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江口因为两江交汇，土地肥沃又不愁灌溉，是以村子还算颇有规模，足有百十来户人家，但是整个村子都算上，能盖得上砖瓦房的也不过十来户。
所以当这几车青砖和瓦片运到程老二家，卸在院子里的时候，围观的人已经把大门口堵了个严实。
“程老二这是发财了不成，居然要盖砖瓦房？”
“程家还没分家，就算是有钱也是家里的钱。”有与牛氏相好的人忍不住道，“这老两口也真是偏心，老三和老四两家都还没自家的房子，倒是有钱给老二家盖砖瓦房。”
“老三老四家虽然没分出来住，但好歹也是住着老宅子的砖瓦房的。”银锁娘听得来气，指着程老二家都已经歪了的土坯房道，“你再看看老二家的房子，怕是风大些就要吹塌了的，换做你你敢去住？”
“看来程家也还是有些家底儿的，现在若是要盖砖瓦房，三间正房怕是得二十贯钱的。”
有人懂得建房子，看着院子里堆得整齐的材料，先是点点头而后又摇头道：“看这些料，是要连左右厢房一并盖起来的意思啊！”
很快，程老二家要盖砖瓦房的消息就在村里传开了，自然也传到了程家老屋和盛氏的耳朵里。
牛氏听说之后，跑到程老太太面前添油加醋地学了一遍，然后就拉着薛氏跑去看热闹了。
盛氏得到信儿的时候还一百一千个不信，结果到程老二家门口一看，上好的青砖灰瓦，此时这样灰扑扑地摆在地上，就已经让人看得眼红心热。
不过盛氏很快就把眼睛从东西上拔出来，如今最要紧的事儿，程老二家买这些材料的钱是哪里来的？
盛氏的眼珠子转了几圈，老头老太太手里有多少钱她大概还是有数的，而且老两口也没得平白无故贴补老二家盖砖瓦房的，难道程双在城里两个月就赚了这么多钱不成？
她心里这样想着，也没进院，脚下不停地往老宅子过去，准备先去程老太太那边探探口风。
程老太太听得牛氏一番话，此时心里也是纳闷，总觉得不太可能，正犹豫着要不要过去看看，就见盛氏从外头进来。
“老大家的，我听老三媳妇说你二弟家里要翻盖房子？”程老太太佯装无意地问。
“可不是么，料都买好了，好几大车的青砖和房瓦，这会儿都卸下来在院儿里放着呢！”
盛氏说话的时候一直盯着程老太太的神色，见她脸上眼里的惊讶完全不是装出来的，心里越发疑惑，连老太太都不知道，二房这是撞了什么大运了？
程老太太听说这事儿有些坐不住了，下炕道：“走，你陪我去看看。”
这本就是盛氏过来的目的，所以她也没推辞，陪着程老太太又去了程老二家。
此时城里请来的工匠也都到了，程老二也叫了几个相熟的朋友过来帮忙，今日是看过黄历特意挑的日子，准备开工动土。
这边院里摆着条案，十几个大瓷碗分成两行排开，程老二拍开一坛酒，一一斟满，将坛子放在一旁，自己先端起一碗道：“今日翻建房子，仰仗各位多多帮忙，也求老天保佑，一切顺遂平安。”
他说罢将酒洒在地上，然后干活的众人都端起酒碗，大家满饮之后，挽起袖子准备开工干活儿。
程双虽然觉得喝了酒再干活儿更容易出事儿，但此时的水酒度数不高，加之这是当地的习俗，她也不好多言，好在今日没有登高的活儿，应该不会有什么安全问题。
众人正准备开始干活儿，门口传来程老太太的声音：“且慢！”
程老太太走进院里，盛氏跟在身后。
牛氏在人群中看到，顿时拉着薛氏也跑过来，跟在盛氏身后凑热闹，等着看能不能捡到什么便宜。
“娘。”程老二上前道。
“你还知道我是你娘啊！”程老太太阴沉着脸，冷哼一声道，“建房子这么大的事儿，都不跟我和你爹商议一下，你还把我们放在眼里么？”
程双知道程老二孝顺，也知道他肯定说不过程老太太，于是抢先开口道：“奶，我家的房子太过破旧，如今都已经开始歪了，找人来看都说怕是撑不过冬天了，一个弄不好就得把人砸在里头。”
“问你了么，插什么嘴！”盛氏瞪了程双一眼，“村里土坯房多了去了，别人家都住得好好儿的，怎么偏生你家就要倒了？”
“大娘住着砖瓦房自然不知道我们的辛苦，这房子住了十几年，如今四下透风不说，连当初下的几根柱脚都歪了，随时都有塌了的可能。”程双毫不示弱地瞪回去道，“大娘若是觉得不妨事，不如咱们两家换房过冬。”
盛氏早就领教过程双的牙尖嘴利，果然，没几句话又被饶了进去，赶紧道：“房子是老家儿给建的，好不好也都是老人的一片心意，做子女晚辈的，应该心里感激，哪里有嫌弃和挑三拣四的道理。”
这几句话算是说到程老太太的心缝儿里去，听得她唇角露出笑意，连连点头。
程双翻了个白眼，盛氏最近倒是也有些长进了，也开始会耍这种小聪明了，这话中译中一下，不就是雷霆雨露俱是君恩的乡村版本么！
但是没法子，程老太太还就吃这一套。
程双道：“我们又没说爷奶不好，但房子住不下去了总是要翻建的，难不成爷奶给过你的东西，你如今都摆在桌上上，每天三炷供着不成？”
周围围观的村民听了程双的话也都笑出来，盛氏这话说得根本就不占理，难道爹妈给盖的房子以后就不能动了不成，那样的话，村里翻盖老房子的人成什么了？
盛氏被噎得说不出话来，黑着脸不再出声。
程老太太上前，一屁股坐在桌前的椅子上，盯着程老二和杨氏问：“如今家里还未分家，你们翻盖房子不跟我们打招呼也就罢了，那这翻盖的钱是哪里来的？”
“借的！”程双干脆利落地说。
“借的？”程老太太的眼睛瞬间就瞪圆了。
“如今还未分家，但是爹娘知道爷奶操持家里着实不容易，还要给三叔和四叔攒钱盖房子，我们自然不能给家里添麻烦，但是这房子实在是不翻盖不行了，后墙都裂了一条大缝子，冬天也不知该怎么办呢，所以我去找我们店里掌柜借了钱翻盖房子。”
程双说罢不等程老太太开口，便又道：“当然，这钱算是我家单独借的，借据上签的也是我的名字，等分家后我家自己慢慢还，不会给爷奶添麻烦的。”
她早就做好了程老太太要来捣乱的准备，说完就从怀里掏出借据，递给程老太太过目道：“您看，这是字据。”
盛氏也识字，凑过去一看，吓得汗都下来了，惊叫道：“四十二吊钱！”
程老太太的脸色也着实不好，拿着字据看了半天，签字画押一个不少，着实不是假的。
她把借据往桌上一拍，怒火中烧地说：“老二，你的胆子也太大了，这么多钱你也敢说借就借！”
看热闹的村民也都连连附和。
“是啊，老二，就算是翻盖房子，重新盖个土坯房也就是了，砖瓦房太贵了。”
“四十二吊钱，这得勒紧裤腰带攒几年的啊！”
“老二家这也太冒险了，若是赶上个年景不好或是家里有事，这日子还咋过啊。”
周围的人七嘴八舌地议论着，程老二一时也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
程双的目光从这些人的脸上扫了一圈，议论的声音瞬间小了许多，她把字据重新揣回怀里，不愠不火地说：“奶放心，我已经跟掌柜的说好了，借的钱就从我的月钱里扣，什么时候扣完了什么时候算。”
程老太太对程双出去做事也是一百个看不上，听了这话冷哼一声，但也没再多说什么。
程老二赶紧趁热打铁道：“娘，主要是这房子着实住不得了，站在房里打个喷嚏墙上都掉渣，等到冬天一冻再一烧火，那肯定就得塌了，到时候天寒地冻的可就没法子弄了。开始儿子心里也是担心，但是小双说能借出钱来，以后扣她的月钱，于是便商议趁着秋天修起来，这样今年冬天就能住进去了。”
杨氏在旁边跟这点头，她知道程老太太不待见自己，这会儿如果自己开口反倒坏事。
银锁娘在一旁帮腔道：“程老太太，看您多好福气，儿子知道您和老爷子持家不易，有啥事儿能自己扛的都自己扛下来，孙女也孝顺爹娘，看着家里房子不好，就出去做工贴补家用，可真是叫人羡慕死了。”
程老太太今天来找茬不成，反倒是窝了一肚子火。
她原以为村里人肯定会站在自己的立场上，一起指责程老二的。
谁知道如今看来，倒是大多数都跟程老二穿一条裤子。
此时又被银锁娘一顿捧，弄得她也着实拉不下脸来再继续找茬，最后只得气哼哼地起身离开道：“罢了，儿大不由娘，你爱干什么干什么吧！”
程双闻言心下反倒暗暗担心，以程老太太的性子，不该是这么轻易善罢甘休的人，不知道之后还会不会再闹出什么幺蛾子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