刀过之处,令举举面纱倏然滑落,举举来不及惊吓,倒是把伯颜唬了一跳,看这姑娘脸上缠满白色绷带,伯颜怒道,装神弄鬼的,来人,给我扯了这些绷带。看看是张什么样的脸。
令举举慌忙捂脸,喊着,将军,将军,小女子脸上受伤,还不能去掉绷带。
已有人来不由分说,将她脸上绷带扯了干净,令举举嗷一声跳起,双手捂脸,本想着遮掩自己的丑态,可手指触及皮肤,心下却疑惑,居然滑弹细腻,宛若婴儿肌肤,她心里先自跳了跳,这时才想起几天前的可怕梦境,心中一沉,唉呀,不知道这张脸是变成什么样了。
又有人强掰开她的手,露出她的容颜,然后强抬起她的下巴,供伯颜端详。
伯颜本自顾喝着酒,突然看见令举举容颜,一下怔住,手在半空落不下去,他迟疑起身,一步一步走向令举举。
俏枝儿他们本来在旁边着急,看见伯颜震惊神情,也不由往令举举脸上看去,这一看,几个人全呆住。
这不是令举举的脸,绝不是。
这样的容貌,它几乎能打中所有没有防备的人,强迫在他们心中种上一颗种子,让他们心里开出洁白花朵,然后准备结果,然而恶的土壤结出黑色的果实,善的土壤却颗粒无收。
它是无法描述的精致气息,无论是喜是恼,是哭是笑,皆是绽放的,没有明确定义的魅惑,白的、红的、黑的,甜的、苦的、香的,杂糅起来,芬芳着,旋转着,爆裂着,炸开了人的心扉,迷了人的心智。
伯颜显然是困惑至极,他看着眼前的女子,熟悉的轮廓,不就是绿竹么,然而细看,又处处不同,它的美貌,足以震慑时间和空间,空前绝后,无以伦比的。
举举显然被伯颜吓住了,她没有见过男人这种神情,伯颜步步向前,举举连连退后,伯颜挥挥手,几个带刀侍卫登时会意,将老山公公他们押下去,只留了举举一个人,老山公公看着伯颜神情,闭了下眼睛,心下想,举举这丫头,不知出了什么事,换了这样一张脸,在这乱世中,简直是毁了自己。唉,今晚是毁了。
伯颜叫了举举一声,绿竹。
举举后退到帐篷边上,瞪着伯颜,道,认,认错人了,我,我不是……
那你是谁?赵妍公主?
不是,不是,那更不是。举举又堆起油滑讨好笑容,道,伯颜将军,我其实是个冒牌货,替死鬼,可我知道哪个是真的公主,真的,只要你放了我,我一定一定帮你……
举举不知道,她这献媚一笑,此时在这张脸上,呈现出的诱惑态度,春风拂槛,露华浓情,伯颜再无法控制,呻吟一声,将举举强按在怀中,便开始撕扯。
令举举已经完全呆了。
这个男人疯了吗?可是他疯不要紧,不能害了我。
伯颜叫了一声,松开手,看着一把黑色小刀插入自己腹中,好在伯颜肌肉强健,那匕首只是浅浅扎进去。
举举迅速翻身抓起挂在帐篷上一把十字弩,对准伯颜叫到,“我尊你一声大将军,是看得起你,傻蛮子,你疯了吗,也不看看自己的德行,敢对姑娘动手动脚,疯了不成。”
举举一向气性大,不肯吃亏的,受了气一定要骂回去,这时也喝出命去了,不在乎对方是谁。却不妨伯颜看痴了她俏生生骂他傻蛮子的样子,伯颜捂着伤口,呵呵笑了两声,坐到地上,抬头看着举举,“骂人,也骂得好看。”
令举举眼睛瞪得大,嘴巴快要张开合不上了,心想,真是疯了,疯了,这什么将军真是疯了。
元国的狗屁将军就是这水平,那尚大帅就不用愁了,两下就收拾了大元国。一想起尚权,举举心念一动,不如今天趁他疯了杀了他,也算自己帮尚权一把。
她这么想着,端起弩就要射杀伯颜,刚要动手,又想,这疯子死了,我可怎么出去呢。
此时伯颜已经意乱情迷,难以自持,又爬起来扑向举举,令举举一慌,放出一箭,伯颜就势一闪躲了过去,又要扑过来。两人正纠缠得不可开交,听到帐外传令兵叫道,将军,将军,那边来人了,要说真金王子的事儿。
伯颜硬生生忍住,心里很恼,唤了人来看住举举,便要出军帐,临出帐子,又不忘神情狂乱看看举举,举举心里厌恶至极,恨恨瞪他一眼。
伯颜出去,看见连东玉正在夜风中等他,遂带他到旁边附设的军帐里,连东玉眼睛一转,又看伯颜气喘嘘嘘,面色潮红,笑道,伯颜将军又金屋藏娇了不成。
伯颜微微心虚,生怕东玉知道是赵妍公主,冷哼一声,连东玉,我要两个人,真金和尚权,尚权我要亲自割了他的头祭小竹。
连东玉道,真金我明天给你送出城,我保证完璧归赵,但是你要立刻撤兵,我们原来谈好了,两国只做生意,不打仗。
伯颜冷哼,现在小竹没了,谁还和你这做赔本的买卖。
连东玉笑笑,忽然看见伯颜小腹有伤,再看伯颜腰里匆匆别了把黑色匕首,连东玉心里一下狂跳不止,这不是那令小妮儿的刀么,那把什么小云刀,伤了墨尊的也是这把刀。
连东玉强镇定一下,笑道,将军藏了什么娇美娘,难道比绿竹还美,共赏共赏啊,说着就往外走,却被伯颜一把扯住。伯颜不会撒谎,结结巴巴道,别,别,没,没什么,总之我不让你看。
连东玉心下明了大半,他知道伯颜性情,向来乐意展示自己的战利品,他不知见过多少伯颜洋洋得意给他看的掳掠来的女子。
连东玉遂笑着起身,好,那我便不看,总之明日你等我送真金来。说着快步出去,趁伯颜不备,忽然闯进伯颜军帐,一眼看见举举被捆得结实,躺在地上,心中大惊,抢过去扶起举举,一边快速解绳索,一边道,你怎么被伯颜捉到这里,正说着,举举抬头看他,连东玉本忙着解绳子,忽然看见令举举的脸,连东玉大惊失色,一下松了手,退后几步,伯颜也已经慌张进了大帐,看见两人互相瞪着。
令举举冲连东玉喊着,姓连的,你还愣着干什么,快来救我,救我啊。
连东玉看着那张脸,心里冒了寒气,终于知道令举举做了什么交易,心里一时气恼,却笑对伯颜,“伯颜将军,我认错人了。”
令举举气结在当地,心说这个连东玉心眼忒小,居然在这个时候打击报复自己。
令举举嚷道,我啊,连东玉,是我啊,我,令举举啊,你别装蒜,快救我。
连东玉突然回到她身边,恨恨盯着她,低低道,“你看看你那张脸变成什么样了,你居然和迷阳城做这种交易,你知不知道后果是什么。”
令举举心里羞惭,此时又看不见自己样子,心说,完了,可能变成丑八怪了,一下抽泣起来。
伯颜一见举举哭,心里大疼,一把推开连东玉,抱住举举哄道,别怕,别怕,有我在。
令举举哭得更响,喊道,滚开,蛮子,你滚开。
连东玉气得无计,道,伯颜,她不是绿竹。她变成妖孽了,你不要理她。
一句话说中令举举心事,她哇一声大哭起来。
令举举哽咽对伯颜道,我说蛮子,你,你给我拿个镜子来。
伯颜拿来的铜镜不是很清晰,然而令举举依然清楚看见自己那张脸,它冲她微笑,正是茶碗里的那张脸,在梦里复活的那张脸,让她心惊胆战的那张脸,它如今,竟然不受自己控制的,在镜子里微笑着。
令举举狂叫一声,丢了镜子,抱着脸,在原地抖个不住,“完了完了,上当了,上当了,我中邪了,中邪了。”
连东玉叹了口气,强把伯颜拉出来,道,今夜对她很难熬,你若想她能活下去,你今夜就不要碰她。说毕,骑马飞驰而去,连东玉心里焦急,知道伯颜不会放了令举举,心里反复思量救出她的好办法。
这一夜,令举举困倦欲死,却半分不敢合眼。只要一合眼,就要滑入可怕梦境,然而,黎明时分,她还是熬不住,睡了过去。
黑色的树干,白色的花,黑色的果实,这样的树长满白色河岸两边,黑色的河水深深,横亘在她们中间。“她”乌黑的长发下,苍白面孔,正用乌黑眼睛隔着河水望着举举微笑,你是我的了。“她”笑着。等这河水一点点落下去,到了那天我可以走到你那边,你就彻底是我的了。
令举举大怒,呸一声,你做梦。
“她”笑着,以后你不可以这样说话呦,你要像我这样笑着,这样说话。她盈盈一笑,低低细语。
举举心中本恨,不知怎的,忽然跟着学说了一句,自己心里大惊,她看那河水水位似乎下去一点,这一下大骇,看着“她”还在对面妖异望向自己,微笑,渴望的眼神,好像在看自己猎物。“她”长长的袖子伸过水面,伸向举举,水面发出猩红颜色,举举看到自己身上血液,似乎源源不断流向河流,顺着那袖子漂流过去,这一惊吓,举举又一身冷汗吓醒过来。这时黎明来临,而举举在黎明的曙光中,面色惨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