立夏一过,一阵阵南风,把那一望无垠的麦子吹黄了梢。不过半个月,就要开镰收割了。
春满蹲在地头,用手捋过一把麦穗,看着又长又壮实的穗子,他的心中就有了一种莫名的激动,他将鼻子凑近那些麦穗闻了闻,似乎就嗅到了新麦的阵阵清香。他做了一个深呼吸,看那样子,完全陶醉了。
是呀!他能不陶醉吗?三十年前,他冲破重重阻力,带领金银滩的农民兄弟们,悄悄地将集体土地分到了户,在荆南大地掀起了一场轩然大波。为此,他付出了代价,曾经几次被关进监狱。但是,他也收获了喜悦,从此,金银滩的农民告别了温饱难保的日子。后来,由于党的农村政策好,不仅取消了在中国施行了两千多年的农业税,而且对农民实行种田补贴,农民对土地的感情,又开始变得深厚起来。
可是,他很快发现:那种一家一户一小块地的耕种模式,现在已经大大影响了农业生产力水平的提高,日益普及的机械化操作起来很不方便,各家种什么品种得不到统一,农业生产的效益始终在低水平徘徊。特别是寰宇集团来到金银滩兴办纺织厂以后,要求建立原材料生产基地,并提出对全县棉农实行订单种植,由金银滩棉花生产经营合作社,向棉农提供订金、种子和技术指导。为此事,他去了一趟省农科院,本是想去找十多年前,曾在金银滩搞过棉花新品种试验的植棉专家王昌智,联系购买棉种的事情。王昌智听了春满的话,连忙说:“那就在你那里建一个棉花良种繁殖试验区呗!”
春满听说要建良繁区,自然很高兴,连连答道:“那当然好呀!”
“但是,得有条件。”王昌智说。
春满问:“什么条件?”
“自然条件我们曾在你们那里搞过试验,那是没有问题的,主要是要提供生产条件。”
“你需要什么样的生产条件?”
“你知道良种繁育,首先得保证纯度。得靠株行圃、株系圃、原种圃进行亲本的提纯复壮。因此,繁育区内必须做到统一计划、统一种植、统一管理,就连施肥、喷药这些生产环节都得统一。”
“我们动员大家按你的要求进行呗!”
王昌智摆摆手:“不行,现在一家一户的生产是搞不好这种科学技术的实验和推广的。我们曾经在几个地方搞过,都失败啦!”
“那怎么办?”春满问道。
王昌智:“办法是有的,那就是让你的那些村民,将承包地租给我们,我们农科院底下有个银宝公司,也就是种子生产公司,由他们来经营。”
“那我们那些村民干什么去?”春满问。
“他们可以到银宝公司去当农业工人,你们自己不是也建了工厂呗!他们可以进工厂呀!”
春满点点头又问:“那租金怎么算?”
“每亩地五百到六百元,种籽销售以后,再拿出利润的百分之十,进行二次分配。”
“打工的工资怎么算?”
“实行定额管理,按量计酬,一般情况下,一个农业工人的年报酬一万元左右。”
“那你生产出来的种子,得给我们棉花生产经营合作社。”
王昌智:“那是肯定的,我在你那里生产的只是原种,还要在更大的范围内,把它培育成良种以后才能推广种植。”
春满:“那你给的良种价格怎么定?”
“比市场供应价每斤低一块钱。”王昌智答。
春满听了在心中默算了一下,按照定单每年金银滩棉花生产经营合作社,得向全县的棉农提供四十万斤良种,这节约下来的也是几十万。这时,一直闷在旁边听他们俩说话的立夏用手指捅了他一下,说:“是个划得来的事。”
春满朝立夏看了一眼,转向王昌智:“搞个意向性协议吧!我们回去好跟村民说。”
王昌智:“这个得老百姓自己愿意。”
“现在,上边也要求我们搞土地流转。”立夏插话说。
“不解决这个问题,中国的农业现代化就难得实现。”王昌智感叹道。
从省农科院返回的路上,立夏跟春满坐在车上琢磨着怎样把这件事促成。
立夏:“这件事是件好事,可怎么操作到位呢?”
春满掏出烟,递给立夏一支,然后,自己也叼了一支,立夏将打火机凑上去将烟点着了。春满吸了一口,说:“土地流转这个事,实际上多年前我们就在搞。一九九八年以后,村里大批青壮劳力南下打工以后,村里一下子大片土地撂荒,为了解决这个问题,我们不是把莲花湖那几百亩地承包给了香荷公司呗!至今还是香荷公司在种植莲藕。”
“对,过去叫转包,现在叫土地流转,只是说法不一样。”立夏说。
“也不完全一样,过去是农民抛荒以后,被迫搞的,现在停征农业税后,种田有政府补贴,没有农民不要承包地的。过去转包的时间短,现在要求时间长。过去转包不分对象,多少都可以,现在则是为了实现集约经营,一般都得向种田能手,大户集中。”
“现在搞流转,我看得定些规矩才行,也得有个平台。”
春满听了说:“雅兰在去广州前,曾经跟我说起这件事,他说村里可以成立一个土地流转合作社,来专门负责这个事。愿意搞土地流转的,把承包地交给合作社,由合作社负责流转或经营。”
“这是个办法。”
“她还说对于流转的土地,要做到三权明确,即:集体拥有所有权,农民拥有承包权,合作社拥有经营权。流转出去的土地不得改变用途,只能从事农业生产,不能改作它用。”
“哎!到底是大学生,就这几句话,把土地流转的核心问题都说到了。我看就照她说的试试。”
“可以。就借这次省农科院建棉花良种繁育基地的机会,或许能蹚出一条路来哩!“
立夏:“回去以后我们就进行动员?”
“还是先找一部分村民代表扯一扯,把代表们的意见搞统一以后,他们就可以起一些带头作用。”
村民代表陆陆续续来到了村部,立夏朝通往春满家的路上望了一眼,嘀咕道:“程支书怎么还没来呢?”
这时,有人说看见春满正蹲在村部后边的麦地里,不知在干什么。立夏立即向村部后边的麦地走去,远远看见春满那一副陶醉的样子,喊了声:“开会的代表都到齐了。”
听见立夏的喊声,春满才回过神来,应了声:“知道啦!”然后,从麦地里站了起来,随立夏来到了村部会议室。
进屋后,春满跟大家打了声招呼,坐了下来。见春满坐下来后,那些正在互相交谈的代表立即安静下来。立夏看了大家一眼,说:“今天把大家请来,开个座谈会。今天的会议,主要是和大家讨论讨论有关土地流转的事。”
立夏的开场白一说,底下就议论开了。
“什么是土地流转?”
“这土地搬也搬不动,怎么流转?”
……
听了大家的议论,立夏向大家作了个要求安静的手势,会场又静了下来。
立夏接着说:“土地流转,简单地说,就是将承包地从原有的承包人手中,转包到其他的人或组织的手中……”
“中央不是一直强调,要稳定和延续家庭联产承包嘛!怎么又要搞土地流转,莫非是政策又变了!”不待立夏的话讲完,有人在底下发问。
立夏笑了笑,说:“不是政策变了。”
“既然政策没变,那搞什么流转呢?”又有人问道。
“这个问题,我来给大家回答。”见大家疑虑重重,春满接过了话头,“大家都知道,我国农村以实行家庭联产承包责任制为标志的改革,已经走过了三十年的艰难历程。三十年来,我们由那种‘大呼隆’的集体化生产,转变为以一家一户为单位的承包经营。这种转变,是符合当时我国农业生产力水平实际状况的,也带给了我们农村巨大的变化。但是,上个世纪九十年代中、后期,由于农民种田负担沉重,我们承包的土地却又成了一个累赘,很多人弃田抛荒,背井离乡外出打工,形成了农村劳动力资源分布的一次大变化。土地承包初期显示出的那种效果,明显减弱。后来,中央又出台了一系列政策,直至取消农业税,实行对农民的直接补贴,才使农村的情况,有了再度好转。但是,随着这几年城镇化、工业化、现代化的不断推进,我们农村又出现了一些新的问题。一是农村劳动力的大量转移,使农业生产资源,特别是土地资源,得不到最好的发挥。一边是那些没有劳动力的农户,为了领取国家补贴在粗放经营,一边是那些种田能手、大户又没有田可种。也就是我们说的,资源没有合理配置。二是随着农业机械化的兴起,一家一户一小块地,根本适应不了。所以说,为了实现集约经营,不断提高农业生产力水平,我们就得搞土地流转。”
听了春满的讲话,底下又引发了一阵议论:
“程支书说的情况是这样的。”
“看来这个土地流转是势在必行的事。”
“那得看怎么个流转法,农民丢了土地还是农民吗?”
……
待大家一阵议论过后,春满回答了大家提出的问题,他说:“我们想成立一个土地流转合作社,专门负责全村的土地流转工作。凡是进入土地流转合作社的土地,集体拥有所有权,承包人拥有承包权,合作社拥有经营权。”
“我们的土地流转给谁呢?”有人问。
立夏答:“一般的流转给种田大户,我们这次主要是流转给省农科院的银宝公司,由他们实行统一经营,进行棉花良种繁育。”
“他们一亩地给我们多少钱?”有人继续问。
“每亩地五百元,另外,银宝公司的种子销售后的利润,再拿百分之十出来分配给大家。”
人们在底下又议论开了,有人说划得来,也有人说划不来的。
“土地流转给银宝公司以后,国家补贴还给不给我们?”这时,有人又提出了一个新的问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