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仲轩所听到的，是八三版电视连续剧《射雕英雄传》中的一首插曲，是痴情姑娘穆念慈唱给杨康的歌。这首歌，如泣如诉、如怨如慕，悠长缠绵处，不知打动、俘获过多少痴情男女。
对于这首《肯去承担爱》，仲轩并不陌生；而在这个细雨乍歇的冬日夜晚听来，却是别有一番滋味上心头：“‘早也明知对他的爱，开始就不应该’，如果将歌中的‘他’换作‘她’，又会怎样呢？这个清晨，我不是险些铸成大错吗？我对她，到底是一种什么感情呢？仅仅只是街坊邻居吗？‘.在我心中，这份浓情，没有东西能代..’的确，这样的感情是独一无二的，自然无法替代；只是，这样的感情，未免太羞于启齿了吧？一个是二十多岁的少妇，一个是十五六岁的花季少年，甚至，连姐弟恋都说不上！我和她之间，是一代人还是两代人？记得，最初母亲要求我叫她‘小赵婶’；当时，我只是觉得，直接叫‘小赵’就可以了。这，这是怎么一回事呢？一棵刚冒出头来的小草，面对着周遭的雨露阳光——”
仲轩思绪如飞时，小雨也凑趣似的，又细丝般的飘飘洒洒起来了。他冥思苦想着，一时也不想下楼。
面对着马路，也不知站了多久；有那么一瞬间，他想起自己曾顺手带了一支香烟上楼，于是，百无聊赖之际，他点燃这支香烟。长长地吐出一口烟气后，满嘴苦涩中，他倒觉得心中那根弦绷得不那么紧了，好受一点了。再抽第二口时，他将目光转向东边的马路。顿时，他的目光停滞在马路上了：一个身影，正自西向东，缓缓走着。没有打伞，昏暗的路灯光轻洒在她的长发上。脚步的移动，很慢，很慢，像是边走边思忖着什么、边走边下着某种决心、边走边做出某种选择，光线黯淡，厚厚的外套，一把抹去了她的轮廓，然而，即便是隔着那厚厚的外衣，你依然能够感受到她腰肢的微颤。这微颤，正带电似的，满是妩媚、丰腴与温婉。
不用说，她就是小赵。
“这么晚了，”望着小赵渐行渐远的背影，梁仲轩暗想道，“她独自一人，去干什么呢？再走一二十米，就是电影院、桌球室、小吃摊点。那一带，很热闹；那一带，龙蛇混杂；那一带，藏污纳垢。在农场里服刑的阿豹，会想到这些情景吗？这样的夜晚，在外面抛头露面的女人，为数甚少；用一个成语来形容，就是寥寥无几。如果说是‘凤毛麟角’，似乎也可以；不过，如果从感情色彩角度考虑，似乎又不太妥当。一个二十多岁的女人，带着一个两三岁的孩子，平时该过着一种什么样的生活呢？有一个词语，叫自食其力——”
“哎哟——”一声，仲轩的思绪中断了；与此同时，一小截烟头带着暗红的火星，落到楼面上。原来，由于抽的不是过滤嘴香烟，他只顾思忖，不知不觉中香烟就燃到了尽头，结果手被烫了一下。
仲轩揉搓了一下那火辣的手指，再抬眼看时，小赵早已消失在自己视野的尽头。
他轻轻地叹了一口气，接着就下楼去了。
年复一年，年年过年。
过年，大致上也就是这样：当大年三十的清晨到来时，伴着那一缕晨曦，家家户户就忙乎起来了。大人忙着杀鸡宰鸭、蒸扣肉，孩子围着锅台案板，烧火添水拿作料，或是被临时叫往街上卖点钱纸蜡烛香、番茄蒜苗辣椒姜。一家人的这一忙，一转眼就是好几个小时。不忙不行啊，一年就这么一天；而且，一到下午两三点钟，圩场上已是一排门可罗雀的景象：要买就趁早，再不来，我也要回家准备年夜饭了；再不来，就等来年吧。年三十这一天，再勤劳的人，也会将田间地头、苗圃果园的活儿，尽快摆平；然后，哼着小曲儿，力争在年夜饭上桌前，赶到家。由于及早策划、齐心协力，大多数家庭在下午四五点钟时，就开始大快朵颐了。随着杯盘狼藉而来的，自然就是酒足饭饱了。
吃过年夜饭，固定节目已完结，人们开始“自行其是”了。想继续喝酒的，不妨叫上三五亲朋好友，一醉方休；打算闲坐闲聊一番的，就泡上一壶茶，细品慢酌起来；自然，也可以黄昏时分的天光，挑着牙，到外面信步闲游；要娱乐的，自然不乏扑克麻将世界里的交流切磋。总而言之，旧的一年即将过去，暂且轻松放松一阵，就等着午夜时分隆隆的鞭炮声了。
吃过年夜饭，梁仲轩想到外面闲逛一下。
一只脚刚跨出门槛，就看见小赵迎面走来。仲轩怔住了：她来干什么？是不是想算几天前那个清晨的那笔旧账！躲也不是个办法，算了吧，先听听她怎样说——
这样想着，他最终没有将那只已跨了出去的脚缩回门里。
小赵只是微笑着走过来，好像什么事情都没发生过似的。仲轩松了一口气，挤出一丝笑意。
只听小赵说道：“仲轩啊，吃过饭了吗？”
“吃过了——”仲轩觉得，这个问题很容易回答。
“想到外面玩一下？”
“是啊，随便走走——”
“哦，”小赵眼角掠过一丝笑意，接着说道，“你妈在家吗？”
“在啊，她在蒸年糕——”
仲轩说着，他突然想起，小赵的意思应该是，叫自己领她到厨房里去。
想清楚了这一点，他就在前面带路，领着小赵往厨房方向走。
“梁婶，忙点什么呢？”一走进厨房，小赵就这样对仲轩的母亲说。
仲轩母亲边往灶里塞柴火边说：“蒸年糕——”
“蒸年糕？好啊，一年比一年高——”
“随便蒸一两个，过年的时候，有来吃。”
“那也是，很好吃的；哦，不到外面玩啊？”小赵说。
“再过一个小时，蒸熟了，再去玩一下——”仲轩的母亲回答道。
一番闲聊之后，小赵说道：“梁婶，过年了，我看看你做了什么好菜——”
说着，掀起了桌面上的纱盖。
仲轩的母亲微笑着说：“也没什么，杀了一只鸡，炖了一点骨头，蒸了一大碗扣肉——，哦，小赵，你吃饭了吗？”
小赵笑了笑，接着说道：“吃过了，我剪了两条鱼，还炒了很多菜，阿波吃得可高兴啦——”
“娃仔吃得香，是好事——”
“梁婶，你这里这么多的菜，我想——”小赵说着，放下了纱盖。
仲轩的母亲似乎听出了什么，微笑着说：“小赵啊，你带点回去给他吃，娃崽就喜欢吃百家饭——”
小赵听了，拿起一个大碗，先盛了半碗饭，接着往碗里夹菜，同时说道：“这么好的菜，阿波一定好喜欢——”
这时，仲轩的母亲也已经来到小赵身边，边往碗里夹菜边说：“小赵啊，多夹一点，只要娃仔喜欢——”
不一会儿，大碗上已是菜堆成山，只听小赵说道：“梁婶，谢谢你了；等一下我拿碗过来——”
仲轩的母亲说：“不用急的，什么时候拿过来都可以。”
“那，”小赵说道，“那，那我先回去了——”
“该过去了，让娃仔尝一下——”
小赵拿着碗，向外面走去。
仲轩觉得，母亲似乎有什么话要说，就没有送客出门。
小赵离开后，仲轩的母亲叹了一口气，接着，说了一句很出乎仲轩意料之外的话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