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小虫从二三十人中挺身而出,一步一步朝车辇走去。
歪倒在地的张老伯急得摇头。在方小虫走近他时,扯住他的腿不放。方小虫挣了挣,却动弹不得。
宁扬风已冲上前,劈啪一掌打在他脸上,顿时五指深深凸显在脸上,红肿而清晰。“胡来,就凭你,也配惊动曹主的车辇。”
方小虫道,“曹府在朝廷地位尊贵,在江湖亦是名声远播,素来以理服人。我无非想跟曹家的贵人讨个理而已。”
“你也配?”宁扬风再一拳狠狠砸向嘴巴。跟这个小子一起长大,平日得他掩护颇多,欺侮他亦不少,却不见他反抗,亦未见他此时的震怒。
“哦。我倒想听听,你是怎么跟本公子讲的理?”车辇突然停下。
张老伯只顾拽住他的腿,不愿他往前。方小虫狠了心,用双手掰开张老伯的双手。
张老伯低低说,“别去。”
漫天的霞光笼罩着整个耶城。官道却荒无一人,想必是已封住了这条道。
方小虫挨到车辇处,拱手施礼。“曹公子,既然宁老伯和张老伯技不如人,成王败寇,难免一死。素闻曹府乃仁义为先,毕竟两位英雄成名已久,如暴尸野外,亦冷了不少江湖豪杰亲近曹府之心。当然,曹府可能人才济济,不在乎江湖草莽之人,不过曹公子既然说曹府办事漂亮……”
“方小虫,曹公子还轮不到你来教训。”宁扬风叫到,已趋步向前,揪住方小虫,往宁骁勇身上一扔。
宁骁勇像虫子一样蠕动了一下,将一件什物亦塞到方小虫怀里,笑了笑,“好孩子。”
方小虫再站起来时,嘴角已淌着鲜血,吐将出来,一只白牙跌落在地。“我只是为公子名声着想。况且宁老伯他们养我三十年,我却无能为力,实在是有愧于心,但求公子留得他们一条全尸。就算是拼了这条命,我也得好好尽孝心。”
宁扬风听到此言,觉得异常刺耳。这不是硬生生打了自己一个耳光吗?
“准了。”车辇缓缓向前。
方小虫眼泪滴落在地。
叫东临的童子冷漠地看着宁扬风将剑刺准张老伯的心脏,大手一挥,在黑暗处的几个黑衣人将张老伯的尸体装到牛车上。
宁扬风手抖了一下,对准父亲的胸口便是一刀。他知道,他的人生从此跟宁扬风的人生毫无关联,他要做一个全新的自己。宁扬风又连戳了几下,方停住。
方小虫怔怔地望着他走向美艳的轻音。宁扬风苦笑着,拨开血污凌乱的头发,轻音睁着双眼,美丽的脸庞尽是不甘。“轻音,我爱过你,只是……你不该是陈家的后代。”
尽管轻音已香消魂散,他还是猛地将长剑刺入她的胸口,却不料带出一件东西。那竟是他亲手送给她的长萧。
宁扬风眼眶红了。不过顷刻,又恢复了自在。
方小虫看着宁骁勇和凤姨的尸体亦被仍在牛车上,就像菜市场里随处丢的烂叶子。
方小虫一步一步缓缓地跟着黑衣人前往乱葬岗。
身后传来求饶声和小孩子的哭泣。那些围观的人,像蚂蚁一样,被强大的黑衣人们碾死。
江湖不公平。只要有人在的地方,怎么会有公平呢?不是你输就是我输,今天这个新坟,可能是你,也可能是我。
方小虫知道,身后那些人只消撒下一些药粉,活生生的人变成了一滩血水。雪下得紧,很快就冲刷掉那些血水,回到一片白茫茫的干净。
方小虫的样子,连黑衣人也动容了。
他用手挖开厚厚的雪,用手在刨坑。他已经不象一个人,却像一个鬼一样。
不能让宁老伯埋在浅浅的土坑里,他会不开心的。
方小虫自言自语,手指已破了,混着雪花与血水,木然挖土。
一个时辰后,大大的土坑终于挖好。方小虫亲自抱着宁骁勇、凤姨的尸体放在一起。随后,是张老伯的尸体和轻音姐姐的尸体。
方小虫一抔土一抔土撒下。这些看顾他长大的人们,轻易就消失了。
少年的心,苍老了数年。
“东临大人,这个少年……”三个黑衣人肃立,等待公子最宠爱的童子的命令。可惜了,小子还挺重情重义的,赤手空拳,为这些人讨来了安息。
这些人原也知道,若非这位少年,这些江湖人物只怕也是一滩血水。
东临眼睛清亮,瞅了少年一样。刚才他故意拉住少年,其实是试探而已,既然是毫无功夫的少年,死与不死,亦无区别。
方小虫依旧跪在风雪里,浑身湿漉漉的,却动也不动。
匆忙赶来的宁扬风不安地望着方小虫。“东大人,这方小虫……”
东临冷漠的眼只看了他一眼,就往向远处。
令人惊讶的是,东临拂袖而去。走出几步,他淡淡地说,“公子的吩咐,到此为止。”
也就是说,公子并未曾许下命令,是要了少年的命还是放少年一马。
黑衣人尾随东临而去。漫天的雪簌簌而下。
静默许久,宁扬风突然笑道,“我都入了地狱了。也不差一个了。”
方小虫只感到身后又冷冷的刀风袭来,忍不住回头。只是,并无武艺傍身的方小虫,此刻跪得腿软如麻,怎么也挣不起来。
宁扬风的剑穿透了他胸膛。
在抽出剑的那刻,方小虫像一块破布一样跌落。
“你知道宁老头和张老头怎么会突然用不了内力,哈哈哈哈,三个月的散功丸子,可真真好使。轻音为何使不出陈家的绝招,那是因为,她不再是童子身了。哈哈哈哈。”宁扬风大笑,寂静的乱葬岗,传来了响亮的回音。
方小虫眉头一拧,恨不能将宁扬风一掌劈死,如果他会武功的话。
“可是,所有的错,都是你!”宁扬风突然俯下身,凑近方小虫的耳边,低声说了些话。
方小虫浑身一颤,整个身体被踢飞。
宁扬风想走过去看他断气了没。不料此时,白马突然嘶叫起来,乱葬岗传来饿狼嚎叫声。
月色郎朗。黑黝黝的树林影子婆娑,冷风阵阵,宁扬风一个激灵,跃上马背,扬长而去。
方小虫静静地躺在死人堆里。月光照耀下,死灰色的脸上有重重的惊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