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王府,苏睿并未如往日一般直接去书房,而是一语不发的往后院走去。等待伺候他洗手更衣的下人见状立刻朝守在远处的家仆打个手势,立刻就有三四个家仆快步跟了上去,个个弯腰颔首举着火把亦步亦趋的走在他身后。
高旭听到苏睿回府的消息,正准备去书房报告罕腾一事,却听到家仆来报告说安亲王去了后院。高旭闻言,没有表情的脸上露出一丝讶异和疑惑。
苏睿来到后院,直接走到角落里最不显眼的一间房门外。
这里,三年前他打仗归来曾来过一次。当时他决心封锁过去,便命人把他曾经做皇子时用过的东西和打仗带回来的所有东西,统统都锁进了这间小屋子里,并下令不许任何人靠近这间屋子一步,更不能打开这间屋门。
几年来,确实无人敢接近这间屋子,也无人敢私自打开房门。日子一长,就连他自己都渐渐忘记了这件事。
此刻,他再次站在这里,却是要寻找一件东西。
苏睿站在门前踟蹰了片刻,命人打开了房门,让家仆留在门外,自己一人走了进去。
房间多年无人打扫,堆积了很厚的灰尘,一些小的东西都已看不清原貌。苏睿掏出怀中巾帕遮住口鼻,一步一步走进去,似是走入尘封多年的过去。
他停到一张桌边,桌上堆满了大大小小的册子。苏睿随手拿起一本,轻轻抖落了覆在上面的灰尘,才小心翼翼的翻开。
册子上字迹工整清晰,那是他幼年时明妃亲自教他写的字。
……
“额娘,你觉得儿臣的字写的怎么样?”小苏睿拿着自己刚写完的字跑到明妃身边,浓黑的大眼睛里尽是期待。
“用力太轻尽显秀气,你父皇不会喜欢的。应再加重手力,要像你父皇的字那样豪迈霸气。”明妃严厉的点评,并不觉得对自己儿子太过苛刻。
“是,儿臣知道了。”小苏睿低头,隐去了眼中的失落。
……
苏睿放下手中的册子继续往前走,停在了另一张桌子前。
这张桌子与方才那张桌子大小一般,可这张桌子上却仅放了一个精致的小锦盒子。
他停在桌前并没有打开锦盒的打算。
……
“从今日起,你不许再提起《梅花落》,更不能再吹起它!”刚从皇上寿宴上回到眀禧宫,明妃便不由分说的厉声吩咐苏睿。
“为什么?额娘不是一直都希望我讨好父皇吗?他很喜欢这首曲子,为什么不吹?”苏睿冷笑,语气讥讽。
“你……”明妃被激怒,瞪着苏睿狠狠道:“你别以为本宫不知道你的心思,什么梅开百花之先,独天下而春,本宫看你是故意让你父皇听出曲中暗藏之意,故意让别人怀疑你想做独掌天下的王者!”
“这有什么不好,难道额娘不是一直都这么想?”苏睿嘴角带笑,眸中却充满冷意。
“本宫凭什么不能这么想!”明妃怒喝,道:“本宫自十三岁入宫,日日受尽欺辱与孤灯相伴。皇上虽喜欢本宫,可他同样也喜欢别的女人。宫里的女子就如御花园里的百花一般,今年的凋谢了,来年还会开出更美更艳的花!现在本宫若不能保住自己的地位,它日本宫年老色衰拿什么在这宫中立足?”
“在宫里,人人皆知母凭子贵。本宫将所有希望都寄托在了你身上,用尽毕生心血才把你养育的这般完美无缺,如今你却因为一个只养了你几年的慧妃便于本宫产生隔阂,处处与你的亲额娘作对!”明妃失望的指责苏睿。
“母凭子贵?”苏睿收起嘲讽之态,黑曜石般的眼眸紧紧盯着明妃的眼睛,问道:“在你心里你究竟是把我当作你的儿子,还是一颗棋子?”
“你是本宫的儿子,同样也是本宫保住地位的棋子。在宫中你我母子就是一体,一荣俱荣,一损俱损!”明妃直直的盯着苏睿眼中一点一点黯淡下去的光,绝情的说出这些话。
苏睿希冀的目光瞬间化作死灰,握着短笛的手面有青筋凸起。突然,短笛“卡”的一声断成两节!
明妃一震,看着苏睿手中断裂的短笛绝情的表情有一瞬间的松动。
沉寂半晌,苏睿的声音响起,却是冷若千年寒冰,毫无感情:“从今日起我绝不会再吹此曲,会好好做一颗棋子,助你成为后宫之首。你我既无母子情分,以后若无要事,我也不会轻易踏足这里!”
明妃被苏睿这段话震撼的一个踉跄,猛地蹲坐在椅子上,看着决然离去的背影,眼里竟有泪水流出。
……
苏睿回过神,背在身后的手暗暗紧了一紧,快步越过锦盒,不想在那里多停留一步。
最后,他直接走到一处放着陈旧衣服的柜子处。衣柜旁是用棍子支撑着的盔甲,盔甲上积着很厚一层灰尘,已看不清盔甲的颜色。苏睿似乎不是来找盔甲的,只见他越过盔甲,一只手捂着口鼻,用另一只手掀开衣柜,开始在柜子里翻找起来。
片刻,他手里便多出了一件男子的白色里衣,可是衣服的长短却与他现在的身材很不符合,看起来小而瘦。
苏睿看着手里的衣服,脸上竟露出了似笑非笑的满意之色。然后他轻轻的翻过一只衣袖,衣袖内侧竟歪歪扭扭的写着一行字。
“待我长大,定会去京城找你!”
竟是苏睿当年命人扔掉的那件被人留字的衣服!!!
“的确像你写的字,和人一样丑!”苏睿轻声恶语的评价着衣袖上的字,眼里却是连他自己都不曾察觉的泛起了轻柔的笑。接着他又轻轻的翻过另一只衣袖,内侧依然被人留了字。上面一行赫然写着“我要嫁给你”五个大字,字的下角还附上了元凶的名字,“沈妍君”三个字比其它任何一个字写的都大。
“沈妍君……”苏睿握着衣袖,喃喃自语的重复着女子的名字。
当年他的确命人扔掉了这件衣服,可最后又让人找了回来!为什么这么做,连他自己也不清楚。
或许是缘分,或许是在他命危关头,心灰意冷时,一个从不相识的小童日夜尽心的照料,和那句在意识模糊时听到的温柔且怜惜的话语。
。。
一双小手轻轻的放在苏睿紧紧蹙起的眉上,稚嫩的童音似在自言自语,却又带着淡淡的叹息:“你怎么生病了还要皱着眉头?很痛吗?我觉得你好像一点儿也不快乐!”
“你好像不快乐!”
苏睿猛然一震,终于想起了多年前听到的这句熟悉又陌生的话。原来,在记忆深处他从来都不曾忘记过那个以特殊的方式强行走进他脑海里的女子!!!
苏睿一惊,立刻把衣服塞进衣柜,“嘭”的一下用力合上了柜门,仿佛被什么可怕的东西追赶一般快速逃离了这间屋子。
冷酷无情,桀骜不驯,杀伐果断的安亲王怎能动情愫!又怎能有软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