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去。”
不轻不重的声音，忽然在殿内响起。
莫悠略感茫然地看向前面背对她而站的皇上，回味片刻后，方才意识到这道命令是对她下的。
转眼不放心地看向屏风后的太妃娘娘，她仍旧是那副冷漠又倔强的模样，放佛受到了很大的刺激，握成拳头的双手不停地发抖。
莫悠的唇轻轻动了两下，却终是没有发出任何声音，无声叹口气，退出寝殿。
想到太妃娘娘浑身充满拒人千里的气息，她便知道，当时就算她说话，对方也是听不进的。
出了寝殿就看到齐禄公公正守在外面，她犹豫片刻，最后还是没能忍住，向他问道：“皇上不会对娘娘……”
“皇上的事情，咱们这些臣下之子最好莫听莫问。”齐禄公公微微一笑，打断她的问话。
莫悠抿起嘴，如果是在普通情况下发生这种事情，她自然不会多问。可是她现在还不能非常肯定，皇上对于太妃娘娘而言不存在任何威胁。而且刚才他们二人间的气息，让人觉得非常奇怪，说是箭弩拔张，却又不像那么一回事，但二人间确实又存在一些让人看不懂的氛围。
算了，里面那两个人一个比一个狡猾，自己在这里瞎猜他们的心思，还不如去休息会儿呢。
这般想着莫悠便往外殿走去，然而她没走几步就发现，那个本该守在门口的齐禄公公，此刻却跟在她身边。她走一步，对方就走一步，她停下，他也赶忙停下。
“公公，你不去为皇上他们守门，跟着我做什么？”莫悠转头问出心中的疑惑。
齐禄公公一甩手中拂尘，抬起一只手翘着兰花指指向她，“咱家跟着你，免得皇上要人时找不着您。”
言下之意是怕她逃跑吧。
莫悠撇嘴，懒得管他，再次往前走去。
等他们一前一后来到外殿时，莫悠看到殿门被关的严严实实，门前还站着一排侍卫。
“公公，这下您也看到了，门被守得这么死，您觉得我还能去别的地方吗？”莫悠忍不住再次转头，向身后的人反问。
“夫人请坐。”
齐禄公公再次微微一笑，朝她做出请的姿势。
莫悠也对他咧嘴一笑，挑了张离自己最近的椅子坐下，抬眼看向仍杵在那里的人发出邀请，“公公，您都这么大岁数了还要深更半夜跟着皇上四处走动，真是辛苦了，您也坐吧。”
“多谢夫人。”
齐禄公公倒是没与她客气，在她的邀请下，非常从容地坐下来，轻轻捶上腰背，脸上露出疲惫之色。
双眼扫向横在他们之间的小几，莫悠提起茶壶倒上一杯热水，递给对方的人，“公公，我记得皇上不是在行宫参加秋射日吗，这才刚刚两天而已，不会这么快就结束了吧？”
齐禄公公接下茶水，满意地抿上两口，轻轻咂咂嘴后方才回她的话，“哪能啊，皇上这不是担心你和太妃娘娘的安危，特意赶回来的。”
“真的？”莫悠脸上写着不信。
齐禄公公再次翘起兰花指着她，满脸地孺子不可教也，“大胆，你这是在怀疑圣上，再敢这般口无遮拦，仔细丢掉你这条小命。”
莫悠赶紧摆手辩解，“我并非是质疑皇上，只是有些好奇，皇上似乎非常重视太妃娘娘，可为何还要将她打入冷宫呢？而且我记得以前听别人说过，当初太妃娘娘能挨过殉葬一劫，也多亏皇上从中斡旋。”
听着她这番话，齐禄公公脸上露出肯定之色，只是不过片刻又被严肃取代。
“你这小丫头真是不想活了，皇家的事情哪容得下你说三道四，肆意打听。”
面对公公的指责，莫悠除了无力，还是无力。不禁在心里叹口气，看来想从此人口中打探出可靠的消息是不可能了。
无奈之下，莫悠只能靠近椅子里，闭眼假寐。
不知不觉间，她的思绪开始逐渐变得模糊起来，眼皮也越来越沉重，就在睡意渐浓之时，忽觉有人在她肩头上重重拍了一把。好死不死，那人就拍在她受伤的肩膀上，立时疼得她清醒过来。
“谁？”
脸上带了些怒气，待她转头看去，见是面色不善的太妃娘娘时，立刻收敛表情，起身向她福身行礼。
“随本宫回凤阳殿。”太妃娘娘丢下这句话，便抬脚往外走去。
莫悠赶忙站直身体，转眼一瞧，哪里还有齐禄公公的人影，就只剩下四名侍卫站在这里，看样子是要送他们去“凤阳殿”。
凤阳殿坐落于皇宫深处，比之公主的明月殿还要华美富丽。
莫悠小心搀扶着太妃娘娘走进去，这深更半夜的，里面却是一片灯火通明，将这座宫殿照射的美轮美奂，雅致如画。
她们进去后，那四名侍卫便分开站立在大门外。
“这座宫殿是太妃娘娘以前的居所？”莫悠边观察周围的环境，边问道。
“是啊，一别两个多月，没想到这里还一如当初，丝毫没变。”
看的出来，太妃娘娘非常满意眼前所看到的一切。
莫悠看着那些不时向太妃娘娘行礼的宫女和内侍，心里多出几分感慨，看的出来，这些宫女和内侍都是曾经伺候过她的人，看到她回来个个都露出激动之色。
两个多月的时间，这里还保持着原貌，纵观在这皇宫里能够做到这一点的人，怕是唯皇上一人。
莫悠现在终于有些确定，皇上真的不是那个想害太妃娘娘，想要她命的人。
而且看他的所作所为，待太妃娘娘也算尽心，为何娘娘却对他那般排斥呢？
折腾了大半宿，太妃娘娘吩咐下去所有人不准备打扰后，便带着莫悠回到久违的寝殿之中。
看着这里的熟悉的一切，千头万绪再次袭上心头，让她眼里积聚起光彩，脸上的表情也时不时变化着，似是在回忆过往在这里发生的点点滴滴。
“娘娘……”
莫悠刚说出两个字，对方马上一挥手打断她的话，停下脚步背对着她说道：“本宫知道你心里一定有很多疑惑，本宫能告诉你的你就听着，不能说的你别再想着了。”
“请娘娘明示。”莫悠无声点头。
太妃娘娘走累了，便来到榻前坐下，目光依旧注视着殿内的一切，缓缓开口说道：“本宫也是直到今天才敢确定，想要害本宫的人不是皇上。他为了能够引出真凶，所以故意设法让你把本宫带去非宇殿，而今晚所发生的一切，全都在他的预料之中。没错，他一直在利用我们，想要揪出在宫中兴风作浪之人。”
就知道这个楚思齐心思深沉，就算是救了他们，也必定是为了他自己。
“皇上没有为难娘娘吧？”莫悠微垂下头，关切地问道。
“放心，他现在不敢动本宫。”太妃娘娘露出胸有成竹的笑容。
莫悠想问原因，可一想到刚才娘娘的那番话，便继续安静地等着她来说。
“莫悠，本宫还记得当初对你的许诺，你放心，本宫一定在最短的时间内让皇上改变心意，放你和秦将军回去。”太妃娘娘却没有继续为她解惑，而是提起了之前的那番承诺，再次对她做出保证。
“那西朝那边……”
“有本宫的父亲在，那些谗言不会威胁到将军府，况且本宫到时会亲自随你们一同回朝。如此一来，那些朝臣若再敢胡言乱语，便是连本宫和本宫的父亲也都成了他们口中的叛逆之贼。”太妃娘娘总是能读懂她的心思，先她一步打消她心里的顾虑。
这番话也让莫悠听得非常明白，如果单单是弹劾秦白羽一人，朝臣们还感受不到多少威胁。毕竟他只是四品官员，而他的父亲虽是一品大将，却常年戍守边关，对朝堂上的事情也是鞭长莫及。
可如果在这个时候，单单是皓云国太妃娘娘站出来为秦白羽正名，就足以打消众人的猜疑，更何况这背后还牵扯到本朝的二品中书令，相信那些人就算再不知道天高地厚，也不敢继续揪着这件事情不放。
当然这些暂时都只是莫悠自己的想法，待到真的回了朝，又会是怎样一番场景，谁也不敢确定。
太妃娘娘最终也只告诉了她这些事情，眼看着天已微亮，她是真的有些支撑不住，便躺下休息了。
莫悠也像往常一样，找到摆在殿里的小榻，躺上去整理着纷乱的思绪。
经过这一夜后，皇宫里再次安静下来，皇上自那夜以后，也没有再出现过。莫悠向凤阳殿里的宫女们打听过，却发现她们竟都不知道皇上回来过。
如此看来，皇上是秘密回的宫，恐怕现在又赶去行宫参加秋射日了。
太妃娘娘自从回来这里后，每日都有太医和宫女们伺候着，相比之下，莫悠就变得无所事事，只能在凤阳殿里四处乱转。
转眼间，这已经是她们回到凤阳殿的第四天，太妃娘娘和莫悠的伤势都好转许多。
“诶，你们发现没有，太妃这次回来后，整个人都变了呢。”
“是啊，我也觉得太妃好像和以前不太一样了。”
“太妃也真是可怜，先帝驾崩后，便不曾见她开心的笑过……”
莫悠刚才大殿里走出来，便听到打理花圃的几名宫女在小声议论，她三两步走过去，问道：“你们在说什么？”
这一声直接吓的那三人魂飞魄散，脸色刷的一白，赶忙扔下手里的东西，跪下来向莫悠行礼。
“都起来，我又不会吃了你们，至于如此害怕吗？”莫悠朝三人抬抬手。
她们乍一见来人是莫悠时，心里的惊慌其实已经减少许多。可是她们刚才是在背后议论太妃，这种大逆不道的事情，就算秦夫人平日待人宽和，怕也会责怪她们。所以才会那般紧张地行了大礼，可待她们听到莫悠这句话时，一颗悬着的心马上放下。
莫悠让她们继续干活，自己则在旁边看着，不时问她们几句。
起初她们还有所保留，犹豫着不敢说，不过回了几句后，便全部放开了。
一番交谈下，莫悠知道自从南锦珠嫁来这里后，先皇便时常来她这里看她，但却从不留夜。皇上对她的恩宠，旁人都看的清清楚楚，免不得有人会把她当成眼中钉肉中刺，时常会有人借故找她的麻烦。
好几次太妃都是命在旦夕，最后却都熬过来了。经历过几番生死后，她也从最初那个倔强高傲又不谙世事的小姑娘，成长为了现在的玲珑心思、事事谨慎的太妃娘娘。
后宫争斗莫悠不曾见识过，况且她现在失了忆，就更加不明白这里面的凶险。不过只听宫女们的描述，也能让人感受到几分这后宫的残酷。
她知道，太妃娘娘能够活到现在，实属不易。也难怪她不会轻易相信人，性子又那般深沉孤傲。
说到性子，莫悠便想起了楚思齐，再次开口问道：“之前听你们提到过皇上，他以前也经常来这里吗？”
“是啊，太妃来这里时，先皇其实已经病重，却坚持每日都来这里小坐片刻。您想先皇是什么人，他岂会不知这宫里会有人想害太妃，所以就经常派当时还是王爷的皇上来此探望太妃，暗中保护她的安危。”名叫燕艳的小宫女在她耳边小声说道。
“所以说，以前太妃每次遇难，都是皇上替她摆平的？”莫悠心思百转，好似抓到了什么重点，却又一时说不上来。
“没错，皇上对咱们太妃可上心了，如果没有他，说不定太妃活不到今日。”这句话燕艳说得特别小声，生怕被第三个人听到。
“当初嫔妃陪葬时，太妃娘娘突然失踪了，据说也是皇上救了她？”莫悠再次问道。
“是啊，皇上待咱们太妃有情有义，即便当时他人还在西朝，却早就对宫里的事情有所安排。皇上一直派人暗中保护着太妃，就在殉葬前夕，太妃娘娘忽然就不见了。”燕艳点点头，脸上闪过神秘的光芒。
有情有义，用这个词来形容他们，似乎不太合适吧？
太妃可是先皇的妃子，也算皇上名义上的母妃，他们之间怎可能会存在其他感情？
莫悠陷入了沉思，尽管心里不敢确定太妃和皇上究竟是什么关系，可一想到皇上多番救下太妃娘娘的举动，又不得不让人怀疑他的居心。
如果说之前他是碍于先皇，才去尽心保护太妃的话，那么现在他已经掌握大权，已经没有先皇这个顾虑，他又何必如此尽心尽力？
可若说他对太妃有情有义，又为何给了她封号，却把她打入冷宫，这才致使贼人有机可乘，令太妃娘娘陷入危险之中。
这个楚思齐，实在是让人看不透。
就在莫悠得知皇上和太妃之间有着千丝万缕难以捉摸的纠缠后，秋射日也结束了，众人在次日一早回到了皇宫里。
莫悠迫不及待地想回福陵殿，可是她向太妃娘娘请示了几次，对方始终都不肯答应。
就在她的心情变得越来越焦躁之时，嘉霖公主却突然出现在了“凤阳殿”。
时隔多日再见到这位公主，莫悠心里不觉生出亲切感，但见对方心情也颇好，便忍不住向她询问秋射日的情况。
“一切尽在掌握之中。”嘉霖公主却只会给她这几个字。
莫悠听得莫名其妙，更加想知道内情。
“秦夫人，你先别急，听我慢慢向你道来。”嘉霖公主脸上有掩饰不住地喜色。
于是莫悠端正坐好，静静听着她把这几日的情况娓娓道来。
这个时候她才知道，原来这位公主早有心上人，虽然那人似乎对她不理不睬的。但在这次秋射日上，对方拔得头筹，他的表现不仅赢得了皇上的赞赏，也让他在秋射日上出尽风头。
“秦夫人，你不知道，潘良辰有多傻，根本没有搞清楚状况，就在皇兄面前一举夺冠。不过这样也好，他不知道这次得胜之人会成为驸马，才会毫不保留地发挥出自己的能力。”一说到心上人，嘉霖公主便乐得合不拢嘴。
莫悠无奈地望着她，非常不留情面地泼她冷水，“可现在人家知道了，却宁愿抗旨也不当驸马，你不偷着哭怎么反倒乐起来了？”
“本公主才不怕呢，有皇兄为我撑腰，想抗旨有那么容易吗？这个驸马他是当定了。”嘉霖公主露出自信满满地表情。
莫悠失笑，她这性情倒是不错，敢爱敢恨，无忧无虑的。
不过，“皇上不是一直想把你许给将军吗，怎么突然就改变注意了？”
莫悠心里非常在意这件事情。楚思齐突然间的转变，究竟是因为什么原因？还是说他又有了别的计划？
“说起这个，我也很奇怪，本来还以为这次让潘良辰夺冠后，皇兄也不会选他做驸马。可昨日结果出来后，皇兄竟当着王公大臣们的面，宣布了赐婚的旨意。”嘉霖公主现在已经完全被喜悦冲冲昏了头，不管说什么，脸上都是带着笑。
这倒是奇了，楚思齐真的会这么轻易放过白羽吗？
之前他还用打赌来逼白羽就范，怎么突然间就改变了心意？打赌，莫悠眼前一亮，想到她和太妃娘娘遇刺那夜……难道皇上的改变和这件事情有关？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