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起来,“阿贵”这名字,与“阿鬼”差不多:其实,两人是大不相同的。阿贵,跟他的名字一样,有点“贵”,属于非农业人口,跟农民相对而言,当地人也习惯称为“居民”。当然,当时在仲轩和阿贵这两颗幼小的心田中,多半也不会有这样的想法。两人在一起,只因为玩得开心。
仲轩家还在龙潭边的时候,往西北方向走二三十米,就可以来到阿贵家。阿贵家的屋子后面,有一个小院子。院子的泥墙根一带,蚂蚁肆意穿行着。两人经常玩的一个游戏,就与蚂蚁有关。阿贵找出两小截油毛毡来,点燃后,两人手持着悬在高处,那滚烫的毡液落下来,炸弹一般落在蚂蚁身上!这些蚂蚁本是“皇军进村”般大摇大摆着的,遇到“轰炸”后,霎时四下里抱头鼠窜起来。在哈哈的笑声中,两人开始了有意识的“点射”:瞄准某个(或某几个)家伙,移动着燃烧着的油毛毡,力争烫它个有来无回。这样的游戏,或许残忍了些。不过,仲轩和阿贵玩这个游戏时,蚂蚁属于“坏的”一边。
一个冬天的夜晚,仲轩和阿贵在街上散步,快走到“土杂组”旁边时,阿贵“嘘——”的一声,停下了脚步。看到阿贵这么一副郑重其事的样子,仲轩也收住脚:这“土杂组”,隶属于集体经济的供销合作社,这时也只是一间杂货店而已;以前的这个时候,两人路过这里时,常常见到店里两个老头在洗脚。其实,这也很正常,大冬天的,如果不想洗凉(洗澡),用热水洗洗脚也是不错的选择,至少有助于入眠。
“听人家说,”阿贵将嘴巴凑到仲轩耳边,轻声说,“这两个老鬼,洗完脚后,就将洗脚水倒进酱油缸里——”
仲轩一下瞪大了眼睛,忙问道:“真的?”
阿贵不置可否,只是说:“我也是听人家说——”
既然也只是听说,仲轩就不再追问,只是往前走着。
路过那家商店时,两人只看到那两个老头正在洗脚。
两人对视着,会心一笑,就接着往前面走去了。
走出十几步后,仲轩想回转头,看看是不是真有那么一回事。不过,很快,他就决定不再刻意回头弄清这件事的真相了:如果要把洗脚水倒入酱油缸,人家完全可以先把门关起来;再说,也可以先把那洗脚水留着,夜深人静时再倒入酱油缸。总而言之,机会多的是。
此后的日子里,仲轩很少吃酱油(尤其是散装酱油)了。
1983年六月上旬的这天傍晚,仲轩和阿贵来到阿强家时,阿强正扒完碗里的最后一口饭。
“走,”阿强边嚼饭边说,“我们去喊一下小军。”
多一个人多一份热闹,仲轩和阿贵都点头同意。
出了大门后,往西走十多米,就是小军家。
在长条条的屋子里向南走出一二十米后,来到了小军家的厨房里。
见到三人进来,小军带着一丝歉意,指着饭锅说:“我妹妹去龙潭洗菜,还没回来——”
“哦,还没煮菜——”阿贵沉吟道,“那,你家有酱油吗?”
小军一拍大腿,说道:“有啊,酱油泡饭,我怎么就想不起来?”
“那就泡点酱油,将就一下了,晚修回来再补吃一点菜。”阿强说道。
小军舀了大半碗饭,泡了一点酱油,扒起饭来。
仲轩扯了一下阿贵的衣角,说道:“阿贵,还记得那个酱油的故事吗?”
阿贵眨了眨眼:“记得,怎么不记得?”
这时,小军也抬起头来,流露出要听故事的神色。
仲轩微微一笑:“阿贵,趁着有时间,就给我们说说吧?”
阿贵会意,干咳了一声,一板一眼的说道:“有一天晚上,路过土杂组的时候,我看见那两个老鬼在洗脚。走出一阵子后,我悄悄地回头;刚好看见那两个老鬼,把那盆洗脚水,往一个缸里倒。那个缸里面,装的是酱油。唉,原来,我们吃的酱油里,还有——”
小军先是一愣,随即喷出一大口饭来!于是,桌面上、墙角边、桌角边,洒满了黄白相间的饭粒。
接着,他放下碗,捂着肚子笑起来。
“受害者”都笑了,阿强、阿贵、仲轩三人如何还能忍住,一阵哈哈哈的大笑声,在整个厨房里剧烈的回荡着,墙角边的蜘蛛网被震得飞来飘去,就差没把屋顶的瓦片震下来了。
好不容易才止住笑,阿强拍了拍仲轩的肩膀,说道:“仲轩啊,你也会撩人?!”
仲轩摇摇头:“我只是想听阿贵讲故事——”
阿贵会意,接口道:“我也只是随便说一下那个故事,谁知道小军——”
小军刚把手从肚子边挪开,只听他说:“吃饭的时候,谁叫你说这样的故事?害得我——”
阿强故作认真的板着脸,对小军说:“有什么好笑的,快点吃!我们正等着你——”
小军忍住笑,扒起饭来。
片刻之后,仲轩学着阿贵的口吻,说道:“有一天晚上,路过土杂组的时候——”
阿贵一听,马上用手去捂仲轩的嘴;阿强见状,连忙扯了一下仲轩的衣角。
小军猛扒了一口饭,边嚼边说:“放心吧,我已经知道你们要说什么了,我不会再吐饭了!”
待小军吞下这口饭,再扒另一大口饭时,阿贵问道:“真的不会吐?”
“不会,就是不会!”小军边嚼饭边回答。
“其实,”阿贵扬了扬眉头,缓缓说道,“其实,不吐饭也是应该的!有一天,有一个人用酱油泡饭吃,刚吃了几口,总觉得不对劲,怎么总有一种味道!就问身边的人,那个人就对他说:‘这酱油,会不会是掺有洗脚水——’,这人停住了,慢慢地嚼着,很快——”
话音未落,小军嘴里的饭又喷了出来;不过,这次,只喷出一小口。
来到学校时,西边的天募还透出一丝亮光。
四人也不急着进教室,而是先到土岭上逛一下。
小军不抽烟,余下三人,一人一支,坐在岭顶抽起烟来。
最后的霞光,悠闲地像暮归的老牛,缓缓走向西边最深处。一缕缕白里带灰的云丝,也相约着飘向西边。那隐隐的回照,就如一盏盏飘渺的路灯,指示着云丝的归途。
仲轩扔下烟头,默默地看着这一切。
这时,身边多了两个人:不知什么时候,小芳和阿露已摸到岭上来。
仲轩正想开口,只见小芳盯了他一眼,接着摆摆手:很明显,她的目标是背朝南边抽着烟的阿强。
想到午间的事情,仲轩也就闭上了嘴巴。
小芳蹑手蹑脚的来到阿强身后,猛一伸手,捂住了阿强的眼睛。
阿强的肩头、身子扭动着,过了好一会儿,仍然没能将那双手抖开。
一旁的四个人,一时涌上了看热闹的劲儿。
也就在这时,只听阿强说:“小芳,快放手!”
小芳一怔,问道:“你怎么知道是我?!”这样说着,手也就松开了。
阿强站起身来,得意地说:“我一猜,就知道是你!”
小芳推了他一把,不服气的说道:“撞彩而已——”
阿强正色道:“这三个人,现在没心思玩这种游戏——”
说着,他望着身边的仲轩、阿贵、小军一眼,几个人点点头。
只听他接着说:“接着我就想,谁会这么大胆,于是,我就想起中午时候的事情来;再说,女孩子的手,跟我们男生,跟我们男生——”
小芳望了一眼随她上岭的阿露,又扫了四个男生一眼,说道:“你们,你们好悠闲啊!”
阿强说道:“你懂什么?歇一会儿,我们再到教室里用功——”
仲轩、小军、阿贵帮腔道:“是啊,再过几分钟,就回教室了。”
阿露和小芳差不多,也属于“后进生”,只听她说:“真羡慕你们,几个人在一起,可以互相提高——”
仲轩接过她的话:“你们两个,跟我的同桌是一条街的,也可以跟她交流一下——”
小芳撇撇嘴:“你的同桌?她那种冷冰冰的样子,我们怎么敢去问她?”
听了这话,阿强流露出得意的神色,这样说道:“看来,还是我好——”
小芳伸出左手食指,做了个“羞猫猫,刮镰刀”的手势,接着说道:“就会说风凉话,你啊,大树底下好乘凉——”
阿强顺势说道:“你也可以去找一颗大树啊!”
小芳轻轻地叹了一口气,这才说道:“仲轩,如果我和阿露有什么问题,你会帮助我们吗?”
仲轩点点头:“只要你们来问,义不容辞——”
阿强瞪了小芳一眼,笑道:“小芳啊,就知道打我的主意,仲轩不会帮你们的——”
小芳回瞪了他一眼,说道:“有谁规定仲轩只能帮你?仲轩,你说说看——”
梁仲轩笑了笑,说道:“是啊,我这个‘武馆’,欢迎有心人——”
“听见了吗?阿强,”轮到小芳得意了,“人家又不是你的家庭教师——”
阿强嘴里不说,只是微笑着。
这时,只听小军说:“时间不早了,该回教室了。”
阿贵扫了他一眼,说道:“什么回教室?你根本就没进过教室!”
“那要怎么说?”小军反问道。
“应该这样说,”阿贵嘴角蠕动了一下,缓缓说道,“盖下山了——”
“不是下山,是下岭——”阿露说道。
“仲轩,”阿贵挤兑道,“是下山,还是下岭?”
仲轩挪着步子,缓缓说道:“下山,是说我么就像在山上掰玉米的猴子;下岭嘛,是说我们正离开这茶子岭,向教室走去:两种说法,都有道理——”
“哦,原来是这样!怪不得——”几个人异口同声道。
本来,小学生是不需要上晚修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