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风凌与狄雁儿跟着葛管家走进后堂的时候，孟婆婆正在把弄着手上的那个小瓶儿。
曹十三、江求剑、万俟枫、柳依人与广易肩并着肩躺在地上，左眼都已经瞎了，脸上却都看不到一丝一毫痛苦的表情，只有浓浓的醉意。
狄雁儿吃了一惊，道：“他们怎么了？”
风凌的脸上忽然露出了一种极古怪的神情，道：“他们中毒了。”
狄雁儿道：“中毒？他们中的是什么毒？”
风凌一字一字的道：“‘金钱脂粉’！”
狄雁儿道：“你是怎么知道的？”
风凌叹了口气，道：“我当然知道。因为我也曾经中过这种毒。唉！‘金钱脂粉’本就皆是世间醉人之物，醉由心生，无药可解。”
孟婆婆笑了，道：“你的记心真好。”
狄雁儿吃惊的望着孟婆婆，道：“是你用‘金钱脂粉’将‘五鬼运财’毒倒的？”
孟婆婆道：“是的。”
狄雁儿道：“江湖上的每个人都知道‘金钱脂粉’是‘七巧玲珑、百变天魔’贾赝生的独门迷烟，难道你就是贾赝生？”
孟婆婆淡淡的道：“是的。我就是贾赝生。”
风凌喃喃着道：“‘贾家老宅’…‘贾家老宅’…其实我早就应该想到‘贾家老宅’的主人是你了。除了你之外，这个世界上还有什么人能够在山腹之中建造出一座如此宏伟的城堡？”
贾赝生笑道：“的确没有了。”
风凌点了点头，道：“可是‘鬼手刀王’粱磊曾经对我说过，‘贾家老宅’的主人叫做‘转世魔尊’葛蜃江。他为什么要骗我？”
贾赝生道：“他没有骗你。因为我就是葛蜃江。不过这个名字我在江湖上已经很久没有用过了，自从搬进‘贾家老宅’之后，这个世界上就已经没有葛蜃江，只有贾赝生。”
风凌怔了怔，道：“粱磊没有骗我？难道他对我说的那个故事也是真的？”
贾赝生道：“什么故事？”
风凌道：“葛蜃江与莫惊鸿的故事。”
听到“莫惊鸿”这三个字，贾赝生的身子仿佛微微一震。
他沉默了一会儿，终于叹了口气，道：“当然是真的！”
风凌道：“你真的打算用金砖将这个城堡的地面铺满？”
贾赝生道：“是的。”
风凌想了想，道：“当初你暗中控制‘中原大侠’公孙鹏与他的师叔‘铁枪震八方’杨光野，意图利用‘魔针’里希夷与‘一箭落七星’齐梓轩的那场决战骗取‘黄金船长’赛黄金的百万黄金，难道就是为了继续铺地？”
贾赝生道：“不错！否则我要那么多黄金做什么？”
风凌道：“可是这一次呢？你为什么要发那封匿名信？为什么要刺瞎‘五鬼运财’的眼睛？”
贾赝生淡淡的道：“那是因为一个古老的传说。”
古老的传说？
风凌的心中一动！
他忽然也想起了一个古老的传说——
故老相传，在中原某一个神秘的地方，有一座“天灵鬼堡”。“天灵鬼堡”里藏着一盏“碧血琉璃灯”与一滴“天魔的眼泪”，是“九天诸神”与“十界群魔”当年遗留在人间的宝物。只要有人能够用那一滴“天魔的眼泪”点燃“碧血琉璃灯”，“九天诸神”就会满足燃灯人的一个心愿。只可惜与此同时，燃灯人也将遭受“十界群魔”的诅咒。当心愿实现的那一刹那，诅咒也会成真！
这个故事是“探丸”高手诸葛白丸讲给他听的。
他眯起了眼睛望着葛管家，望了很久，忽然道：“难怪我总是对你有一种似曾相识的感觉，原来我真的曾经见过你！”
葛管家笑了，道：“你曾经在哪里见过我？”
风凌道：“在一个人的身上。”
葛管家怔了怔，道：“在谁的身上？”
风凌道：“柯百灵。”
葛管家道：“‘五青追魂’柯百灵？”
风凌道：“不错！我曾经在柯百灵的后背上见过一个‘小鬼纹身’，那只小鬼与你简直一模一样。当时我的一位朋友还说那只小鬼叫做‘鬼仆’葛逍遥，也不知道是不是真的？”
葛管家苦笑着道：“是真的。”
风凌道：“所以你就是‘鬼仆’葛逍遥？”
葛管家道：“是的。”
风凌看了看葛管家，又看了看贾赝生，道：“你们一个是‘鬼仆’葛逍遥，一个是‘转世魔尊’葛蜃江，难道这里就是传说中的‘天灵鬼堡’？”
贾赝生笑了笑，道：“你也听说过‘天灵鬼堡’？”
风凌道：“当然。我知道江湖上有一个神秘的组织叫做‘碧落黄泉’，其中高手如云，却从来都不过问江湖上的闲事。那些高手们隐居在‘天灵鬼堡’，没有人知道他们的来历，只知道他们的首领是‘转世魔尊’。”
贾赝生点了点头，道：“不错！我们的确都是‘碧落黄泉’里的人。这里也的确就是‘天灵鬼堡’！”
风凌向神龛里的金像瞥了一眼，道：“据说‘碧落黄泉’里的人供奉‘双面天魔’。难道这就是‘双面天魔’？”
葛逍遥道：“是的。”
风凌叹了口气，道：“据说‘双面天魔’有两种面孔与五种性格。他有一张男人的脸丑陋如魔鬼，还有一张女人的脸美丽如仙子。他男人的一面残忍、贪婪、狡猾、好斗，女人的一面却****无比。唉！仔细想来，他不仅不男不女，而且身上连一个优点都没有，你们为什么还要供奉它？”
贾赝生道：“它也许真的没有优点，可是它有一滴眼泪。”
风凌道：“‘天魔的眼泪’？”
贾赝生道：“是的。”
那盏“碧血琉璃灯”已经被端端正正的供在了神龛里。
风凌又向那盏“碧血琉璃灯”瞥了一眼，道：“其实我也听见过那个古老的传说。难道你真的相信？”
贾赝生道：“绝对相信！”
风凌道：“所以你认为只要你能够用那一滴“天魔的眼泪”点燃“碧血琉璃灯”，‘九天诸神’就会满足你的一个心愿，是不是？”
贾赝生道：“是的，只可惜这许多年来，我始终都找不到那一滴‘天魔的眼泪’。”
风凌道：“那一滴“天魔的眼泪”呢？”
贾赝生道：“被莫惊鸿带走了。”
风凌道：“莫惊鸿当初为什么要走？”
贾赝生叹了口气，道：“莫惊鸿是家师的独生女儿，也就是我的师姊。家师很早就将她许配给我，婚后我们的感情一直很好。她之所以要走，其实都是因为一本书。”
风凌道：“什么书？”
贾赝生道：“《逆旅因缘谱》！”
风凌道：“《逆旅因缘谱》？”
贾赝生道：“是的。本门武学博大精深，尤其以《逆旅因缘谱》之上所记载的神功最为厉害不过。据说只要能够练成《逆旅因缘谱》，就可以无敌于天下。”
风凌道：“尊师一定已经练成了，是不是？”
贾赝生摇了摇头，道：“家师根本就没有练过。”
风凌怔了怔，道：“为什么？”
贾赝生道：“因为《逆旅因缘谱》之上所记载的内功心法修炼起来艰难无比，稍有不慎，便会走火入魔，轻则阴阳颠倒，经脉逆行；重则五内如焚，喷血而死。百余年来，本门中共有十三位前辈高手曾经修习过这部奇书，结果却尽数不得善终。所以传到太师父手上的时候，他老人家就定下门规，严禁本门弟子继续修习此书，以免枉自送了性命。家师将此书传给师姊之时，自然也是一再疾言厉色的告诫她决计不可铤而走险，只可惜……”
风凌道：“只可惜她却辜负了父亲的一番苦心。”
贾赝生苦笑着道：“不错！师姊心高气傲，将家师的告诫置若罔闻。一旦内功有了根底，便迫不及待的修习《逆旅因缘谱》。我自然苦苦相劝，可惜师姊依旧一意孤行。我们为了这件事情吵过许多次，最后师姊终于大发雷霆，带着《逆旅因缘谱》离家出走，并扬言除非我能够以黄金为砖将‘天灵鬼堡’的地面铺满，否则今生今世都绝对不会再回来。我想到那个古老的传说，就打算利用‘碧血琉璃灯’令师姊回心转意，谁知师姊冰雪聪明，窥破了我的心机，居然连那一滴‘天魔的眼泪’也一起带走了。”
风凌想了想，道：“既然莫惊鸿也相信那个古老的传说，她为什么不利用‘碧血琉璃灯’实现自己的心愿呢？”
贾赝生道：“练成《逆旅因缘谱》的确是师姊最大的心愿。可是她一心与家师赌气，说什么也不肯投机取巧。”
风凌点了点头，道：“你呢？你最大的心愿是什么？”
贾赝生叹了口气，道：“一别数十年，师姊自然早就已经练过《逆旅因缘谱》了。所以此刻我最大的心愿就是希望她还活着。”
——他处心积虑的谋划了数十年，最大的心愿却只不过是希望莫惊鸿还活着。
——显而易见，他爱惜莫惊鸿已经远远胜过了爱惜自己。
风凌也叹了口气，道：“如果你可以用金砖将‘天灵鬼堡’的地面铺满，莫惊鸿真的就会回来么？”
贾赝生道：“师姊一向言出必践，只要她还活着，就一定会回来。可惜以我收集黄金的速度，就算再铺二十年也决计无法成功。所以我此刻早已心灰意冷，已经不再奢望师姊可以回来。我只希望她还好好的活着。”
风凌道：“所以你才会举行这个‘燃灯仪式’？”
贾赝生道：“是的。”
风凌道：“可是只有用那一滴“天魔的眼泪”点燃“碧血琉璃灯”，‘九天诸神’才会满足燃灯人的一个心愿。既然那一滴‘天魔的眼泪’早已被莫惊鸿带走了，你还举行燃灯仪式做什么？”
贾赝生道：“那一滴‘天魔的眼泪’的确早已被师姊带走了，不过幸好‘天魔的眼泪’也并不是只有那一滴。”
风凌道：“难道你又找到了另外一滴？”
贾赝生道：“是的。”
风凌道：“在哪里？”
贾赝生轻轻的晃了晃手上的小瓶儿，道：“就在这里。”
小瓶儿里盛着一些红色的液体。
那是从“五鬼运财”的眼睛里流出来的血！
风凌怔了怔，道：“‘天魔的眼泪’是红色的么？”
贾赝生道：“是的。因为那本来就是一滴血泪。”
风凌看了看并肩躺在地上的“五鬼运财”，道：“所以你就刺瞎他们的左眼，做成了这一滴血泪？”
贾赝生道：“不错！当年‘九天诸神’与‘十界群魔’遗留在人间的那一滴‘天魔的眼泪’本来就是‘双面天魔”曾经流过的一滴血泪。你也知道‘双面天魔’有两种面孔与五种性格。他有一张男人的脸丑陋如魔鬼，还有一张女人的脸美丽如仙子。他男人的一面残忍、贪婪、狡猾、好斗，女人的一面却****无比……”
风凌吃惊的看着他，接口道：“你认为‘五鬼运财’就是‘双面天魔’的化身？”
贾赝生点了点头，道：“只要将曹十三的残忍、广易的贪婪、万俟枫的狡猾、江求剑的好斗与柳依人的****合为一体，就与‘双面天魔’的多重性格全然吻合了。倘若‘五鬼运财’不是‘双面天魔’的化身，天下间又怎会有如此巧合之事？”
风凌道：“所以你认为只要将‘五鬼运财’的眼睛里流出来的血合为一体，就是另外一滴‘天魔的眼泪’？”
贾赝生道：“是的。”
——这种想法实在太荒谬！
狄雁儿早已目瞪口呆。
风凌道：“可是‘五鬼运财’近年来始终分散在各处，已经很少一起行动了。你担心不能够将他们一网打尽，于是就用那封匿名信作引，索性让他们自己送上门来，是不是？”
贾赝生道：“是的。”
风凌道：“你煮了一大锅‘忘川水煮’，故意引他们怀疑孟婆婆就是当年毒死了西川大豪‘镂尘吹影剑’薛凯的女飞贼‘素手招魂’孟小娟，其实也只不过是想要他们对‘贾家老宅’之中藏有巨额黄金一事更加深信不疑而已，是不是？”
贾赝生道：“是的。”
风凌沉默了很久，终于长长的叹了口气，道：“其实我一直都很佩服你，因为我一直都认为你是一个不折不扣的天才。不过此刻…唉！此刻……”
贾赝生道：“此刻怎么样？”
风凌苦笑着道：“此刻我实在已经分不清楚你究竟是一个天才，还是一个疯子？”
贾赝生居然笑了笑，淡淡的道：“你认为天才与疯子之间有区别么？”
他忽然走近神龛，倒转手上的小瓶儿，将那另外一滴‘天魔的眼泪’注入了“碧血琉璃灯”。
葛逍遥从衣袋里摸出了一根灯芯。
灯芯插好的时候，他已经默默的退出了后堂。
火光一闪，贾赝生已经用一个精巧的火褶子点燃了“碧血琉璃灯”！
“天魔的眼泪”在燃烧。
贾赝生也在灯前说出了他的心愿。
他的虔诚令人感动。
在那一瞬间，风凌与狄雁儿甚至都觉得他的想法也许并不荒谬……
沉默了很久，贾赝生忽然将手上的火褶子递给了狄雁儿。
狄雁儿怔了怔，道：“这个火褶子不是我的。”
贾赝生道：“我知道。这个火褶子是我送给你的。”
狄雁儿道：“你为什么要送一个火褶子给我？”
贾赝生道：“因为你的火褶子已经不见了。”
——他居然连这种小事情都知道。
狄雁儿笑了。
她郑重的接过了火褶子，很小心的放进衣袋里。
风凌叹了口气，道：“这一次你准备怎样对付我？”
贾赝生居然淡淡的道：“我为什么要对付你？”
风凌怔了怔，道：“这一次你还肯放过我？”
贾赝生道：“当然。”
风凌道：“‘五鬼运财’呢？你打算怎样对付他们？”
贾赝生笑了笑，道：“我做人一向言而有信，既然已经答应了将这些金砖连同这座城堡一起送给他们，自然就会将他们永远留在这里……”
“贾家老宅”大门上的油漆剥落不堪，仿佛一张苍老的脸，记载着尘世间永恒不变的风霜；屋檐下的那一双燕子已经沉默了许多个春天，似乎早已无心再向路人诉说此间昔日的繁华与荣耀。
狄雁儿望着那扇大门，幽幽的叹了口气，道：“想不到‘七巧玲珑、百变天魔’贾赝生竟是一个如此痴情的人。”
风凌道：“这个世界上想不到的事情本来就有很多。”
狄雁儿点了点头，道：“譬如那个古老的传说？”
风凌道：“是的。”
狄雁儿道：“你相信那个传说是真的么？”
风凌道：“我不知道。”
他真的不知道。
他觉得这几天来的经历简直就仿佛是一场荒唐的梦。
其实，人世间本来就流传着许多传说，荒诞而离奇。
你可以不信。
可是有朝一日，你也许就会忽然惊奇的发现——
有的传说，原来是真的。
尤其是那些关于爱情的传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