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皇甫俊晖的事，你一开始就知道吗？”
“是的。”
心里一根弦啪地一声断开了。
“原来是这样。”
俊晖就像淹没在遗忘的沼泽里，愣了好一会儿。就好像深陷泥潭，无法摆脱，他的身体正在慢慢下沉。
“想要毁掉我的这句话……那……是真的吗？”
“……是的。”
他心中绷着的那根弦，在这一刻，就好像被刀子割了一般，断开了。
“就像讨厌我父亲，母亲一样，讨厌我吧。是吗？”
“是。”
“你不能原谅我母亲只想着自己疼爱的孩子，而把年幼的你赶走。是吗？”
“是的。”
俊晖把心里纠结的事情说了出来，雅珍听到点点头，把嘴唇咬得更紧了。
“你曾经对我说过的话……对我做过的事也都是假的吧。”
“……是，是的。想想你父母对我父母做的事，其实我做的这些根本不算什么。”
“呵！不算什么……”
“至少，少爷和你的父母都还好好地活着，不是吗？”
哗啦啦，俊晖伤口处的血滴落了下来。
雅珍看着俊晖那异常悲伤的眼神，就什么话都说不出来了。俊晖的眼神就像是能把她看穿似的，她不敢再与他对视。
雅珍心里暗暗地想到：“做的很好。这不是你早就预想到的事吗，你不就是希望他被毁掉，希望他痛苦难受吗，不是一直在等着这一天吗？”
“那么恨我吗？恨到把自己送给我也要报仇……”
雅珍回答不上俊晖的最后一个问题。雅珍不确定答案是什么。
“我把自己送给他来报复他，有那么恨他吗？”雅珍心里疑问道。
“都是我的错，那时我找你了，可是却怎么也打探不到你的消息……”
雅珍在想他这是什么意思，犹豫了一会儿，可是她没有往深一层想。已经泼出去的水，还能再收回来吗？现在想得再多又有什么用呢？雅珍心里不断告诫自己，快点结束吧，接着进行下一件事，这才是明智的选择。看着就像石像一样面无表情地坐着的雅珍，俊晖从座位上站了起来。
“你想要把我毁掉的想法……好，我会满足你……现在我的心空荡荡的，就像费了很大力气去垒的墙，一下子倒塌了似的……现在我们会变成什么样，结束了吗？那我该怎么做，看不到你我该怎么活……”
俊晖就像丢了魂似的，喃喃自语。然后就慢慢地走出了房间。看着俊晖一步一晃地走着，就像浮在空中似的，但是她没有抓住他。
“少爷！”
俊晖摇摇晃晃地走着，一副精疲力尽的样子。潘秀放下手里的包袱，看了一眼雅珍，又回头看了看俊晖，急忙跑过去扶着他。
天阴了，虽然没有下雪，但是已经能感受到冬天的寒意了。
呆呆地坐了一会儿的雅珍静静地站起身，看着门前放着的包袱，打开看了看。
雅珍摸着俊晖逛了很多店铺挑选买来的粉扑和红色的红花胭脂，连珊瑚饰品，还有水牛角做的牛角石榴簪，长长地叹了一口气。
我到底对这个男人做了什么？这个对我关怀备至的男人……这个为我做了这么多的男人……想到玩双六板赢了钱就给她，像个孩子一样笑得这么灿烂的俊晖，雅珍的心就一阵阵刺痛。
最后发现了瓷漆戒指，雅珍把戒指戴到手上试了试，终于忍不住哭了起来。雅珍由最初的抽泣到最后成了放声痛哭，不时地发出呜呜地声音。
正在哭泣的雅珍突然觉得有人轻轻地拍了拍自己的背。
“别哭了。他念着你，才给你买来了这些，不是想看着你哭的……他想看到你开心地笑。”
稍后赶来的皇甫先看到俊晖摇摇晃晃地走了，大概也猜到发生了什么事，只是一脸无奈地站着。
“您怎么来了？”
雅珍赶紧擦了擦眼泪，朝皇甫先行了礼。假装什么事都没发生一样，收拾那些东西放到包袱里。
“能一起喝杯茶吗？”
皇甫先什么都没表现出来，只是走进房间坐下了。
皇甫先看了一会儿卍字窗窗外，又转过头看着低头倒茶的雅珍。整个房间都弥漫这茶香。
“我曾经视之为我全部的女人喜欢上了我的知己好友，因此，我痛苦了一辈子。我不知道该怎么忘掉她，不知道怎么让自己断了喜欢她的心思。在我十八岁的时候，我最爱的女人和我最好的朋友成亲了。她掰开我的手时，是这样说的……太悲伤的爱情不是爱情，是伤害，她不想让爱情变成伤害，所以她要我忘记她，忘得干干净净的。可是，我怎么也找不到忘记她的办法，痛苦了一辈子。”
从他灰白的胡子隐约可以猜出他的年龄和那种执着，听到皇甫先语气过于平静，雅珍停下倒茶的动作，看着他。
这种悲伤的情感占据我的心。
雅珍也不知道怎么才能将一个人忘得干干净净。雅珍一想到这，全身的力气都像一下子被抽走了似的，双手颤抖着捧着凉茶。皇甫先一脸担心地看着雅珍。
“有好好吃饭吗？怎么还那么瘦？”
听到皇甫先的话，雅珍整理好情绪，倒好茶递给皇甫先。皇甫先接过茶喝了一口，又开口说道：
“当时他很不同意我和他母亲的做法，一个人跑出去找不知去往何处的你，我实在是无法面对他。”
听到皇甫先说俊晖找过自己，雅珍的心里咯噔了一下。
想到年幼的皇甫俊晖独自一个人出去找年幼的未婚妻，雅珍的心阵阵刺痛。
“原来是这样，原来是这样啊。我都不知道……我该怎么做才好。”雅珍心里悔恨道。
“您现在来说这些，是为什么？”
与内心的震惊不同，雅珍盘腿坐着冷冰冰地说道。
“我现在来说这些，不是要你原谅我和我内人。只是，想让你看清楚那孩子的心。还有请你原谅俊晖，只原谅他就好……他非常想你，所以他的心很痛。我就是如此，即使过了很长时间也无法忘记那个女人，所以才痛苦地过了这么久。我很担心俊晖会和我一样。我想求你，接受他的真心吧，抛弃复仇的想法吧……所以我才来的。
雅珍努力想要掩饰自己那沉浸在悲伤中的内心，所以死死地咬着嘴唇。
“我今天这么急忙地来……你可能也猜到了，现在不能再坐视不管了，再这样下去，对你，对俊晖都不好。我内人已经知道红儿你的存在了，而且不会再让你待在俊晖身边的，而且俊晖的婚礼也快到了，领议政家如果知道这件事的话，也一定不会善罢甘休的。”
雅珍看着皇甫先，丝毫不掩饰自己内心的愤怒。
“我已经都替你准备好了，你去燕京吧。”
“您是为了赶我走才来的吧？大监大人您也……本来也是这个样子的吗？我……不会走的。”
雅珍收住了动摇的心，冷漠地摇摇头说道。
“我不是要赶你走，所以你不要不高兴。你还是戴罪之身，所以只是想让你避一避。所以……”
“比起担心我的安危，您更担心的是少爷的婚礼不能顺利进行吧？”
“如果俊晖不参加婚礼的话，你觉得那些人会这样放过你吗？所以别固执了……”
“我的事我会自己看着办的，我不会接受大监大人您的帮助的。喝完茶的话，就请您回去吧。”
雅珍打断了皇甫先的话，坚决地摇了摇头。
“红儿……”
“请您不要那么叫我。”
雅珍猛地站起来，打开房门做了一个“请”的姿势。皇甫先明白不管他再怎么劝说也不会有用，于是就慢慢地站起身走出了房间。皇甫先出去后，雅珍静静地低着头，和那站在在檐廊下抬头往上望的冬儿对视着。
“冬儿，给我摆个酒桌……”
“小姐……”
“我现在情绪很乱……”
“小姐……”
冬儿摆好酒桌，雅珍和冬儿面对面坐着。
雅珍双手静静地拿起盛满了酒的白瓷酒杯，熟透的樱桃在酒杯里显得更加红了，看起来就像血色，诱惑极了。雅珍死死地盯着酒，仿佛那酒招惹了她一样。
听冬儿说了大概情况，锦熙来过了，可是却没法劝一直悲伤地看着面前酒杯的雅珍。虽然想说点什么，可是雅珍看起来太过悲伤。锦熙对一直担心着的冬儿说，让她自己呆一会吧。然后就走了。冬儿叹了一口气，忧愁地守着雅珍。
终日痛苦的内心，一下子空了，雅珍不断地喝着酒，鼻子酸酸的。
“我就知道会这样。我知道那么残忍让你走，我会很痛苦。我以为我能坚强地舍弃你，可是我好像不知道该怎么忘记你。”雅珍内心痛苦地说道。
“如果你只是怨恨过去的话，那就忘掉过去吧。就算过去过得很痛苦，现在和将来也可以过得很好的，再制造出好的回忆就好了，再重新开始就行了。我会让你忘记过去的痛苦，我会让你感觉到这个世界是多么地有趣，和我一起生活吧。不管是一天还是一个月……不，一辈子也好……”
酒杯里浮现出了俊晖那明朗的笑容。雅珍想到了俊晖开玩笑时调皮的笑脸。她感觉头晕得厉害。如果以后再也看不到俊晖的话，她和死了也没什么区别了。
“奇怪，怎么我就没有考虑过他的心情呢……他怎么会去找年幼的红儿呢……”
可是又仔细想想，那全都是多余的事。现在来说这些事，这一切又该怎么回到原点呢？
不知道雅珍喝了多少，她已经完全醉了。兰儿过来寻找雅珍，她又看了一眼冬儿，一脸疑惑的表情，好像询问这是怎么一回事似的。
“小姐！这到底发生什么事了？”
冬儿摇摇头，让兰儿不要再问。
“怎么办呢，金城大君要找她……”
“今晚？”
“是啊。跟文香妈妈说了不行，但是金城大君说拉也要把她拉走。金城大君府上来了很多士兵，把文香阁给包围了……”
“那个，他毕竟是金城大君，拒绝了他，还能活命吗……”
“到底为什么大君殿下要出兵？”
“如果不把小姐交出去的话，他会让文香阁给变成一堆废墟。”
“是啊，虽然文香妈妈说不要告诉雅珍小姐，可是那样的话，连同妈妈都会一起死掉的。”
“那怎么办？”
雅珍听到了在房间里蹬蹬跺脚的冬儿和兰儿的话，摇摇晃晃地走下了檐廊。不管最后变成什么样子，都是自己招来的祸端。是她策划俊晖和金城大君翻脸的，现在金城大君开始反击了。
“小姐……”
“走吧。”
“可是小姐……”
“快走。不想赶走士兵吗？想让妈妈受伤吗？”
雅珍的酒劲还没过，就一摇一摆地向前走去。
“怎么办啊？”
冬儿和兰儿一追上了挣扎着往前走的雅珍，追到院子里就看到文香瞪圆了眼睛和金城大君府的管家在争吵，文香看到他们，马上跑过来。
“你这个样子不好好休息，出来干什么？”
文香一脸担心地把手抚上雅珍苍白的额头上，雅珍那冒出一滴滴汗珠的额头就像火一样烫。
“我跟他们走一趟，妈妈！”
“可是雅珍啊……”
“我没事的。”
雅珍转过身，看着从金城大君府来的忠心的管家。非常忠心的管家，就算主人叫他死，估计他也会马上去死的。
“您做得很对。大君大人也会打心眼高兴的。您上轿吧。”
管家很有礼貌地跟雅珍说道。
“等一下吧，我准备好了就过来……”
雅珍不想让人看到自己凌乱的样子，就进去换一件没有褶皱的衣裙。
赶走了俊晖才发现，身体和心一下子全空了。她不能放松，沙沙沙，感觉自己就像随风飘扬的落叶一样，随时会被风撕碎。
站在檐廊尽头望了一会儿天空，天阴了。
雅珍觉得可能一会儿就要下雪了。漫长而寒冷的冬天来了。
雅珍打扮好出来，管家急忙命人抬来豪华的轿子并打开轿门。雅珍小心翼翼地怀抱着玄鹤琴，拖着醉酒的身体从容地上了轿。雅珍乘的轿子穿过文香阁的院子，还没有出大门，天空就开始飘起了雪花。这是今年的初雪。
犹如棉花一样的雪花透过轿子那窄小的门缝，飘落在雅珍红色的裙子上。雅珍伸出手指碰了碰冰凉的雪花，一滴滴眼泪顺着她的脸颊流了下来。与将要开始的内心的痛苦相比，这些都是微不足道的小事了。
轿子外，初雪依旧飘着。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