的事?!他是“阿豹的队伍”,是不是已在派出所里“挂了号”——
我低下头,地上没有缝儿,我钻不进去!
令人窒息的沉默中,我暗自思忖道:说我是“阿豹的队伍”,只因为我家离他家只有五六米的距离吗?如果不是,那就是我跟着阿豹合穿一条裤了?我虽然穷,但也自知,拿别人的东西是不好的,一个人为人在世,首先手脚要干净,要对得起天地良心!这“阿豹的队伍”,真不知要从何说起——
“当——”,下课铃响了!
还好,可以不必费心的找地上的缝儿了!放学了,可以走出教室了。唉,这是一言难尽啊!好几个月之前,你把跳级生“托付”给我;好几个月之后,我成了让人齿冷心寒的“阿豹的队伍”!这,只是“恨铁不成钢”吗?如果当年我家没有从龙潭边搬上来,会不会就没有这一“称号”?哦,再过一个月,小学就毕业了。这个下午的最后一节课,是班会课,会不会又有什么事情要发生呢?夕阳下,中学足球场上的小草,绿意盎然。如果坐在草地上,用力一扯,手里就多了一丝绿色。草根,多半还留在地底下..“刚才,”班主任的声音响起,“我在外面看了一下,班上不少同学,都在用功——”
仲轩的思绪,被班主任的这番话语,拉回到了现实;随即,他耳根有点红了:刚才,我只是在天马行空,可不是在用功啊!的确,我算不上老师心目中的好学生。
教室里早就鸦雀无声,每一个同学都正襟危坐,等着班主任继续往下说。
班主任微笑着,将每一个同学都扫了一眼,这才说道:“告诉大家一个好消息,今年,县城开始办重点中学——”
“哦,可以读重点啰。”
“可以到拉保读书啰——”
“拉保比我们这里好玩多了——”
“能到拉保读书,那该多好!”
..
教室里,欢呼声、尖叫声响成一片,汇成了欢快的浪潮。
班主任只是微笑着静静地看着眼前的这一切,看来,她所期待的,就是这欢呼雀跃的场景。
看看差不多了,她双手向下压了压,教室里霎时沉静下来。只听她说:“我们,我们碰到了好时光!可以说,重点中学的大门,是向在座的每一位同学,都敞开着的。下面,我要大体上统计一下。待会儿,有心到拉保读书的同学,留在教室里,我了解一下情况。其他同学,到外面自由活动一下,不过,不要走远,到时我叫人喊你们回来。好,大家就在自己的座位上,安静的想一下,酝酿一下——”
班主任站在讲台上看,同学们在座位上勾画未来。
阿强,小军,阿贵几个,到外面去了。
小芳等几个女生,也低着头走出教室。
“偷袭”仲轩的那位同学,盯了仲轩一眼后,也和几个同学离开了教室。
仲轩看了同桌一眼,站起身来。
此时此刻,同桌用诧异的眼光凝视着仲轩:怎么回事?教室里,都是一些好学生——
很快,她意识到,仲轩要到外面去,于是,她向前靠了靠(她坐外侧),以便让仲轩更好地离开座位。
仲轩走到学生课桌与讲台之间的空地时,下意识地低着头,没有望讲台,就走了出去。
教室西侧足球场的草地上,已聚集了十多个同学。
仲轩走近时,阿强吃惊地问道:“仲轩,你怎么也出来了?”
仲轩淡淡一笑:“留在教室里的,都是一些——”
小军打断他的话,不解的说道:“你的同桌也在里面,你的成绩,比他好多了!”
仲轩一时不知如何回答,只是望着小军那憨厚的脸。这时,只听阿贵说:“小军,你懂什么?你想想看,仲轩出来,就可以在这里当头了——”
仲轩苦苦一笑,坐了下来,说道:“当头,我可不敢!不过,外面凉快一点,我就——”
阿强用手轻轻推了他一下,笑着问道:“仲轩,跟我们在一起有什么意思?你不想到拉保读书了?”
拉保?仲轩拔了一根草,凝望片刻,那灿烂的金黄在他心里一下子透亮起来,他心里升起了一道绚丽的彩虹,于是,他微微一笑,想出一句足以让众人捧腹一笑的话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