举举身上的伤势好得十分快,第二天,便能活动自如了,然而脸上伤情似乎依然严重,血水不时渗出,过几个时辰,就要换洗脸上的纱布,俏枝儿一直照顾她伤势,每每看到她纱布下的真容,紫色的深深刀口,划满了面部,肿胀的脸部,扭曲的五官,俏枝儿都要由不得落泪,又不敢让举举发觉。可有一次,俏枝儿实在忍不住,偷偷问道,举举,你说,那晚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你怎么会变成这样。
举举痛苦呻吟,道,俏枝儿别问了,是我自作自受,这伤不打紧,过阵子终会好的,只是,只是我现在太痛苦,伤口疼得我老想死了算了。
“我看也是,你现在不如死了。”外面忽然传来冷冷一声,连东玉走了进来,皱着眉,看那张脸。
连东玉接过枝儿手里的纱布和药,道,麻烦你出去一下,我有话和小姑娘说。俏枝儿犹犹豫豫出去,回头看看举举,举举肿胀双目紧闭,泪水直流,因为连东玉正毫不客气给她的伤口擦药。
举举听着俏枝儿出去,才低声骂道,你滚,快滚,你来是让我死得更快吧。连东玉冷笑一下,你本来不就是要寻死的么,我让你死得更快不是再帮你么,我怎么会给你这样一个人帮忙。
举举怒道,我怎么样一个人,你也不看看自己是怎么样一个人,居然利用我去救人,不是因为你,我怎么会变这样。
连东玉倒笑起来,道,本来脸已经很难看了,你这一发怒,扮鬼倒不用上妆了。不然我叫尚将军看看你这张脸啊。
令举举这才急了,喊着,你敢,你敢,连东玉,别让我伤好了,我好了后绝不放过你。
连东玉大笑道,等你的伤好,不知道会变成什么鬼样子,说说吧,跟墨尊做了什么交易,怎么会变成这样子。我不是跟你说过吗,千万不要答应墨尊任何事情。
令举举脸上明显懊悔非常,但还是嘴硬,我哪里答应他什么事情了,我是,我是,什么都没答应啊。
连东玉叹道,那完了,你既然不肯说,我也救不了你了。唉,与迷阳宫所做任何交易,都是有代价的,那个代价的后果,是自己没办法预料到的。也许不久,你也就变成一个没有生命的躯壳,被墨尊像牛马一样赶着抬轿子,或者,或者……。,连东玉故意阴森森笑起来,令举举不由一把拽着他道,或者什么?
连东玉道,或者被牛头马面拖去下油锅啊,被斩成两截啊,或者变成妖魔鬼怪的,或者下辈子投胎变猪狗的。
令举举这才有点害怕,勉强笑道,你吓唬谁,说的好像迷阳宫是阴曹地府一样,那个什么墨尊好像阎王一样。
连东玉正色道,你以为迷阳宫是什么?迷阳宫的事你没听说过吗?
令举举好奇极了,竖起耳朵要听,却见连东玉话锋一转,道,小妮儿,要想救你,你得告诉我那晚你们到底做了什么交易。
令举举心思灵巧狡黠,一听就明白连东玉不过说番胡话来诈自己,便懒懒道,如果这几****都帮我上药,好生服侍我呢,那我就好好回忆回忆,慢慢告诉你。
连东玉笑笑,道,也好,我连东玉最会服侍女人,这几天包管你********,说罢往她伤口上重重一按,令举举疼得大叫一声,顺手一掌来掴连东玉,连东玉迅速出手,牢牢刁住她的手腕。
两人正闹得不可开交,尚权忽然闯了进来,令举举一看他进来,只怕他看见自己丑态,惊叫一声,慌慌张张扭身扑进床上的被子里,把脸捂着,这一捂触动伤口,举举疼得在被子里呲牙咧嘴的。
尚权皱着眉头,厌恶道,连大人若是寂寞了,从这里出去右拐有个怡红楼,不妨去那里找找你的姊妹们解闷。
连东玉若无其事起身笑道,也好,也好。但也不忘顺道那脚趾碰碰假装死过去的令举举,“别装了,赶快起来,你怎么就是不明白,你就是花容月貌,尚大人也看不上你的。尚大人心里早有人了。”
此言一出,尚权脸一下绯红,尚权个性秉直,又是在西北军营里摸爬滚打十几年,自是铮铮硬汉,对风月之事不惯,对滑巧之话口拙,呆在当地一时不知该如何回应。
令举举固然机巧,心里虽然瞬间就有百十种念头回应连东玉,可此时只顾无地自容了,只能埋在被子里将连东玉恶毒咒骂几十遍。
连东玉一边往外走,一边道,啊,不知道今天出门能不能碰见那晚那个貌若天仙的小娘子,好像叫,叫什么兰朝颜吧。现在这么不太平,她要是躲到怡红楼,应该是最安全的。
此言一出,尚权脸勃然变色,手紧紧攥住住剑柄,強自镇定。连东玉大笑着出去,尚权心中疑虑重重,这个连东玉到底什么来头,怎么好像事事都知道一样。
令举举心思何等机敏,这话听在耳朵里,心头转念,这个什么兰朝颜的,难道就是客栈里的美貌女子,难道,尚大人,喜欢她?心里登时一疼,胸口烫了一下,她意识到那枚从墨尊手上抢过的金黄猫眼石,被她偷偷做成项链藏在胸口,此时正透过衣服微微发出光芒,不由吓了一跳,慌忙按住。
连东玉在怡红楼里听曲,这小小妓院,上下几层,居然热闹非常。歌妓们也都了得,除了会唱本地西北小调,醉人杭音也吟得令人发酥,还有蒙国的长调,悠然情深。
十几个歌妓团团围住连东玉,各显身手,她们不光看中连东玉腰包,更看中连东玉风流人物。可惜连东玉只是呵呵笑着,不断摇头,怪道,妈妈怕我没有钱吗,最好的还是没有来。
老鸨满面堆笑,看您老说的,这都是挑最好的了。一会儿,绿竹姑娘陪完客人,就来见您老。
正说着,一个小丫头慌慌张张跑来,妈妈,不好了,绿竹姐姐屋里的客人好凶,要强行对姐姐无礼。
老鸨一听,慌忙带几个彪形恶汉赶过去,连东玉听得砰砰几声,那几个大汉都被从屋中踢出来,横七竖八摔在房外。一个体格雄健剽悍的男人,光着上身,浑身刺青,傲慢从绿竹房中走出来,将脖子缓缓四下里转转,示威般,然后傲然道,这姑娘今晚我包了。一边说,一边还拍了下腰里的蒙古刀。
周围人议论纷纷,哪里来的蛮汉,全不讲道理,连东玉点点头,想着,是伯颜,他果然到了这里。
伯颜也看见了连东玉,转过脸去,假装不认识。大元国上等的刀具、皮革,每年要挑最上乘的,才能跟连东玉那里交换点品相平平的丝绸、瓷器,香料,虽然知道他是奸商,但已无可奈何,除了连东玉,颂国再无人敢与大元国交易。
绿竹披着薄如蝉翼绿色纱衣,袅娜多姿站在伯颜身边,伯颜一把揽住她纤腰,横抱着进了房里。
楼下众人摇着头纷纷散去,老鸨气得目瞪口呆,连东玉拍拍老鸨,耳语几句,那老鸨瞪大眼睛,又惊又喜,连连点头。
绿竹半倚在床上,曲线丰满诱人,肌肤丰润,笑着望伯颜道,伯颜将军,来做生意,何必发那么大脾气。
伯颜气喘吁吁,****难耐,怒道,这批货我白给你了,你跟我一次。
绿竹笑道,那要问我家夫君呢。
伯颜冷笑道,连东玉把你放到这边荒之地的妓院里,帮他和敌国做生意,以前是金国,现在是大元国,你觉得他把你当老婆吗?
绿竹叹道,怎么办呢,谁让我欠他情呢。
伯颜又扑过来,绿竹已拿尖刀笑吟吟抵住他脖子,道,伯颜将军,交货地点就在今夜怡红楼后院,子时派人来,今晚我请你喝酒听曲,不如现在我就陪你出去。
伯颜只好悻悻起身。
此时夜幕已来,怡红楼里掌起了大红灯笼,挂得四处都是,流光溢彩,金碧辉煌,笙竹管乐,笑语欢歌,醉生梦死。
这里名义上是颂国土地,其实地处边荒,颂国、金国、元国的逃犯、强盗、小偷、妓女、落魄秀才、贪婪商人不断涌来,无法无天,又生机勃勃。每天有人死去,每天又有人满怀希望而来。
边荒之地绵延方圆数百里,只有出了这里,才真正进入颂国,朝颜才是安全的。尚权想到,屠冷也这样想。
兰朝颜扮了男装,与屠冷假作嫖客,要在怡红楼里住几日,直到令举举伤势好转再动身。此时兰朝颜与屠冷默默喝酒。尚权与连东玉又在另一桌吃酒。连东玉叫了歌妓,围了一圈,弹唱婉转,尚权全无心思,闷闷喝酒。连东玉笑着与歌妓应和而唱,居然十分动听嗓音。连东玉拍着尚权肩膀笑道,兄弟,在这里就不要摆着大帅的谱了,人生苦短,不要装腔作势,你既然是放心不下那兰姑娘来到这里,那就痛痛快快盯着她多看看,何必老偷偷摸摸地瞄着。
尚权心里莫名刺痛非常,冷冷把连东玉手拨了下去,道,连大人,你今日来此,当我不知道原因吗,你既然与敌国做生意,为何也偷偷摸摸,何不光明正大去做。
连东玉笑道,咦,兄弟怎知道我不是光明正大,此事光明到皇上都知道啊,皇上圣明啊,圣明啊。连东玉又美美喝一杯酒。“尚大人应该看得出来吧,金国已被元国所灭,接下来对颂国所造成威胁最大的就是元国了,元国的大将军伯颜如今就坐对面,尚大人怎么想。”
尚权冷哼一声,他们彼此都明白,即使这里杀了伯颜,也抵不住元国的狼子野心,只能给对方造成战争口。
何况还在边荒,无国无界,无法无天,无官无匪,不管心里是多恨,也只能按捺不管。
可连东玉却道,我现下是忍不住了,我得管管。
这时伯颜和颜承麟坐在另一桌,伯颜已然半醉,摆住绿竹死活不放手,抱在怀里,放在腿上,只是不放手。颜承麟却只是呆望兰朝颜,似乎全然不顾眼前荒唐场面。还有个十二三岁稚嫩少年,满脸通红,低头拼命灌酒。
连东玉端着酒杯笑笑过去坐下,对那少年道,真金王子好啊。你叔叔实在不厚道,带你来这种地方。
伯颜翻着醉眼瞪他,有,有什么不厚道,我像他这么大,早尝过女人滋味无数了。真金你这个傻小子,学着点。
绿竹坐在伯颜怀里,冲连东玉莞尔一笑,连东玉故意拍着胸口伤心道,唉,可是我如今这绿帽子戴着硕大。伯颜知道他说什么,只是不理会。
伯颜道,你小子少假装,奸猾之辈,你若是爱绿竹姑娘,就不该把她孤孤单单放在边荒妓院,替你做生意。
连东玉道,怎么办呢,她知道伯颜将军你在这里,就不肯跟我回去。
伯颜一听大喜,瞪着绿竹道,竹儿,你说,你说,他说的可是真的。
绿竹妩媚温存笑着点头,连东玉接着说道,只是我家绿竹说,伯颜大将军就是太粗鲁,若是待她斯文,她必然更喜欢。
伯颜虽粗鲁凶悍,却是草原长大,不懂心机,一听真觉有理,脸上讪讪,只好松了绿竹,绿竹笑着坐到连东玉身边。
真金抬起头,疑惑道,叔叔,我怎么觉得他们合起伙来骗你。
伯颜脸上挂不住,狠狠敲真金脑袋,小兔崽子,连个女人都没摸过,你懂个屁。
绿竹和连东玉见了,笑个不住,伯颜虽残暴,却常有可爱之处。因而连东玉对伯颜,其实又爱又恨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