嘉琳再次拉起反问的女珍的手,说道:
“皇上马上就会来的。”
那样说着的嘉琳,语气中没有丝毫的不安。
“重新开始。”
看着坚定地说出这些话的嘉琳,女珍瞪大了眼睛。
“你不是说想重新开始吗?”
她是怎么知道的?茫然的女珍失神地忘了站起身来。嘉琳摸了摸女珍苍白的脸,消瘦的女珍的眼神与自己的相同,除了沉浸在悲伤中之外,与世缘的也是一样。
“走吧,现在还有时间。”
嘉琳扶起没有力气的女珍,唤醒自己的嘉琳的手是温暖的。瞬间女珍差点后悔自己忘记这段时间的决心,选择死亡的决定。如果知道还有向自己伸出双手的人的话,会不会稍作努力呢?自己好像明白了世缘为什么遇到嘉琳后会发生变化的理由。
嘉琳扶着女珍出了中宫殿的里屋。通过后院冲进来的士兵虽然扰乱了宫殿的内部,不过禁军们也在奋力抵抗。世缘马上就会到了,那样就安全了。没有什么可担心的。
“啊啊啊!”
刚来到走廊,从里面就传来了宫女的惨叫声,相互依靠着的嘉琳和女珍同时僵住了。枪,拿着沾满刚才惨叫的宫女鲜血的长剑出现了。
***
“快点下令,作为王妃命令禁军关上宫门,快点下令!”
空手持剑一片狼藉的样子出现的父亲大叫着,女珍呆呆地看着这样的父亲,开了口。
“一切都结束了。”
女珍刚这么一说完,枪的眼中就冒出了火星,大步流星地做过来,使劲抓住了女珍的胳膊。
“你说什么!现在还没有完。只要你以中宫下令关上宫门,我能带着你出去,就可以重新开始!还没有结束!”
看着已经死到临头还不承认的枪,女珍第一次感觉到了父亲人性的一面。冷酷理性的人也有这一面,真是好笑。
“让开。”
嘉琳说道。这时发现搀扶着女珍的嘉琳,枪的眼中泛着可怕的光。他用没有拿刀的空手扼住了嘉琳的脖子。
“要不是你这娘们儿……!”
嘉琳挣扎着,痛得脖子就要断了。女珍咬紧嘴唇,冲向了枪。虽然没有什么力气,不过被推了一下的枪还是晃悠着松开了嘉琳的脖子,摔倒在地。女珍扶着大喘着气的嘉琳准备回到房里关上门时,被抢先一步起身冲过来的枪一把推倒在地。
“啊!”
倒地的女珍带来的风把立着的油灯吹倒,灯里的油撒了一地。枪朝着呼哧呼哧喘着气的女珍大喊道。
“你这个傻子!为什么不明白,现在还没有结束!我还要东山再起!”
“父亲不觉得对不起死在您手上的那些冤魂吗?”
枪对女珍的话嗤之以鼻。
“如果有想要得到的东西,那么就算它在天涯海角我还是会去追寻。我也是那么做的。我想要得东西就在这绝壁!想拥有是罪吗?被渴望吞没的人都是弱者,最初就没有资格!自己的软弱要怪谁?”
枪叫喊着,丝毫不觉得有任何羞愧和后悔。女珍这时才明白,自己的父亲只学会了以这种方式活着。如果能早点知道,是不是就可以有所改变呢?不过,因为那种方式,现在所有的一切都结束了,已经太晚了。百般思索,现在已经太晚了。
“所以我全都完成了,全都掌握在手!但是,那个结果指的就是这个吗?”
枪空虚地低下了头。
“全部都顺了你的意,所有全部。”
女珍支撑地的手没了力气,她用裂开的嘴唇慢慢说道。
“父亲来到世上……就只为了得到那个吗?”
枪没有听进女儿苦涩的话。这时醒过来的嘉琳使劲撑起身体,靠近女珍。枪扭曲地说道。
“反正都是要死的娘们儿,还做什么垂死挣扎?”
听到枪向着嘉琳说的话,女珍瘦弱的脸上含着笑容。
“不,死的是我。就算您带我离开这里,父亲也只能失败。”
“你说什么?”
“父亲送的那个药……我喝了,跟我的药调换了。”
嘉琳吃惊地转过头来看着女珍,枪也一副惊讶的神情。女珍微微笑着,接着说道:
“这段时间一直按时按量的服用了,一边回想着父亲的所作所为!”
“……”
“连自己的血肉正走向死亡也看不见的人……还能做什么?”
枪握紧了拿着刀的手。在向着女珍愤怒的眼神变为憎恶的瞬间,嘉琳挡在了女珍前面。本就一片混乱,外面传来的吵闹声更显嘈杂,在反军和我军交锋中起了大火。
“皇后娘娘!得快点躲避了,旁边殿阁的火正在蔓延到交泰殿!”
在中宫殿侍奉的一个宫女慌忙中大喊着跑进来,发现拿着刀站在那里的枪后,吓得一屁股坐在了地上。不知道是不是知道自己一个人的力量不够,宫女看到了女珍和嘉琳还是逃跑了。看来火蔓延过来的话是真的,三个人所在的交泰殿屋顶传来了嘎吱的声响。
“你……”
枪一副不敢相信的眼神来回看着女珍和嘉琳。用他的想法是怎么也不能理解女珍所说出来的话。
“你竟敢!”
枪愤怒得失去了方向,朝着嘉琳和女珍挥舞着刀。
尹庭希和朴泰准跟随世缘到达了宫殿。世缘发现直冲上天的烟气后睁大了眼睛,通过后院潜入的反军现在已经差不多全部都被镇压住了。世缘一发现冒着烟火的地方离水江宫并不是很远,便用力踢了下马的肚子。
“坏了!”
干燥的秋季,正巧风吹来,蔓延到交泰殿的火在一眨眼间顺着墙点燃了整个建筑。世缘拉着被火吓得直叫的马缰绳,咬紧了嘴唇。刚涌向别处,被士兵阻挡着,只剩下活捉的想法下一时大意了。
“巡逻军在干什么!快点灭火!”
随后跟来的仁顺大喊着,可是火已趁势越烧越大,已经很难控制了。世缘跳下马背,抓住一个在慌乱中逃跑的中宫殿宫女,大吼道:
“水江宫呢?中宫在哪里?”
“小,小人最后见到的时候,两位还在里……府,府院军拿着刀……”
放开已经慌了神的宫女,世缘看着渐渐被火吞噬的中宫殿。虽然不可理喻,吞噬着华丽彩绘的火花,就像在装点着那冷清的殿阁。
“陛下,不可以!”
泰准朝着还没来得及阻拦,就已经冲进被火包围的中宫殿的世缘大喊着。
***
枪拿着剑柄的手没了力气,重心一歪,剑锋朝下,穿透了女珍身体的剑滑落在了房间的地上。被女珍推向角落的嘉琳为了扶起女珍,想再次靠近她,天花板的帐幕被火烧落,嘉琳只得慌忙退后。
“女珍!”
女珍瘫坐在火光那边房间的地板上,听见嘉琳的喊声慢慢地回过了头。嘉琳努力不让火势蔓延到撒满灯油的那边,看着都不知滚烫,用手扑灭火花的嘉琳,女珍微微地笑了。女珍感受到了顺着嘴角流下的温热的东西,小声说道:
“没有关系。”
嘉琳不管烫伤的胳膊,把手伸向了女珍。
“快点抓住我!现在,现在还有时间!”
有那样拚命地向自己伸出手的人吗?虽然没有力气抬起胳膊,女珍此时真的觉得算了。
“快走吧。”
说着,女珍第一次发自内心地笑了。
“也许下一次……就不是这个样子。”
红玉色的火花像夏天夜里的萤火飞扬着,顺着柱子爬上来的火花来回走在房梁和椽子,发出了吱吱的声响。
“嘉琳!”
经过已经成了火海的中宫殿的走廊,到达里屋的世缘发现坐在门边的嘉琳大喊道。抱起嘉琳肩膀的世缘发现了火海对面的女珍,张大了嘴。地板上的灯油和女珍流出的鲜血不能融和,交织在一起的样子是那么残忍,凄凉。
绸缎含着火花的颜色,女珍穿的唐衣看起来比任何时候都要华丽。她用玩偶般苍白的脸看着火光对面的站着的人,微微笑了。
“这……!”
在自己亲手刺伤女儿的打击下,失了神的枪,发现为了救嘉琳而冲进来的世缘后,一个踉跄。短暂的瞬间暂时停滞了,女珍最后伸手抓紧了要跑出去的父亲的衣角,这时被火烧得椽子掉落在两人的头顶。
“啊啊啊!”
嘉琳实在无法忍受女珍被火吞噬的场面,大叫着闭上了眼睛,世缘也咬紧了嘴唇。不过不能再待下去了,得离开这里。
“走吧。”
世缘看到了被火烧伤的嘉琳的胳膊,用量胳膊抱起嘉琳的世缘在火海和浓烟中幸运地找到了出路。好在外面用尽全力在洒水灭火,所以走廊的火势比房内有所减弱。每吸一口气,都觉得呼吸道在被灼伤。
“陛下!”
就在离开的最后一步的瞬间,瓦端的火团掉落下来,从头发上传来了呲啦的声音。抱着嘉琳到处被烫伤的世缘一跑出来,尹庭希和泰准就毫不迟疑地跑上前灭了剩下的火。
“现在结束了。”
嘉琳抓着世缘的衣角,好不容易睁开眼,抬头看着他。虽然被眼泪和热气浸湿,不过眼前的就是世缘。虽然高兴安心,但是想起最后被锁在火海中女珍的样子,嘉琳的心就像要被撕碎般疼痛,她那时是面带笑容的。
“现在全都结束了。”
世缘用被热气烤干的嘴唇小声说道。嘉琳也明白了自己和他的想法一样,所以伸长了胳膊用尽全力抱紧了世缘。
***
“把罪人们带到国门场,论罪处罚。”
交泰殿被大火烧得干干净净,叛乱也被平息了。在整理完一片狼藉的宫殿内外后的几天,在推鞠场上,世缘下令旁站着的尹庭希鞠着躬打开了奏折。
“带罪人!”
尹庭希的喊话下,穿着素衣被捆绑着的最人们被带上了刑场,他一字一句地念着奏折上写着的名字。
“大殿尚宫金贵名!内殿内官金泰终!宫女吴弦儿!户曹左郎中金石恩,削其官职,贬为矿山奴婢!”
尹庭希尖刻地继续说道:
“还有问前府院军崔枪之罪,灭其上下三代,收回其财产于国库。破家潴宅,不能埋尸祭祀,如果有人为其收尸,当论同罪处以之!”
镇压谋反,最先实行的就是清除党派,只要是和枪有一点深入关联的人即是被处以极刑的对象。所以推鞠场上连日宣布被抓捕押送的罪人和罪名的声音杂乱无章。世缘一时一刻也没有离开,一直看着被抓来的罪人。刑场上命丧黄泉的人不计其数,免其身份,被贬为奴婢的也不胜列举。
“现在才像结束了。”
就在连日以罪轻重论罚的判决过去,渐渐到了尾声的时候,泰准一副感性的神情嘟囔着。因枪的垂死挣扎导致乱成一片的宫殿,现在已经完全恢复了平静,为了重建被烧光的交泰殿也在热火朝天地整理中。
“是的,是多么幸运的事啊。”
旁边站着的仁顺大笑着说道。泰准犹豫了一下,小心说道:
“可是有一点不可理解。只要是谋反的,就算是最卑微的人陛下也是加以严惩的,为什么为以两班法例为罪人的女子举行葬礼呢……”
听到泰准的话,仁顺的表情也变得认真起来。收拾好火烧的交泰殿,世缘是因为什么只收拾好女珍的尸体,按照礼法下令为她举行葬礼的呢?不止如此,还按照形式安排埋葬和管理的人,想着丝毫不处理枪的遗骸,将它遗弃在那里,这可算是个意外的处决。
“不要想得太多。虽然是逆贼的女子,但在内殿三年,没有做过一次坏事。有什么……我们不知道的内情吧。”
在仁顺的劝解下,泰准默默地同意了。其实世缘为嘉琳处理后事,是因为他从嘉琳那里听到了女珍最后的话。她明明知道送给嘉琳的药里下了毒,还是将药调换,了结了自己的生命。
想起知道嘉琳被预谋毒害时,自己找到女珍追问的情形,世缘掩饰不住内心的哀痛和迟到的歉意。那时女珍自己已经喝下了毒药,却一字不提,直到现在好像才明白她那么做的理由。那是在孤独中无法得到回答的悲壮的爱,到现在才知道自已一直被爱着的世缘能为女珍做的就是最后那天女珍对嘉琳所说的话,只能期待下一次不是这样的一个结果。
“啊,内禁卫首领现在马上去御医那里。”
仁顺接下来的话让泰准猛地抬起了头,御医现在奉世缘的皇命,正在治疗在死亡边缘被救起的洪门徽。
“门徽刚才醒过来了,快去看看,他一定在等着我们。”
刚要转身的泰准向仁顺鞠了一个躬,连忙跑了出去。仁顺摸着胡须呵呵笑着,他感到混乱的一切都已结束,新的时间正在走来。
“御医大人!”
正好诊治洪门徽出来的御医看到纱帽都掉下来却浑然不知的泰准,笑了起来。
“您来了?快进去看看吧。”
“身体怎么样?”
“现在好多了,安心休养就可以了。”
泰准连忙脱下鞋子,进了太医院的内室,小心地坐在了半睁着眼睛躺在那里的洪门徽身旁。
“门徽!”
听到小声的叫声,洪门徽把眼睛转向了泰准。身体现在还被绷带和夹板包裹着,脸上也留有结痂,不过就像御医说的,他的脸色好了许多。
“陛下呢?”
听到他睁开眼睛问的第一个问题,泰准既开心,又笑着,一副错杂的表情。
“不用担心,一切都结束了。”
泰准连忙抓住了洪门徽慢慢抬起的手。
“水江宫娘娘呢……?”
“那个也不用担心,你这个人!多亏了你舍命相告,大家都没有事,所有的事都解决了。”
徘徊在死亡边缘,才醒过来,问的却是这个。泰准再次感叹洪门徽固执,死心眼的性格,哈哈大笑了会儿又沉下了眼睛。他看到了被厚厚的绷带缠绕的腿。
“对不起。”
泰准哽咽着,好不容易说出了口。洪门徽微微笑了。
“没关系,不要挂心。”
可是怎么可以那样?就算是不可奈何的选择,泰准还是不能摆脱罪恶感,而且洪门徽也很清楚泰准会那样。
“那时你要是不那么做……我就再也不会见你。”
听到洪门徽的话,泰准一副要哭的样子看着他。感谢,抱歉,可惜的心情一涌上心头,结果留下了眼泪。
***
外面下起了第一场雪。明年也许是个丰年,第一场就已经是鹅毛大雪,看起来反而很温暖。嘉琳坐在带着自己与世缘第一个回忆的水江宫湖边的亭子里,观赏着雪景。
“不冷吗?”
不知世缘何时走到了身后,嘉琳回过头,笑了。
“不冷。”
身边有火炉,穿着厚实的衣服,盖着毛织的毯子。结冰的湖水上堆积着雪,形成了一片广阔的雪地。
世缘笑着坐在了靠着椅子坐着的嘉琳的身边。与平时披在肩上不同,世缘穿好龙袍,戴着翼善冠。
“孩子呢?”
温柔的问话下,嘉琳抓起世缘的手放在了盖有毯子的肚子上。现在就算盖着厚实的毯子也能看出嘉琳隆起的腹部。这就是母体内胎儿一天天日新月异般茁壮成长的证据,世缘感受着未知的感动,笑了。
“春天就会诞生了。”
不知是空气太凉,还是因为喜悦,嘉琳的脸有些通红,世缘用温暖的眼神看着这样的嘉琳。艰难的寒冬已过,现在是净化的冬季的开始。世缘在火炉边搓着手取暖,从衣袖里拿出了什么东西。
“我爱你。”
世缘隐约的声音让嘉琳睁大了眼睛。在嘉琳转向自己的时候,世缘的手伸向了金色的发绺。
世缘边温柔的抚摸着,边在嘉琳的头上插上了珍珠做的美丽的头饰。嘉琳用手摸着头饰的模样,然后眼睛通红地看着世缘。世缘默默地抱着嘉琳,又说了一遍刚才说的话,慢慢地闭上了眼睛感受着嘉琳的体温。
至此,他的愿望实现了。
现在嘉琳可以像普通人一样哭笑,生气,发脾气,尽情地表现喜悦的心情。嘉琳再也不是没有感情的女子了。她是自己唯一爱着的女人。比嘉琳更可爱,比她气质更高贵,更性感,什么样的女人也不能夺走自己的心。假若嘉琳苍老生病,变得憔悴,世缘也不会离开嘉琳一步,因为他也会和嘉琳一起变老,生病,憔悴。
最初遇见嘉琳时觉得她的蓝眼睛并不陌生,而且感知到嘉琳的眼神和自己的一模一样时,世缘很长一段时间不得动弹。在知道与他一样埋没在已经无法感知寂寞的孤独中时,世缘心里的一角默默地决定了。
要与她同行,就如珍珠和贝壳的命运一样,永远地。
现在嘉琳和自己永远合二为一了。就像相互知晓那样,总有一天,时间流逝,他能向嘉琳诉说现在的感受。我有多么爱你,多么宠你,看着你也会想念你,你不会知道我有多么爱你和我的孩子,还有有关你的一切。
“我爱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