细雨中,梁仲轩驻足凝望好一阵子了。那雨丝,飘落的时间久了,也渐渐润湿了他的发梢、前额,再沿着眉骨往下渗,看样子,片刻之后就要渗到他的眼眶里去了。
梁仲轩没有伸手去擦这雨丝,他只是下意识地眨了眨眼。于是,他眼前湿漉漉的,模糊一片,不知是雨丝,还是泪滴,抑或二者兼而有之:乌黑透亮的头发上,两朵喇叭花时时绽开着。这,就是她的两条羊角辫。有时,随着她的欢呼雀跃,这两条羊角辫,又像两只盘旋飞舞着的蝴蝶。哦,那是一个盛夏的午后。蝉声如雷,似火骄阳下,偶尔只见到一两只低飞的蜻蜓。大人们,也不知到哪儿去了;天地之间,只剩下亮闪闪、光灿灿一片。这种时候,坐上一会儿,那汗珠儿也会渗出来,更不用说到室外活蹦乱跳了。她家的屋檐下,我只是皱着眉头,凝望着眼前透亮的一切。
“我们,玩点什么呢?”邻家小女孩开口了。
“看,”我这样回答,“看点太阳——”
“看太阳?”她扑哧一笑,“太阳有什么好看?我们,我们玩办办酒吧?”
办办酒?办办酒,也就是书上所说的“过家家”;看着她那跃跃欲试的神色,我点点头。两人相视一笑,这时,我看到,她脸上掠过一片红霞:这个游戏,眼下只有两个人,扮新娘子的,自然是她了!可是,她的脸,为什么会闪过一阵红晕呢?她没有告诉我,我也没有问她。两个人蹑手蹑脚的离开正房的屋檐,来到她家的小柴房里。接亲迎亲拜堂入洞房,这一切,都在这小小的柴房里,在炽热阳光的渗透中,在小小柴房的屋顶下,一幕一幕地上演着。圆圆的背部暗红的明镜里,云蒸霞蔚着;那不时扑闪着的细长睫毛,一时恍如百花丛中翻飞着的蝴蝶。有那么一个瞬间,一切都宁静下来,天地间的一切,仿佛也都停滞下来了。薄薄的雾气,不知什么时候起,已悄然散去。一条弯弯的小路,向视野尽头延伸着。小路尽头,一片飘飞着的梨花无声坠落。这梨花,那柔嫩洁白的花瓣正向云天深处回眸着..“这样的故事,”仲轩擦了擦额角的雨丝,喃喃自语道,“也就是常人所说的青梅竹马吧?只是,没过多久,这邻家小女孩,就随着父母,到外地去了。如今,我所能看到的,只是那几间小屋那间小柴房的‘遗址’罢了。这些年,我时常还能想起她来,大概只因为,上小学之前,我在某些方面的记忆,几近空白。说到美貌,她未必就在我六年级的同桌之上。可笑的是,即使是和班上第一美人做了一年同桌,我也没跟她说过几句知心话。那么,在我那班花同桌的心目中,我是不是有点太自以为是眼角太高目中无人呢?其实,有时候,我只是不知说什么才好。打个比方,我只是一棵小草,在明艳的鲜花面前,简直有点自惭形秽、不知所措。或许,在内心深处,我孤傲的外表下,藏着一颗自卑的心。自负,还是自卑?真是一言难尽啊!或许,在同桌看来,我只因为平时能比她多拿几分,就摆出一副冷冰冰、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样子。其实,若是旁边无人,我也想和她说上几句,只是,当时忙于复习迎考,一些事情,有意无意中就省略了。如果还能跟她再做一次同桌,情况就会有所不同吧?唉,我的词典里,为什么老是会出现‘如果’这个词?‘如果’一词,其实就像视野尽头的一片薄烟——”
梁仲轩挑起水,走上了回家之路。
回到阿强家门口时,只见阿强正站在屋檐的外侧;仲轩没有急着离开,而是停了下来。
“什么时候到的?”阿强问道。
“今天上午刚到——”仲轩说着,放下了担子。
阿强抬眼望了一下灰蒙蒙且飘着细雨的天空,这样说道:“今晚有空吗?”
仲轩也仰了一会儿头,这样回答:“有啊,有什么事吗?”
阿强望着大街上细雨中的仲轩,微笑着说:“你先回去吧,今天晚上,老地方见——”
仲轩也笑了笑,说道:“那,那就老地方见吧。”
说完,他挑起担子,回家去了。
快到家门口时,他下意识的看了阿豹家的大门口一眼:那大门,仍和好几十分钟之前一样,仍是紧闭着。
晚饭后,梁仲轩走出家门,向“老地方”走去。
走出家门的时候,依然下着雨。那雨脚,细细密密的,比起上午来,似乎要大一些。本来,仲轩也可以回转,拿一把伞再出门的。不过,他到底没有回头:这点小雨,就当是流一点汗吧。其实,遇到这样的小雨,不少男生都是不打伞的。我不爱打伞,大概还有一个原因,那就是,“伞”与“散”同音,整天拿着伞,口彩可不好啊——
蒙蒙细雨中,仲轩只是微微耸着肩,就高一脚低一脚的,向“老地方”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