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于荷花的变化,公公郭伯刚自然是看在眼里。有一天郭伯刚见几个孙子不在,便对正在做家务活的荷花说:“荷花,你歇一会儿,爹给你说件事。”
荷花停下手中的活计,不解地看了公公一眼,一边继续干活一边问:“什么事?”
郭伯刚见荷花不曾停下手中的活路,心疼地说:“你这样屋里一阵外边一阵地拼命干,我这个老不死的心里不安啦!”
“我不干谁干呢?再说这一家人谁来养活呢?”荷花不经意地回答。
郭伯刚连忙接过话头说:“这正是爹要跟你商量的,你看你嫁到我们郭家也有十多个年头了,自从你嫁过来,你就是个贤惠孝顺的媳妇。特别是志强死了以后,你更是成了我们郭家的顶梁柱,可难为你啦!爹知道家无男人受人欺,连祥德这样的人都敢欺负你,爹心里不好受啊!”
“爹,您别说了。”荷花不想公公对这些事都看得这么清楚,想拦住他的话。
郭伯刚连忙摆摆手,继续说道:“孩子,你别拦我,我还没说完。你看志强走了也有三四年了,你又还年轻,孩子们又还小,你往后的日子会更难的。我想你还是要找个人,好有个帮衬。”
听了郭伯刚的话,荷花停下手中的活说:“你看我们这个样,哪个见了都会嫌累赘,谁会自找这个苦头吃。”
“爹心里倒是有这么一个人,就是不晓得你意见如何?”郭伯刚说过以后见荷花没有吱声,他心里便有了些底细,就继续说道:“你认为春满怎样?”
郭伯刚的话,倒是一箭中的地说中了荷花的心思,可荷花表面上仍然显得很冷静地回答:“人家春满可是我们家的恩人啦!再说,金凤妹子为这个事丢了一条命还没过周年,我们怎么好跟人家提这个事呢?”
“正因为春满是我们家恩人,我们就要知恩图报呀!你看春满现在孤家寡人,生活不也是挺难的吗?他到了咱家,起码进出不会再冷火清烟了吧!至于金凤没过周年,我看这倒不是什么问题。死的奔死,活的奔生,他春满总不能守一辈子吧?再说,金凤是个好人,她若在地下有知的话,也不会责备你们的。”郭伯刚说。
荷花却说:“那晓得人家是什么意思?”
郭伯刚笑笑:“春满的工作由我来做。”
听了公公的话,荷花两颊绯红地说:“您做主吧!”
郭伯刚跟荷花说过这话以后,选一个荷花不在家的日子,叫大孙子去把春满叫了过来。
春满一进郭家的门,就担起水桶到门前堰塘里挑了满满一缸水。待春满放下水桶,郭伯刚颤颤巍巍地给他倒了一杯茶,请他坐下,然后一下跪在了春满的面前。见状,春满连忙起身拉住郭伯刚的手说:“郭伯,您老这是干什么?”
郭伯刚硬是不起来,跪在地上说:“春满,你郭伯今天有一事相求,你一定要答应,你不答应我就不起来。”
“什么事情只要您郭伯说了,我不敢说个不字?”春满再次去扶郭伯刚。
“这么说,你是答应啦!”郭伯刚仍然跪在地上问。
“答应了。”春满说。
这时,郭伯刚才从地上爬起来,坐在春满旁边拉住他的手说:“春满,你是我们郭家的救命恩人啦!”
春满连忙制止:“您老千万别这么说。”
“我肯定要说,我每天都跟几个孙子说,一辈子都不能忘了你的大恩大德。”郭伯刚激动地说。
“快别说了,再说折煞我啦!你就说什么事吧?”春满再一次制止道。
见春满问什么事,郭伯刚沉吟片刻后说:“俗话说救人救到底,你为了救我们一家老小的命,进了班房,失去了金凤,我们全家心里都非常难受。现在,你成了孤身一人,生活也挺难,我想请你搬到我们家来住,不知你意下如何?”
听了郭伯刚的话,春满寻思了一会儿问:“这是您的意思?”
“是我的意思。”郭伯刚答。
听到郭伯刚肯定的回答,春满低头不语。看见春满不吱声,郭伯刚继续说:“春满,我已是将死之人了,俗话说,人之将死其言也善,鸟之将亡其鸣也哀。我们家荷花如果没有一个帮衬的话,她早晚会垮下来的。我想你不是那种袖手旁观的人,这也算我对你最后的哀求吧!”郭伯刚说过便潸然泪下。
春满连忙说:“郭伯,您别说了,容我想想再说。”
晚上,荷花来到春满家中,她将浆洗了的床单被套,给他送过来的,顺带给他送来几个鸡蛋。
一进屋,春满就对她说:“今天,郭伯找过我。”
“他找你干什么?”荷花问。
春满便把郭伯刚找他时说过的话全部说给她听了。
听了春满的话,荷花开始只是一阵慌乱,然后就一下子扑向了春满的怀抱,向他哭诉了志强走后这几年的遭遇,向他诉说当寡妇的艰难。她的哭诉,深深地打动了春满的心,春满抱住荷花,两颗苦难的心紧紧地贴在了一起。
时至十月,正是江汉平原棉花炸桃吐絮的时节,却遇上了阴雨连绵。这次雨前,荷花就抢摘了几百斤棉花桃放在家里,逢上昨夜下了一整夜雨,人们不能下地,荷花便和春满一起在家中剥棉花。他们俩边剥边唠些家常话,那个亲热劲,叫外人看了眼红。
原来,自从那天郭伯刚找过春满,后来又听了荷花的哭诉以后,春满就动了心。但是,他并没有马上答应。因为,他始终觉得今生愧对金凤,她没有满周年自己就续弦,这样不好。后来,可能是郭伯刚又请了赵二爹和谷雨他们前来撮合。架不住他们的劝说,他便来到金凤的坟头,向金凤说,你也说过荷花是个好女人,她现在很苦,郭伯亲自找过我,我现在不晓得怎么办好,你给做个主吧!去过金凤坟头当天夜里,也许是有心灵感应,也许是春满挂着这件事,夜里真的梦见了金凤。金凤见了他很生气地说,我早就说过,我走了以后你可以跟她一起过,你还犹豫什么?第二天,春满便搬到了荷花家。
春满搬过来不出半个月,郭伯刚就去世了。郭伯刚死后,春满像亲生儿子那样为他入殓下葬,并为他披麻戴孝。又隔了些时日,春满和荷花到公社领了结婚证,两人正式过起了庄稼人的小日子。
到了天擦黑的时候,雨还在淅淅沥沥地下个不停,忽然见谷雨撑着一把红油纸伞从雨雾中走过来。谷雨一进门就对春满说:“好消息,好消息。”
春满问:“什么好消息?”
“刚才赵二爹跟我说,有为捎过信来,说他已经将黄秋水安排到公社电排站建设工程指挥部去管后勤去了,要我们抓紧行动把田分了好搞秋播。”谷雨说。
听了谷雨的话,春满几乎是蹦了起来说:“那还等什么?快把大家喊拢了商量唦!”
“赵二爹正在喊人,他说就到你这里来商量。”谷雨答。
两人正说着话,就见一个个熟悉的身影从暮色中鱼贯而入。荷花连忙将屋子收拾干净,像接待贵宾一样迎接大家的到来。
半个时辰后,金银滩的庄户,除祥德以外全都到齐了。赵二爹扫了大家一眼,压低嗓门说:“乡亲们,苦日子我们过够了,为了能够吃上饱饭,我们也要学人家安徽分田到户搞大包干。今天,我们金银滩的人,除了黄秋水、祥德以外,全都到齐了,大家都表个态,说行不行。”
赵二爹的话音未落,大家便异口同声地说行。
“既然大家都同意,那我们就商量具体办法,先请春满给大家说说。”赵二爹说着,看了春满一眼。
春满马上站起来说:“我初步考虑,按照人口占七分、劳力占三分的办法分配田亩,按照随方就圆的办法确定地块,因为这样有利生产。再就是参加分田的人,除黄秋水一家没有参加以外,因为他虽然住在金银滩,却嫌金银滩穷,去年已经过户到旁边的高家台子,不算我们队里人了。祥德虽然没来,但是,他应该参加分田。我说完了,看大家有什么意见?”
听了春满的话,大家便交头接耳议论开了。一阵议论过后,赵二爹问大家有什么意见没有?大家答道没什么意见,只是抓紧就是了。见大家没什么意见,赵二爹喊了一声:“拿酒来。”听见赵二爹喊拿酒来,荷花连忙拿出一瓶早就准备好的白酒,给各位乡亲们依次酌上,春满从鸡笼里抓出一只芦花鸡公,一刀砍掉鸡头,然后将鸡血滴在每只酒碗中。赵二爹端起面前的酒碗,大家都端起了酒碗,赵二爹说:“现在我们起誓,喝了这碗生鸡血酒,大家就捆在一起了,哪个摇软脚龙(打退堂鼓或拆台的意思)就天打五雷轰。哪个家里出了事,我们大家都要帮。”说罢,带头一饮而尽。大家都跟着饮下了这碗酒。
喝过生鸡血酒后,赵二爹拍拍春满的肩膀说:“这事搞成了,金银滩将永远不会忘记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