按照那个时候的标准，这家伙简直是在误人子弟。人家慕容雪村本是好人家的孩子，听了这家伙的一番话，猛然间省悟了。这话突然就比他学过的近二十年的书本知识的总和还重要。要命的是，慕容雪村果真被他“误导”着走上了邪路。有着一身过硬的本事的慕容雪村，班干部不当，最重要的是他不再读那些市面上横行的励志书了，律师也不想当，商人不想当，煤老板也不想当，几年后，居然当上了一名作家。还有一个更重要的，就是从那天开始，他就琢磨着自己，首先是个人，然后才是其他别的什么。慕容雪村最后告诉学生们，他只所以在这里讲出这些往事，是因为学生们也许需要听一点不同的声音，不同于这时代的主流价值观的声音。这声音不教你发财，也不教你成功，只是几个简单的祝福，祝你正直，祝你聪明，祝你活在某种文明之中，而不是只为了一堆臭钱而活着。就在最后，慕容雪村很正经地说，如果你想幸福，仅仅有钱肯定是不够的，你需要活在某种文明之中。
我记得海明威曾说过，他一看到有趣的文字，第一个反应就是“这些文字是我写的就好了”。我读了慕容雪村的这些文字，第一个反应就是想到了海明威的话语。我的二个反应就是想学着他说一句话：“这些文字真的是我写的就好了。”我敢说，这是我所知道的最好的演讲之一，一定会让某些台下的学生受用一生，就如当年的那个长相猥琐的家伙之于慕容雪村。
我还想了另外的问题：当年和慕容雪村同在台下听那家伙讲话的同学，那家伙的话语就算震耳欲聋，会让一些学生们“误入歧路”，但又有几个孩子真的像慕容雪村这样，变成了一个按照自己的想法去生活的人？有几个孩子真像慕容雪村这样，变成了一个也有力量用自己的智慧去影响别人的人？变成了一个能够活在某种文明当中的人？
我想，大多数的学生，甚至是绝大多数的学生，即使听了那家伙的讲话，即使认同了那家伙的讲话，大抵也都顺着那家伙所说的“真话”去驯从自己的生活了吧。当然，他们大抵也会学着那家伙的“假话”中的另一部分，喝喝酒，跳跳舞，谈谈恋爱，把青春时段的荷尔蒙顺性地挥发一阵子。然后，他们好好学习，当学生干部，力争做一个对国家对人民有用的人才去了吧。从那个大学（别的大学也成立）里面出来的毕业生，最不缺的，一定不是像慕容雪村这样的小说家，而是那些走仕途、搞商业、争当老板的人吧。这样的人才是社会上公认的成功人士。重要的是，即使有的人喜欢文字，喜欢得要死，每天头悬梁椎刺骨地写字，成为像慕容雪村这样出色的小说家的概率也是极小的。
我敢说，就是那天慕容雪村没有听到那个家伙的演说，凭着慕容雪村埋藏在他生命中的灵性，他一定会找得着把他引领到命中之路上的真理的，思想的碎片一直分布在生活的各种场合里面，灵性的自然律一直凌驾于谎言之上而单独存在着，等着一个卓异的灵魂用雷达一样灵敏的目光去寻得。慕容雪村成为一名小说家，是绝无悬念的。就是他不从事小说创造，恰巧干了另外一个活计，我相信他也一定是一个不把自己活成别人要求的那种“有用”的器具的主儿。他一定会把自己整理成一个有活气儿的真人，用另外的智慧形成自己生命的气场，去影响别人的。
能把自己的想法变成智慧去影响别人的人，永远是小概率事件。
慕容雪村就是个小概率事件。他的前校长江平先生曾讲过一句话：一生只向真理低头。他很想找人把这句话写下来，挂在他家的正堂上。如果可能，他更想把它挂在中国的每一所大学的门口。他就是想当成一个无言的叨叨者，不怕把这么值钱的语句对正在成长的学生们每天叨叨上若干遍，像个老愚公那样，面对真理这座大山，每天叨叨不止。
19.要么传奇要么疯掉
我顶喜欢的电影《燃情岁月》里面有这样一句台词：“有些人能清楚地听到自己心灵的声音，并按这个声音生活，这样的人，不是疯了，就是成了传奇。”说这个的那个男主角是彼特。这个电影里面坏小子，眯着眼，对漂亮的女主角多情的样子，真是能迷死人。当时，我都替片中那个美丽的女人着急，盼着她快快和这个坏小子好。我看这个片子的时候还比较年轻，还是对复杂的男人能产生迷恋的生命时辰，便记着了这个真名叫彼特的坏小子。后来，彼特果真让天底下罕有的几个最美的女人之一安吉莉娜迷上了，他也迷上了安吉丽娜。他和她把生活搅在一起，身体和灵魂搅在一起，恋爱得比电影里面还动人。这样的男人和这样的女人搁在一起，我们看了就高兴。匹配，完美，就是顺应了我们生命基因里面设置的生物性逻辑，还有精神上的逻辑。
我们甚至倾向于一厢情地把他和她，把他和她安置在一起，抒情为童话。王小波在他的小说里面借由小说人物说出这样的话语：“自从创世纪之初，世上就有两种人存在，一种是我们这种人，还有一种不是我们这种人。”在我的想像当中，王小波就是把他那白多黑少的小眼珠子睥睨着众生说的。他个子挺高，眼睛便容易朝下看，是一种物理学上的本能。王小波的意思是，“不是我们的这种人”，在生活里很多，大多数都是，这些“不是我们的这种人”，总是企图让我们相信，世界就是他们规划的那种鬼样子，做人就得变成他们那样的傻样子。王小波在他的杂文《一只特立独行的猪》中，表达了“我们这种人”的极少数，但是，正是因为这种极少数人的存在，这个世界才是值得活的。在生活中能遇上一个，就会让我们感到活得很值。王小波说的这种极少数“我们这种人”，就是能清楚地听到自己心灵里的声音，并按照这个声音去活的人。我还以为，王小波眼中的“我们这种人”，就是能够活成传奇的那种人。因为他们内心清晰，稳定，知道人性是怎么回事，便知道别人和自己是怎么回事儿。王小波就是一个传奇，他死的时候自己不知道会在死后成为传奇，也不妨碍他本身就是个传奇。
大导演卡梅隆也是个活成传奇的人。他说，正常的人太乏味了，我宁愿和疯狂的人一起工作。他是个片场之王。别人问他，他的存在是不是会让别人不舒服，卡梅隆说，他是无辜的，他到死都会这么说，他甚至为此愿意别人用手铐把他带走。我明白，卡梅隆太害怕平庸的人了，平庸是最大的罪恶。可是，这个世界遍地都是平庸的人。平庸的人无法懂得了他。他无法替众生的平庸买单，也不想。没有办法，我也非常害怕平庸的人，更怕自己是个平庸的人，因为我生命中平庸的东西让我非常沮丧自己。因为自己的平庸，我无法不仰望那些能不平庸的使自己成为传奇的人，比如卡梅隆。所以，他说自己无辜，那无辜真是有趣到让我仰望。平庸的人根本弄不清楚自己的生命是怎么回事儿，上哪里去听清楚生命内心里的那个声音？平庸的人假如还有内心的声音，那就是，去要，去争，去夺。这些内心的声音是无师自通就能发出来的。就是那些能听懂内心清晰声音的人，若是没有足够强大的生命力量去供其消耗，也会把自己活成疯狂。这疯狂，当然不是卡梅隆所说的那种宁愿和疯狂的人一起工作的那种疯狂，而是无力抵达自己的内心声音所指向的地点却又迫使自己强奔向这个地点，两者之间的差异所造成的分裂，这分裂导致的那种疯狂。
卡梅隆说的那种疯狂，是一种生命的正能量尽情挥霍的那种疯狂，是为艺术而死去的那种疯狂。前提是，这种正宗的纯粹的能量在他的生命中横溢斜出，他只忙着去应用它们就成。这是天底下最有资格成为传奇的一种疯狂。
朱德庸曾表述，这个世界总是逼人当狮子，结果，除了狮子当成了狮子之外，所有的动物都被逼疯了。是的，这个世界是个动物园，豢养着数以千计种类的动物类型。物竞天择的人世间，一直是按丛林定法则进化而来的。狮子们活得很好，按着自己的内心去活，从容地活，就能活成狮子。狮子们懂得狮子的逻辑和定律，他们活着活着就成为了传奇。可是，其他的人类动物，因为生命的体量不是狮子，而是狗，或者是鸡，或者是黄鼠狼，甚至是蚂蚁……他们也要在狮子优先的法则之下角逐，争斗，物竞天择。上天没有给他们天眼得以琢磨到狮子的智慧。假如上天没有给他们安分的老实的品格，让他们在自己的动物属性当中知足地活，那么，他们想变成狮子的欲望，就会让他们变疯。这疯便是真疯，是会被关进神经病医院的那种疯。就是没有被关进精神病院，在办公室里，在酒场上，他们其实也是个半疯之人。这个世界上有多少个把自己的人生活成了一片混乱。他们混乱的逻辑其实就是疯子的逻辑。
这是同一个事情的不同的说法。只有成为传奇的人才有资格说得出来这些刀子一样划破我们麻木灵魂的话语，比如，朱德庸。
世界上最有趣的人就是天生就会成为传奇的人，他们是上苍被赋狮子一样灵魂以的那么一种幸运的人。生活即使是苦难的，他们在苦难中也能把自己的生命点成灯，去寻找上帝指出的那个窄门。这个窄门其实是一个精神的地址，找到它的人才是能成为传奇的人。生活中很悲惨的一种人，是知道这个世界上有窄门却无力找到的人。他们无法取得获救的力量，却有一颗痴迷于成为传奇的心。他们属于那种有五分能力去操持八分大事的人。苦难必定会降落在他们凄凉的身体上。跟随着苦难降临的，还有他们因飞翔目标的无法抵达而造成的空难般的灭损，这灭损极易导致自身的疯狂。
是的，人类是一个动物园，里面装载着各类动物。让真正的狮子去成为传奇吧，他们给这个世界制造炫美和奥妙。那是上帝给出的恩宠，是例外的人。
我们都是一些平凡的人。我们的一个聪明的活法，就是明白我们在人类动物园中自己真实的属性。王小波文中有一头特立独行的猪，就足以给我们以启迪。我们能把上帝赋予我们属性的那种动物做得不错，做成那头特立独行的猪，就已算有些智慧。假如做不到特立独行，那就退而求其次，在猪界里面把自己做得不错，良善，通达，搞好和其他猪们的关系，搞好猪与狗与猫们的正能量的关系，不把自己搞得太累，不把自己搞成一头想特立独行又做不到而疯掉了的猪。
演员徐静蕾曾经说，你不会别的，你老实还不会吗？说的就是这个事儿。假如我们平凡，就平凡得可爱一点。把自己平凡人生捣持得活色生香，我们就算不上一个平庸得一塌糊涂的人了。就是成不了传奇，也至少不要让自己疯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