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溶被魇在这段回忆般的梦境里，无论如何也出不去，然而她想，她却终于在这中间知道，温玙是在怎样一个笑容之后，爱上了小五。
梦中最后的那一日，应是慕寥的师母慕扶死去的那日，小五一贯沉稳的步调略带仓皇，表情上却看不出丝毫异样，只是走到洞口时没有立即进去，而是顺着岩壁一寸寸的滑了下去，眼睛睁的极大，青天白月在其中晃出丝丝银浪。
虽是蹲着的姿势，身影仍是被月光拉的极长……温玙从山洞里走出来，伴随着诧异疑惑的表情俯身去搀扶她。
这段山路，她摇摇晃晃的走上来，似乎用尽了全身的力气，温玙搀扶她时她原还本能的想甩开他的手，却不知怎的，最后竟顺着他的动作半倚在他身上，双手环在他的腰际，下巴抵在他的肩上，遥遥的不知望着什么。
温玙愣了愣，许久才能回过神来，就在他快要回抱住她的时候，冷淡的语调再次在空旷的山中寂然响起。
“既然我救了你，你又知道了我的名字，你我便应当成亲，你说是不是？”
似是一道惊雷在温玙的耳畔炸了起来，他欲揽上她的手就那么僵在了半空中，她冷淡的神态在月下如墨浸了水般浅浅晕开，将头侧枕在他肩上，挑着眉眼清浅艳丽的低低笑出声来。
那是一个没什么深意的笑容，可越是简单纯粹，就越是让人无望……那双往昔或是承着秋波或是映着春江的眸子，此刻是无暖无凉的空洞。
不知过了多久，她似是终于找回了些许清明，懒懒的起身欲站直身子离开温玙的怀抱，可他却忽然像是下定了决心一般用了极大的力气重新将她揽进怀里，然后没有丝毫迟疑的回道
“你跟我回去，我们成亲，我会娶你。”
“你若是忘了你说过的话，我一定杀了你。”
“好，若我忘了我说过的话，你一定要亲手杀了我。”
事情在此告一段落，尽管温玙立誓不会忘记她，可月溶知道，他终究还是把她给忘了，忘的一干二净。
只是月溶无论如何也想不到，让温玙忘记这段往事的解忧散，竟然会是慕寥的师妹……这个代号小五的姑娘亲手倒进那细致的茶杯中，然后又亲手交到温玙手中的。
思来想去，也只有一种说法可以解释她的这种行为……那就是她真的很想杀了他，可是无奈师出无门，于是只好掩耳盗铃般的给自己一个借口，自欺欺人一下也算是个交代。
一切渐渐归于黑暗，就在月溶以为自己终于可以逃离梦魇的时候，场景忽然变换，她眼前出现了一条连绵悠远的江面，雾霭中一抹似是染就一江秋色的天水碧绿恍若乍逢夜雨后一般明晃晃的刺进她的眼底。
那是个女子的背影，青衣乌发，江雾将她手中执着的伞面****，身子瘦弱的随着风不住晃动，仿佛下一刻就要随风跌进江里。
浮光蔼蔼，烟波茫茫……月溶想要走上前将那人看清楚，明明距离不算远，可却无论怎么走都好像在原地踏步一般。
直到她准备放弃的时候，那女子忽然缓缓回首……巴掌大的一张脸，不算惊艳，五分英气，三分娇俏，剩下的两分则是懒散。
月溶想，她大概是见过这个女子的，可是她却无论如何也不能想起来究竟是在哪里见过她。
当她彻底清醒过来的时候，发现自己整个人都窝在慕寥怀里，微微动了动，抬头看到的是一张苍白的脸。
月溶伸手在慕寥眼前摆了摆手，不成想却被他一把握住，然后缓缓贴在脸上，他整个人将身子绷得紧紧的，就连嘴唇都抿的没有半点儿血色，见她醒了，仍是半天没能说话。
许久，用力的将她抱进怀里，声音颤抖的说道
“你不知道我有多害怕，我以为，我把你……害死了。”
二人从未如此亲近过，月溶枕在他的胸前听着他不急不缓的心跳声……不是冰冷的墓碑，而是一个活生生的人。
她乖乖的躺在他怀里，也不去问到底是怎么回事，因为她知道，他终究是会说给她听的。
“你身体里的余毒并未剩多少，我原以为可以用催吐的方式帮你彻底清掉，却忽略了你的身体和别人不同……你晕过去之后整个人冰冰冷冷的，没有半点儿气息……你知不知道，我多害怕你再也醒不过来？”
月溶的最后的记忆停留在恪王府温玙的灵堂外，她根本不知道自己会晕过去，之前也没有丝毫眩晕的预兆……这么想来，的确是挺吓人的，要是找不准倒下的方向，直接把脸摔到地上，那就惨了。
掌下的那张脸甚至比她的手还要凉，月溶长长的呼了一口气淡笑道
“我是知道的……因为若我知道我再也不能醒过来，我的害怕不会比你少上半分。”
慕寥愣了愣，然后轻笑着说道
“我怎么会忘了你那么惜命呢？你那么怕死，自然不会轻易就睡过去才对。”
月溶仰起头，双手捧着他的脸，一双眸子出奇的无波无澜，幽幽的说道
“我不是怕死，我是害怕看不到你。”
她的话似是狂风一般在慕寥深沉似海的眼睛中掀起了滔天的巨浪，见他不说话，月溶将身子坐直，将唇缓缓贴在他的鬓处，在他耳边轻声呢喃道
“那么你是在害怕什么呢？难道……只是怕害死了我，惹了不必要的麻烦不成？”
慕寥喉头微动，然后偏头躲开了她的唇，声音似是深秋里被冷风扫落的叶子一般轻而萧瑟。
“你脑子尚且不清楚，先休息吧。”
说着，便将月溶放在床上，替她盖好被子后转身准备离去。
月溶一把拉住他的手，眼睛却不看他，只是看着床帏，没有半点儿犹豫的坚定说道
“慕大哥，我想我是喜欢你的，你……喜不喜欢我？”
她不敢去看慕寥脸上的表情，因为她深知，哪怕他只是流露出一个尴尬难堪的表情就足以伤她许久。
就这样怀着矛盾的心情，希望他回答，哪怕是不喜欢，也给自己一个准确的答复，可又不想他回答，如果真的不喜欢，她想……她就连继续跟在他身边，怕是都不能够了吧。
屋子里静的压抑，月溶感觉自己略微有些喘不上气。
“哪怕是一丁点儿呢……就算不是喜欢，那么好感呢，你总归是不讨厌我的吧。”
慕寥依旧没有说话，如果不是手心里真实握着的那只手作为二人之间的维系，月溶甚至以为，这屋子里只有她自己，而这些话也不过就是她的自言自语罢了。
深吸一口后，月溶缓缓闭上眼睛，虽然早就知道会是这样的结果，但若是不问出来还是不能甘心……这样也好，这样的话，最起码这一世他可以安安稳稳的过完一生。
“我只是随便问问的，你也说了，我的脑子不清楚么……好了，你走吧，我要休息了。”
想到这里，她拉着慕寥的那只手一寸一寸的滑下去，就在滑到慕寥指尖的时候，却反倒忽然被他重新握回手中。
慕寥清清凉凉的嗓音带着笑意，似是枯叶化蝶般翩然飞起，打着转儿落在月溶的耳畔。
“明明还是个小姑娘，跟谁学来的这些惹人怜的话？”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