洪门徽一副不管玉石还是什么，自己真正关心的只有这个的态度，枪看着他那坚定的样子笑出了声。
“好，就依你了。真是无法阻挡你那对见闻的热情！”
沇採集也对洪门徽放松了警惕，噗地笑了。商议完后，洪门徽简单地接了杯酒饮尽后就从枪的房里退出来了。走在回府的路上，洪门徽的脸色和刚才在府邸时完全不同。
扛着酒醉的身子，一直等到过了三更，洪门徽防止光线外露，用被褥挂在房门上后才点起了小小的煤油灯。坐在位子上的洪门徽用尖毫在手掌大小的纸上，分毫不差地开始记录下今天的所见所闻，这是通过帅要向宫里的世缘和仁顺传达的密书。
「王师表面虽立县监，实际上在努力把多翡变为自己的领地。还有通过一个叫沇採集的商人在多翡私养佣兵，必须要有所防备。请留意。」
在昏暗的座位下写信的洪门徽不再勾着肩膀，可以结实地挺起胸膛了。微弱的煤油灯下照得眼睛一眨一眨，没有顾虑，不再害怕的他紧紧地闭着嘴唇，他手上的笔坚定地继续书写着。
「雾风还需武风阻。」
***
依旧如往常，今天也是枪主持处理国事。用过午膳，离夕讲和经筵还有好长时间的下午，世缘带着朴泰准去了后园。
“内禁卫首领对鹰也感兴趣吗？”
世缘逗着从空中飞来落在胳膊上的帅，问道。帅的爪子内侧羽毛内，拴着一个不被发现的小竹管。世缘熟练地打开竹管的盖子，拿出折成手指甲大小的的纸张放进了袖口，这是洪门徽写的信。
“玩鹰是件高雅的事，微臣不曾尝试过。”
“亏你还是武官。”
世缘假做平静地说着，便打开旁边的鸟笼拿出一只鸽子作为帅的玩物。
“圣恩浩荡。”
“趁这个机会学学怎么样？”
世缘心里算计着什么时候才好打开袖口里放着的洪门徽的密纸，表面上一副毫不在意的表情，转头看着泰准随意说道。
“啊，内禁卫首领一定很忙，寡人只想着自己了。”
接着哈哈大笑起来，泰准暂时呆呆地看着看起来很清闲的王。不知是不是自暴自弃只一心追求物欲的自己，得到了世缘的救赎，泰准偶尔不自禁地从年轻王的样子里总是读出另外的样子。那个人会不会比我单纯想象的要活得更彻底缜密？而且总是在这种想法过后，对不是王而是世缘这个人产生惋惜的感情。世缘不在意陷入那种思考的泰准，看了会儿玩着鸽子的帅，走到身边已经摆好的糕点坐下了。
“你会对诗吗？”
“皇恩浩荡，小人学识短浅怎敢与您对诗？”
世缘对泰准的谦虚没说什么，简单地拿起笔写起来，任谁看来都是皇上带着内禁卫首领在忙里偷闲。等着墨迹干，世缘把自己写的纸递给了泰准。
“你读读给个评价如何？”
泰准小心地接过世缘亲自递过来的画宣纸，洁净的纸上如名画般写下的句子意外地很简洁。
—坐在林中且听风吟，不愿动羽扇。林中裸身沐浴阳光，解巾挂石壁任其随风摇曳。
（李白的的夏日山中，懒摇白羽扇，裸袒青林中。脱巾挂石壁，露顶洒松风。）
看似在哪里见过，不过流畅的句子一时也找不到欠妥的地方，泰准放下画宣纸叩下了头。
“真是美文。”
“真的吗？”
“在您面前怎能有半点虚假。”
“那你就留着吧，我想送给你。”
“谢皇上。”
泰准把御笔小心翼翼地藏在了怀里，突然从后面传来了啪嗒的声音。听起来绝不是鸟或者风的动静，泰准瞬时转过头去。
“是谁！”
可是转身一看后面什么人也没有。精习武艺的耳朵是绝对不会听错的，泰准可疑的又回头看看世缘，他像是什么都没听到一样，专注于下一个诗文。泰准正准备要起身查看周围，世缘慢慢放下笔，舒展书写时一直弯下的身子，仔细观察着泰准感觉到动静的地方。泰准感觉到世缘的表情与刚才甚是不同，背上直冒冷汗，枪还安排了连自己都不知道的又一个眼线。既然刚才感觉到的动静不是错觉，如果以为只有彼此二人，说出心里话的话，险些就会出大事。惊魂未定，闭上眼睛的泰准头顶传来了世缘平淡的声音。
“就算离开了，也不要有所表现。”
那天深夜，看着泰准来府邸为报告世缘动态而呈上的御笔，枪的嘴角露出一丝嘲笑的神情，向着惊讶的泰准把画宣纸扔了过去。
“看似是美文，不过是假作。”
“嗯？”
“这是夏日山中。”
听到枪的话，泰准又稀里糊涂地再次斟酌着画宣纸。诗意虽无深奥可言，不过世缘写下的就是李白的夏日山中。诗句各处稍加添补换字，算是原封不动的抄写，他这才明白自己最初为什么觉得在哪里见过。
“确实是的。”
枪不满得低头看着御笔念道。
“除此之外没有别的了吗？”
泰准暗自深吸一口气，下定决心后说道：
“不上朝的日子，大部分时间都坐在后园玩弄鹰，作诗。偶尔问问水江宫的情况，但不移驾于水江宫。”
泰准很清楚地知道在后园忙里偷闲玩弄鹰，是利用帅来传递密信的时间。枪确认自己派去的眼线汇报的情况和泰准的话一致后，毫无疑心的笑着点点头。
“很好。”
话虽短，深意却不少。泰准为了进一步消除他的疑虑接着说：
“陛下终日以玩物消磨日子，反倒是小人闲暇无趣了。”
枪对世缘毫无异常的虚度岁月的报告很满意，接着对泰准说道：
“你以后也像现在一样就行了，明白我什么意思吗？”
泰准连忙叩头。
“是。”
***
“娘娘……”
踱步在御园的女珍看到远处站的人后，立在了原处。看出女珍发现的人是谁后，尚宫的表情如走钢丝般变得小心起来。阳光下飘散的金色头发闪闪发光，一个娇小的女子站在那里，是嘉琳。
“皇后娘娘驾到！”
正在享受幽静的嘉琳，听到远处传来的尚宫的声音和许多人的动静，转过了头。服侍嘉琳的尚宫，丫头们也赶紧行了礼。
“娘娘，是皇后娘娘，请快行礼。”
听到身边站着的尚宫小声提醒，嘉琳看着向自己走来的女珍。黝黑的头发被工整地梳起来，没有一丝残发，唐衣上象征着皇后的凤凰飞鸟，显出女珍的美丽和威仪。
“天气真好，你在欣赏景色吗？”
在别人面前表现的样子和独自一人时有所不同，因为空虚的内心被皇后的位置和权势家门的女儿这个身份遮盖着。如此一来在他人面前，女珍不漏半点破绽。
“是的。”
女珍对着嘉琳礼貌地笑了笑。在这个女子面前，自己是瀚国的国母，是世缘对外的妻子。
“过得还习惯吗？”
王妃的问话让嘉琳顿了一顿后点了点头。
“是的。”
看着单纯回答着的嘉琳，女珍极为惊讶。在嘉琳的眼里，感觉不到丝毫的敌对情绪和警戒心。嘉琳面对世缘对外公认的王妃也没有任何情绪的变化，这并非是故意隐藏，而是根本就不存在那种心理。对于已经熟悉隐藏伪装自己内心的女珍来说，她比谁都明白自己绝对没有感觉错。
“陛下经常来此处吗？”
看着没有丝毫的感情变化，反而让人奇妙地觉得有些理直气壮的嘉琳，瞬间女珍不满地问道。她心里知道世缘已经从某时开始不来水江宫了。
“不。”
嘉琳毫不动摇地照事实回答，让女珍的意图落空，女珍握紧了藏在唐衣角里的手。
“你一定很寂寞，光是被拉到别国就一定很伤心。”
女珍温柔地笑着，直接挑战了嘉琳的自尊心。奇怪地就是想对她残忍，看着那张毫无波澜的面孔就想给她来点动静。
“不，没有关系。”
“……”
“我经常想着陛下。”
嘉琳这样明目张胆地向着王妃回答，让守在女珍身边的尚宫怒火四起，上前了一步。女珍在尚宫准备怒吼前，回头示意制止了她。
“是吗？挺理直气壮。”
女珍一生以世上最高的女人活着，她的自尊心不允许她追根究底地质问嘉琳没有受到任何帖纸。
“陛下也和你的想法一样吗？”
“是的。”
“你怎么知道？”
“我就是可以知道。”
本为了伤害对方的心而抛出的尖锐的话，嘉琳却默默平静地回答着，对女珍来说着实是个新鲜的冲击。在女珍看来，嘉琳丝毫没有绝望，悲伤，或是憎恶怨恨某人，就如不管在什么曲折中畅通无阻流淌的水或是什么一样，明镜般投射着自己。嘉琳的回答也不是故意为了对抗对方而显示的虚张声势，而是如实把自己所感所想毫无保留的说出来。所以越来越觉得被逼向角落的反而是女珍。
“你怎么可以确定？”
“陛下和我是同一类人。”
直视回答着的嘉琳的蓝眼睛，女珍想是被冰冷的针扎着心脏一般。嘉琳没有害怕的神情，再也无法与嘉琳对视的女珍，为了隐藏自己的内心把视线转向了湖水，没有意图也没有恶意的嘉琳就像要看穿自己一样。自己那虽为皇后，却没有得到世缘分毫心意的处境。
“同一类？”
女珍自言自语般地念道。只要愿意，自己可以将这个女子以内命妇的法规侮辱逼迫她，可是那样做只能造成无法挽回的悲惨境地。加之嘉琳也不是从自己这里抢走了世缘，世缘最初也不是自己的情人。
假如嘉琳在自己面前屈服或是耍狠的话，女珍的态度也不会如此，她只不过会蔑视她或给与她惩罚。嘉琳若是那样的俗世女子，自己也会对世缘失望的。看着完全出乎自己意料的嘉琳，女贞好像明白了世缘为什么会想要嘉琳。嘉琳很像，就是和世缘。
“哼哼……”
面前站着的女子明白她与自己心中男人一样的话，让女贞不觉干笑起来。
“请你以后不要做有违礼仪的事。”
最终女珍只不过装成优雅宽容的王妃留下这句话就转身走了，她不能再和嘉琳待在同一空间一分一秒。
出了御园的女珍快步回到了交泰殿，一屁股瘫坐在宝位上，脑海里始终徘徊着嘉琳平静地说出自己与世缘是同一类的话。联想起世缘，那蓝眼睛，他的眼神和嘉琳的眼神几乎可以合二为一的相像，女珍虽然不乐意，但也无法否定这一事实。瞬间，女珍忘了自己化了妆，用手将脸捂了起来。
世缘和自己还有嘉琳，三个人都是一样的吗？不都是寂寞，孤独，几乎没有感受过爱情温情吗？可是为什么那个女子和世缘那么相似，而我却不是呢？为什么对世缘来说我不能成为那个女子那样呢？为什么，为什么。
***
夜晚，天空中除了闪着洁白光芒的满月，什么也没有。世缘直到草丛间虫停止叫声也没能入睡，世缘知道自己无法入眠的理由。不带一个内官，一个宫人，世缘就这么出了寝宫，他能感觉到落着夜晚露珠的叶片擦身而过。
“……”
水江宫的湖水反射着洒在湖面上的月光，闪着银白色的光芒。那美丽的光辉足以停留住人的视线，可是抢走世缘视线的不是那美丽的湖水，也不是独自占据着夜空，闪烁着华丽光芒的满月。
世缘知道自己的行为很危险。好不容易才转移了枪的注意力，开始进入他的眼皮底下，这种行动会使已经确保的安全又再次动摇。可是，世缘再也无法忍受了，世缘自己也不会预料到会被这种感情支配着心。
站在和嘉琳总在一起的厅内，世缘暗吸一口气。亭子四周挂着的透明幔帐随着夜风，如蝴蝶般飘舞。深夜发现已经来此的嘉琳后，世缘全身充满了力量。比满月，比月光洒满的湖水更加吸引自己，迷惑自己视线的女子就在那里。
就像预想到了一样，嘉琳没有被深夜出现的世缘吓倒。这女子什么时候就已经在这里了呢？当摸到嘉琳肩上落有的露珠时，世缘真切地笑了。
“我无时无刻不想着你。”
“……”
“无时无刻你不在我的心中。”
出生以来就没有爆发过自己的激情，世缘说的话虽然有些平淡，但声音却在微微颤抖。嘉琳抚摸着一路走来世缘变得冰凉的脸，世缘就像想确认嘉琳不是幻影一般把她拉进了怀里。
这是个危险的行为。自己行动的话，枪就会关注嘉琳，会想尽一切办法折磨她，刺激枪的做法是不可行的。可是即使他都明白，世缘还是无能为力，因为他急切地想要嘉琳。
世缘用细微颤抖的嘴唇在自己的耳边喁喁而语，声音低而幽静。嘉琳感受着把她紧紧拉入怀里的世缘的体温，把头靠在了他的肩上。自己也是自此已经不能把世缘的样子，话语和眼神从自己的脑海中赶走了。自己思念的人来到身边，这还是第一次。她知道这是超越想象的激动之事，嘉琳也想要用尽力气抱紧世缘，就像他抱着自己一样。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