岁月像一首轻歌,别离是歌声里的飘絮,飘飘悠悠穿过千年万年的时光,被尘埃裹挟,让泪水打得透湿。
它从远山飞来,漫山遍野都是它缠绵的足印,当它途经我的生命,它莞尔一笑,挤出一串泪珠,一滴一滴,敲击我心。
我闭上双目,伸出双手,试图捧住它嘴角淡淡的笑意,感觉一丝温软滑过我的指缝,坠入永远也无法黑暗的光明。
眼前白茫茫的,却好像看不见一丝光亮,光明将我严丝合缝地包裹,却不知我的内里已是腐朽到骨髓的的骷髅。
我不敢睁眼,睁开眼,就会看到我不愿看到的东西,就像当初师父的躯体被烈火焚化的时候,我不敢去看他的脸,我怕看到他脸上浅浅的笑。
那种笑的意味是终结,永远的终结。
而我害怕终结。
可是我终究还是睁开了眼睛。
因为头顶的孤天高月,因为漫山遍野的皑皑白雪,因为风中不停地私语的爱的呢喃,因为……我还有那么一点点的祈望。
“阿离。”我轻轻呻吟了一声,声音空洞得像是从远方飘过来似的。
那个熟悉的背影,依然静静伫立在雪地之中,时光的锁链牢牢拴住了她的双足,我可以看见雪花刻下的痕迹。
我怔了怔,猛一下扑上去,双臂紧紧搂住她的纤腰,感受到她身体里仅存的一丝温度。
她还活着。
活着!
泪珠已经忘了要从眼眶中盈出,我死死拽住她的衣衫,嘴唇轻轻贴住她的脖颈:在这个世上,再也不会有任何一人,能将她从我的身边夺走。
“阿离,你还活着……”我哽咽道。
怀中的躯体微微颤动了一下,随即认真而坚定地道:“我还活着。”
无限爱意。
我猛然一个激灵,扳过阿离的身子,像是看一件稀世珍宝一样从头到脚细细打量着她,只见她面色苍白,形容委顿,身体却是毫发无伤。
我兴奋得一下蹦起来,扯过阿离的左手,翻来覆去地瞅着,怎么也瞅不腻,仿佛是第一次见到如此美丽的柔荑。
果然,阿离还活着!
“哈哈哈……”我不由得一下抱起阿离,“呼啦啦”转了十多圈,以示心中的喜悦。阿离不太喜欢我如此的热情,敲了敲我的背脊,一脸嗔怪地望着我。
我摸摸脑袋,不好意思地把她放下,同时又禁不住问道:“阿离,你怎么一点事情都没有?莫非你练成了金刚不坏神功?什么时候练的,我怎么不知道?”
阿离瞪了我一眼,缓缓伸出一只手,指向远方。我转过头,顺着她手指的方向望去,眼前一番景象彻底亮瞎了我的眼。
只见那只凶兽土螻,被一只比他还要大上两倍的恶兽压在身下,正拼命地挣扎着,两只恶兽互相撕咬着,发出“吼吼”的嘶鸣声。土螻身上的恶兽,满身俱是黄灿灿的金毛,还有黑纹纹饰其间。头颅硕大,却面如锅底,背上还有两只宽大的翅翼。
喵了个咪,又是一只大怪兽!
我颤抖着拍拍阿离的肩膀,结结巴巴地道:“这……这又是什么玩意儿?”
阿离沉吟一会儿,道:
“恶兽英招!”
“英招?”我反复咀嚼这个名字,好像也没啥特别的。
阿离念念有词:“恶兽英招,马身而人面,虎文而鸟翼,徇于四海,其音如榴……唉,又是一只不世出的恶兽……”
我眨了眨眼睛:“那……英招与土螻,哪个更厉害?”
阿离淡淡地道:“英招司帝圃……而土螻不过是天帝花圃中的一个小小的兽族,你说哪个更厉害?”
两只凶兽在雪地中不停地翻滚着,硬生生地把白茫茫的雪地上压出好几个大坑。雪地上忽然冒出许多黑魆魆的长毛,都是一团一团的,有的还带着血。英招身上俱是黄色毛皮,只有土螻身上才有这样黑色的毛发,因此地上这一团一团的黑毛,应当都是被英招撕咬下来的。我瞥了瞥英招那一口闪亮的钢牙,再瞄了瞄自己手中的断魂长枪,背脊里一阵森寒:
方才我使出浑身力道,都未能用长枪伤到土螻一丝一毫,而这恶兽英招的牙齿随意撕咬,便是一团血淋淋的皮肉。这英招莫不是吃铁长大的?
“阿呆,咬,咬它!”
耳畔忽然传来奶声奶气的一声叫喊,声音是从头顶传来,我循声一望,只见身后的断崖上,不知何时忽然冒出来一个约莫七、八岁的小男孩,身上裹着一件厚厚的大红色裘衣,头发扎成两个圆鼓鼓的髻子,唇红齿白,样貌甚是可爱。
只听那孩子又欢声叫道:“阿呆,对,咬它肚皮!咬!”
我呆了呆,听到身侧的阿离发出一声恍然大悟的叹息,口中喃喃地道:“不错,不错,那卷无名古书中确确实实记载着,土螻凶兽,浑身皮肤浑如钢铁,只有腹部是最柔软的地方,因而无论何人何物,只需想办法破穿其腹部,便可将之一举击毙。方才一阵惊扰,我倒是把这一茬给忘了。”
我回头看那恶兽土螻,果然被英招按在雪地上,翻过身去,露出灰白色的肚皮。只见英招利爪望土螻的小腹轻轻一划,顿时拉开一尺多长的口子。土螻“吼”一声凄鸣,腹部疼痛,拼了命想要挣开英招,却被英招死死摁住。英招利爪顺势一搅,居然从土螻肚皮里扯出一段白花花的肠子出来。
土螻一声痛呼,不知从哪里来的力气,一个猛跳,居然将英招甩到一旁。摆脱了英招的纠缠,他也不管自己的肠子、脾胃啥的都血淋淋地挂在外面,爬起来撒开四蹄便往山下狂奔,激得地上冰雪四溅,四蹄踏过的雪地上留下长长一串血色足印。
英招却也不着急,四足张开,嘶吼着紧跟在土螻身后。觑得近了,它忽然一个疾扑,利爪抓住土螻背部,尾翼一震,忽而飞上苍天。
我瞥了瞥身后那个奇怪的小孩子,看他眼神清澈,满脸都是天真的笑意,又赶紧抬头望向天空。只见天空中白雪纷纷,一团硕大的黑影不停地风雪中盘旋,黑影中不住地传来土螻哀哀惨呼,不时有血块、秽物从天上掉下来,将地上白雪都染得殷红。起初时土螻的吼叫声还是声震林岳,惊得飞鸟四起,过了不多时,声音便渐渐小了下去,有一茬没一茬地低声呻吟着。英招在天上盘旋了几圈,忽然爪子一松,硬生生地将土螻甩下万仞绝壁,只听一声惨呼,一声闷响,山崖下便没了动静。
我在一旁愣愣看着,惊得合不拢嘴。这不到一刻的工夫,这上古恶兽便被英招击杀,尸骨无存。懒鬼师父说的对,大自然造物有诸般妙法,一物克一物,此言果然非虚。
忽然听见那孩子一声唿哨,我抬头一望,只见英招双翼一震,俯冲而下,缓缓落到孩子身旁,慢慢伏下了硕大的身子。那孩子笑嘻嘻的,摸了摸英招的脑袋,在英招耳边不知说了什么,接着便轻巧地攀上英招的背脊,搂住英招的脖子。英招一声嘶鸣,尾翼一振,盘旋着往我们立身之处急遽飞来。
我赶紧把阿离拽到身后,小心翼翼地望着坐在英招背上的男孩,瞠目结舌。这孩童小心年纪,居然能够役使这等上古恶兽,当真不可思议。
英招缓缓在我们前面落下,利爪紧紧插入雪地下的泥土,稳稳地停住。我慢慢走上前,小心翼翼地向这异兽行了一礼,哪知英招的神情却甚是倨傲,对我毫不理睬,自顾自地仰着脑袋看天。
嘿,老子给你行礼,是给你面子,居然给脸不要脸!我忍不住嘀咕。
那孩子蹦蹦跳跳地从英招背上跳下来,一双水灵灵的大眼睛目不转睛地盯着我,忽然张开双臂,做出拥抱的姿势,撒开脚丫子就向我奔来。
嘿,看来老子果然生得眉清目秀,就连这牙都没长齐的小娃儿也知道要老子抱抱。
我摸了摸下巴,嘴角禁不住泛起一丝笑意。也罢,谁让老子平日里最是尊老爱幼,就让你占一占便宜吧!我也张开双臂,闭上双目,露出慈祥的微笑,期待着灵肉与灵肉冲撞时的那一丝快感。
只是这一丝快感来得未免太慢,我等了许久,仍然感受不到那个小小的躯体,却听到耳边飘来一丝萌萌的声音:
“姐姐,你好漂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