村委会上,就修路究竟是采取招、投标还是议标的办法,展开了激烈的争论。
春生首先介绍了报名的情况,然后说道:“现在情况比较复杂,修路的事情牵扯到我们工作的全局。我想只要是我们坚持选择最低报价,全额垫资的报名人作为议标对象,也未尝不可。就这个问题,我专门走访了牯牛滩、荷塘几个村,他们也是采取议标的办法。”
“或者叫着竞争性谈判。”杨扬在一旁补充说。
“什么叫竞争性谈判?”春满问。
杨扬解释道:“就是把要求投标的人一个个喊来谈,看谁的条件最符合发包方的要求,就选择谁。”
春满听后点了点头说:“这办法可以呗!”
“我不同意。”雅兰大声说。
春满朝她看了一眼,问道:“你为什么不同意?”
雅兰答道:“修路实行招、投标是村委会定下的原则,村民代表会上也宣布了,现在再变,那不是朝令夕改吗?”
“情况是在不断变化的,随着变化了的情况调整我们的工作方针,这叫实事求是呗!”春生说。
雅兰站起来,大声驳斥道:“你这是对实事求是的曲解。”
春生有些无可奈何地问道:“那你说怎么办?”
雅兰:“坚持实行招、投标。县纪委早就发过文,要求标的在三十万元以上的工程,都得实行招、投标,进行公开竞争。”
“那既然是纪委有文件,我们纺织厂的三通一平工程为什么由寰宇集团指定施工单位,而不进行招、投标呢?”春生反问道。
雅兰理直气壮地说:“那是因为这个项目是招商引资项目,是纪委文件中所说的特殊情况。再说,我正就这个问题与金昌盛先生商量哩!”
春满见雅兰和春生针锋相对地争辩着,伸出双手做了个示意停止的动作说:“你们别扯远了,我们就修路的问题表决一下,同意进行什么谈判的……”
“竞争性谈判。”不知谁在旁边补了一句。
春满连连点了点头:“对,对,同意进行竞争性谈判的请举手。”说完,春满朝大家环视了一下。
春生第一个将手举了起来,随着立夏等人也将手举了起来。杨扬正在犹豫之中,见春满在朝他看,便也慢慢地举起手来。于是,会场上出现了除雅兰持反对意见外,多数人一边倒的局面。
雅兰非常生气地说了句:“我保留意见。”便一头冲出了会议室。
春满朝雅兰的背影说了句:“这丫头就是倔,把书看得太真啦!”
村委会散了之后,春生立即给陶宝贝发了个短信息:村委会已定,修路的事实行竞争性谈判,请你做好准备。
宝贝看后立即也发过一条短信询问:村里谁参与谈判?
春生回信说:我和杨扬,程支书也可能参加。
雅兰不参加吗?宝贝在手机上继续发短信。
春生回信:她不同意进行竞争性谈判,估计不会参加。
宝贝发来三个字:知道了。
且说雅兰冲出会议室后,并没有到别处去,而是到了隔壁项目部金昌盛的办公室里,正在埋头写着什么的金昌盛看见雅兰走了进来,连忙站起来问道:“你们不正在开会吗?散会了。”
雅兰还没有从刚才的情绪中缓过神来,气呼呼地说道:“这些人不可理喻,什么事都随心所欲。”
听了雅兰的话,金昌盛知道可能是会上发生了争执,便笑着说:“有话好好说呗!生这么大气干什么?”
“跟他们说不到一块,他们不讲原则。”雅兰说着坐到金昌盛对面的椅子上。
金昌盛给雅兰倒了一杯水,继续问道:“是为我们项目的事吗?”
“不是为项目的事,但是与项目有关。”雅兰说着把会上讨论的事给金昌盛大致说了一下。
金昌盛听后笑道:“原来是这样,那更不必生气了。”
雅兰不解地问道:“这可是个原则问题呀!原则问题是不能让步的。”
“你呀!刚从学校门跨进了社会课堂这个大门,得适应环境。如果不适应环境,就会水土不服,闹肚子疼甚至大病不起。”金昌盛笑着说。
雅兰朝他看看,问:“你什么意思?”
金昌盛习惯性地用手推了推鼻梁上的眼镜,说:“我是说我们每个从学校迈向社会的青年,都有一个适应过程。当我们来到社会以后,我们很快就会发现,原来很多事情不是像书本上说的那么简单,也没有那么美好。如果我们不能迅速适应这个环境的话,要么就会成为离群索居的书呆子,要么就会成为随波逐流的世俗小人,最后变得胸无大志,一事无成。”
听了金昌盛这番议论,雅兰陡然觉得眼前这个看似文弱书生的人,却跟别人有点异样的感觉。便问道:“你也有这样的经历吗?”
“当然有,这是每个人都会遇到的问题。”
“以你的经验,你说说应该怎样面对?”
“首先,不要大惊小怪。不要以为这个社会因为有这样和那样一些问题,就不美好了,不值得我们去努力和奋斗了。其次,要敢于面对。出现矛盾和问题以后,想回避是回避不了的,必须敢于面对。最后,就是要正确处理。要把我们认为美好的正确的东西,用人们都能或者多数人都能接受的形式,传递给人们。你要硬塞给他们,他们会反感甚至会拒绝,你如果随波逐流的话,那就是放弃。”
“就金银滩修路这件事,你说怎么处理好?”
金昌盛笑笑:“这农村工作我也不熟悉,更何况你们这里宗族房头,人情世故,个中缘由我也不清楚,因此,只能就事论事地说说。”
雅兰点点头:“就事论事。”
“你们村委会不是定了搞竞争性谈判呗!我觉得也行,至少它存在竞争,不是那种暗箱操作。你就用这种形式,吸收村民代表参与谈判和决定取舍。这样,既给了要求这样做的人台阶下,又给了村民民主参与和监督的权利,岂不一举两得。”金昌盛说。
雅兰听了觉得茅塞顿开,连连称赞:“好主意,好主意。”
根据雅兰的要求,金银滩村村级公路修建工程,在竞争性谈判过程中,吸收了五名村民代表参加,再加上七名村委,总共十三人参与谈判和打分,这就完全改变了原来由少数人说了算的局面。春生觉得有点把握不住,于是就又心生一计,他想在谈判顺序上做点文章,以使陶宝贝能够顺利得手。于是,他跟春满说:“谈判顺序实行抽签恐怕有问题。”
“有什么问题?”春满问。
春生答:“宝贝现在到广州去了,我跟他打过电话,他正在往家里赶。但是,那还是赶不上抽签呀!”
春满晓得这是春生又想做手脚,说道:“他不参加抽签,人家那四个人没有想法吗?”
“那有什么办法,谈判的时间已定,总不能为了他一个人改时间呗!”春生说。
春满想了想说:“那就把宝贝放在最后一个谈。”
春生听后在心中一阵暗喜:这样就可以让宝贝在了解所有对手的报价和谈判条件后,调整自己的策略,达到一举夺标的目的。口中则还是说:“我还是催他快点往家里赶,尽量赶上抽签,如果万一赶不上,也就只能将他放在最后谈了。”
到了谈判的时候,另外四个报名者都按时来到了村部,春生看了看大家说:“请大家抽签决定谈判的先后顺序。”
四个人便都走拢来,春生将顺序号写好后,放进一个小纸箱里,然后请大家抽签。这时,不知谁发问:“你们不是说有五个人报名吗?怎么只有我们四个人参与抽签?”
“是有五个人报名,但是,陶宝贝去了广州,现在正在往家里赶的路上,我们谈判的时间已定,不能因他一个人影响了整个工作进程,我们就将他放在后边谈。”春生回答道。
“那可不行,那有失公平。”有人说。
“哎呀!老兄啊!无所谓的事情,各报各的价,谁先谁后影响不大。”又有人说。
说不公平的那个人一梗脖子说:“影响才大哩!后边的人可以视前面报价决定自己的报价。”
这时,一直没咋吭声的刘卫东则开了腔:“我说你们也不要争了,人家陶宝贝没有回来,你能叫人家参加抽签吗?再说,现在价格信息是通的,他如果低于成本价了谁还承包这个工程。”
“是啊!不贪三分利,谁人起早床?你报你的价他报他的价,谁先谁后确实没有关系,谁报价我相信都不会突破底线。再说,我们也不想让大家做亏本生意呀!”春生接过话头说。
刘卫东一挥手,说:“抽吧!你们不抽我抽。”说着,第一个将手伸进了装有顺序号的纸箱内,抓出一张字条展开一看,嚷道:“一号。”
见刘卫东抽了签,其他几个人互相推搡了一阵子,最后,还是都参与了抽签。
待大家都抽完了签,春生按着抽签顺序,将大家一个个叫进会议室。
刘卫东第一个被叫进了会议室,其他几个人则在会议室对面的房间里喝茶抽烟。这些人虽然同处一室,却互相缄默不语,看得出大家都在盘算着怎样出招。
过了大约半个钟头,会议室的门打开了,刘卫东从会议室的大门里走了出来,这几个在外面等着的人立即围了拢来,想探个究竟。
刘卫东扭头朝门里看了一下,向大家“嘘”了一声说:“看来他们蛮认真。”
“你报的什么价?”有人问。
“我按每公里二十万元,再加上百分之十五的利润率报的价。低于这个价格我是不会干的。”刘卫东说。
“是不是报高了点?”刚才梗脖子说话的年轻后生说。
刘卫东朝他看了一眼说:“吴金辉,我们自己不要搞得太贱了,低于百分之十五的利润就没多大意义了。”
“还有什么其他的附加条件没有?”吴金辉问。
刘卫东答:“有哇!工程款全额垫资呀!”
吴金辉听后点点头说:“如果全额垫资的话,打百分之十五的利润率也不算高。”
正说着话,春生站在会议室门口叫道:“二号,二号请进来。”
吴金辉应声走进了会议室。
望着吴金辉的背影,刘卫东露出了一丝不易被人察觉的狡黠的笑容。
另外两个等待谈判的人也相视一笑。其中一个对另一个说:“我估计吴金辉这个苕货不会低于按百分之十五的利润率报价的。”
另一个则笑着说:“各人都有自己的算盘,你准备怎样报价呢?”
被问的人朝他挤了挤眼睛说:“天机不可泄露。”
说来也真巧,就在四号刚谈完的时候,陶宝贝开着一辆崭新的本田越野车赶到了村部。他一脚跨进会议室的大门,首先,拱手向在座的村民代表和村委们表示歉意,说:“真是不好意思,一个星期前我就去了广州,当接到春生主任的电话,说要进行竞争性谈判,我就日夜兼程地往家里赶,在湖南境内还险些出了车祸。没有参加抽签,可我不是故意的。”
“你如果再迟半个小时的话,就被取消了谈判资格,好在你现在赶了回来。”春生故意提高嗓门说。
“谢天谢地,感谢大家给了我一个为金银滩老百姓服务的机会。”陶宝贝边捣蒜似的点头哈腰,边从荷包里掏出一包“中华”牌香烟忙不迭地给大家敬烟。
春满接过烟,说了句:“开始吧!”
春生便接过话头说:“陶总,我们的谈判现在开始。”
宝贝连忙说:“开始,开始。”
“你先报个价吧!”春生说。
陶宝贝挠了挠他那已经有些秃顶的脑袋说:“关于村级公路的价格问题,现在是信息时代,因此,没有任何秘密可言。我去年修牯牛滩和荷塘村的路,都是按照每公里二十二万结算的。当然那是去年的事,我们也不能完全按老皇历,得按金银滩的情况定。”
见他说了半天,只是在兜圈子,没有报出实价,雅兰说:“你报个具体价格。”
“这样吧!按每公里二十一万五千元计算行不行?”陶宝贝试探性地说。
“你这个价格不低呀!利润率不低于百分之十。”雅兰说着朝宝贝看了一眼。
宝贝惊诧地说:“看来你这个大学生村官蛮懂行哩!”
“谈不上懂行,可你蒙不了我,因为我学的就是工程造价这个专业。”雅兰说。
宝贝说道:“那我就教头门前不打卖拳了,我这个报价确实有百分之十的利润空间,可我是有综合考虑的,因为我想你们发包方肯定还会有附加条件。”
这时,春生插话说:“是有附加条件,得全额垫资,垫资结算前,按银行标准利率计息。”
得到春生的提示后,宝贝说:“现在问题就出来了,金银滩这十五公里路我要筹两百多万元钱,现在银根收紧,靠银行是不可能全部解决的,得靠民间的高息借贷。按照春生主任说的以银行标准利率计息,我这一块就得倒贴,而且是你们结算得越迟,我就贴得越多。”
“不管怎么说,你仍然有很大的利润空间。”雅兰说。
宝贝:“利润肯定有一点,不然的话我去喝西北风呀!”
这时,李会计已经把包括陶宝贝在内的五个人的报价记录整理出来了,他将报价记录递给春满,春满接过来看了一眼,说:“行吧!把其他几个人都喊进来。”
春生便把在外边等消息的几个人喊了进来,春满朝李会计示意,要他把报价结果宣布一下。
李会计清了清嗓子说:“我现在将金银滩村级公路,竞争性谈判报价结果宣布如下:
一号,刘卫东,每公里报价二十二点二五万元。
二号,吴金辉,每公里报价二十二点一万元。
三号,陈寿轩,每公里报价二十一点八万元。
四号,卢其福,每公里报价二十一点八万元。
五号,陶宝贝,每公里报价二十一点五万元。”
宣布完毕,春满朝大家巡视了一遍,问道:“大家还有什么意见?”
这时,几个村民代表说:没有什么意见,按照事前统一的意见,报价低者得标。
“这已经很明显,陶宝贝同志通过竞争性谈判,取得了金银滩村级公路十五公里的施工资格。”春满说完,带头鼓起掌来。顿时,金银滩村委会会议室里响起了一阵掌声。
竞争性谈判结束的当晚,宝贝来到了春生的家里,他一边将一个塞得鼓鼓囊囊的信封放在茶几上一边说:“感谢大哥的关照,小弟日后定当厚报。”
春生朝那个信封瞟了瞟说:“这个工程下来,恐怕得搞一二十万吧!”
宝贝连连摆手,说:“哪有这么多。”
“我给你算了一下,搞得好二十万要出头。”春生说。
宝贝:“账是这么算,可还得开销啊!”
春生问:“还有什么开销?”
“刘卫东、陈寿轩、卢其福这些人可是都得给钱的哩!”宝贝说。
春生惊诧地看着宝贝:“那都是你的托?”
宝贝点了点头。
春生便一拳打在宝贝的肩上,赞赏道:“真有你的。”
宝贝苦笑道:“我的哥吔!这都是逼出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