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2章 休论谁痴(1)
纳兰子书抬头,天空宛若碧洗,千里无云,她深吸一口气,阵阵草香扑鼻而来,清新怡人,寒烈的冬天似乎已经过去,春天就要来了。
拢了拢耳侧的秀发,她淡淡一笑,明亮的眸子清澈如汪泉,“年大哥,那件事,我早已经忘记了,也许有过一段时间,我曾怪过你,但相信我,在很早以前,我就已经原谅了你,所以,你也忘了这件事,好吗?”
“子书,如果没有当年的那件事,我们之间,会不会有些什么不同?”
纳兰子书微微一怔,她并不是真正的纳兰子书,所以,她并没有想过会有些什么不同,不过,所以她摇了摇头,“世上没有如果,所以,我并不知道。”
“没有如果么……”微微弯了嘴角,“真像是子书会说的话呢。”
没有如果,所以,他们之间,就连是假设,也没有可能。
“年大哥。”她微微抿了抿唇,“你有什么话,直说便是,我们之间,还有什么不可以说的呢?”
年卓伦看着她的目光,不避不趋,心中如碎石滚过,微微刺痛。
“子书,你可记得,在轩辕非雍之前,你爱的是谁?”他静静地看着她,好看的桃花眸里亮起些温光。
她略略一怔,记忆里有些事情在这一刻变得鲜活。
记得,怎么可能不记得,在轩辕非雍之前,她爱的,是楚式航。
不过,此刻,她有些明白他想说的是什么了,微低下了头,缓缓地开口,“自投水的那一刻,纳兰子书便死了,重生后的纳兰子书,早已忘了前尘旧事,对她来说,她爱的只有轩辕非雍,再没有别人。”
年卓伦静静地听着,脸上尽是悲伤。
早就知道她已经不爱,是的,那一年,他也是不爱的,所以,他才那样的口出恶言,因为不爱,所以就算伤了她,也不觉心痛。
对她,他有的,只是深切的愧疚,可是不知从何时,这愧疚,竟渐渐地变成了他也理不清道不明的情感。
纳兰子书抬头,他俊美绝伦的脸容还有一丝来不及掩去的黯然,心里浅叹一声,她笑了笑,“年大哥,都已经是过去的事了,还提来做什么呢?”
年卓伦垂下头来,深吸一口气,再抬眼时,温和地笑了笑,“子书,你说得对,说起来,我也不知道今天自己到底怎么了,尽说些奇怪的话,子书,你不要放在心上,知道吗?”
纳兰子书笑笑,“当然。”
“还记得在芜雅镇的时候,我对你说过的话吧?”
纳兰子书垂睫低眉,“年大哥说过的话那么多,不知道年大哥指的是哪一句?”
他低笑,她话中之意,他已是明白。
心中落叹一声,“是啊,我说了那么多,多得就连自己也记不清了。所以子书,那些话,你就当我没有说过吧,反正,记不清的东西,倒不如就此忘记,不要记起,更何况,那也并不是什么重要的东西。”
纳兰子书一怔,只觉得一颗心微微堵着,沉默半晌,她抬起头来,眼里清明一片,“年大哥的心意,子书接收到了,也很感激,谢谢。”
年卓伦一阵心悸,不由又望了她几眼,良久,忽地一笑,“有你这句话,就够了。”
视线滑向一边的花草,“时候已经不早,子书,那我先回去了。”看了轩辕非雍一眼,淡淡一笑,“希望他可以早日醒来。”这样,她就不会日夜守护,也就不会偷偷流泪。
摸了摸她的手,一脸宠溺的笑,“子书,既然已经下定决心,就要坚持下去,也许会很辛苦,因为他不知道什么时候才会醒来,但是,如果那便是你想要的,那么我会衷心地祝福。如果难受,也别强忍着,你还有子淮,还有我呢。”
说完,又轻轻地揉了揉她的秀发,转身离去。
她低了眼,心底水波汪涌,鼻尖一酸,眼眶微微泛红。
“谢谢你,年大哥。”她对着他的背影,轻轻地开口。
王府外,纳兰子淮斜靠在墙边,看见他出来,走过去拍拍他的肩,“很久没有一起练剑了,走,陪我练上几招吧。”
黯然的眸光渐渐地亮起,峻墨眉峰蓦然飞扬,他轻舒一口气,眼里尽是释然,扬眉一笑,“好,我正想舒展下筋骨呢!”
那笑容,如拨开乌云后,灿烂的艳阳。
日子一天一天过去,以为生活从此平淡安稳,再不会有什么意外。
除去轩辕非雍还昏迷着这一点,对于目前这样平淡的生活,纳兰子书已经觉得满足。
可是老天似乎总是与她过不去。
早上,来栖急匆匆地走进来,一边嘀咕着,头顶都要冒烟了。问他,也支支吾吾地不肯透露,只是说,“王妃,没什么大事,你安心守着王爷就好,来栖会处理的。”
她听得疑惑,转头去问青蕊,原来是门外有人求见,而那个人,居然是子桑婉。
“小姐,你要见吗?”
“不见。”她拒绝得毫不犹豫,怪不得来栖的脸色那么难看,原来是这么回事。
“可是……”青蕊欲言又止。
纳兰子书叹了一口气,“不见就不见,哪有什么可是。”对于那个女人,她实在是应付不来,也根本不想去应付。
青蕊看了她一眼,飞快地低下头,“方才我听府里的人说,她在门外嚷着要见小姐一面,来栖怕会出什么事,所以坚决不肯让她进来,可是……”她欲言又止。
纳兰子书长长地叹息一声,“她是不是威胁来栖,说如果不让她进来,她就会如何?例如自杀……”
青蕊诧异抬眼,瞪大了眼睛,“小姐,你怎么知道?”
怎么知道?纳兰子书几乎想要笑了,一段时间不见,想不到她居然还是那样,为了达到目的,用尽各种手段,不过此次没有了可利用的人,只好迫不得已地利用自己。
眼也不抬,她小心地吹了吹碗里的热粥,一点一点地喂进轩辕非雍的嘴里,“随她去吧,那是她的生命,若她不珍惜,那作为旁人的我们也没有什么好说的。”
其实当时她心里想的是,那样的人,又怎么可能会去死呢。
可是纳兰子书错了,人有些时候,一旦想要到达某种目的却无论如何也不能达到的时候,会真的做出很多让人始料不及的事。
等到她匆匆地赶去门外,看见虚软地跪躺在墙角的子桑婉,以及她手上那抹殷红的还在汩汩流淌的血时,她心中陡地跳了一下,狠狠地闭上眼睛。
来栖在一旁指点着下人将她架出去,说不要让她弄脏了王府的地方。
而奚夜则现身在她的身前,戒备着看着子桑婉,以防她会突然扑过来对她做出什么事。
开玩笑,这个女人可是害王妃失去世子的罪魁祸首,如此蛇蝎心肠的女人,他怎么可能让她贸然靠近。
“姐姐!”子桑婉见到她,眼睛一亮,不顾正左右架着她的两人,拼命挣脱着,“姐姐,你终于肯见我了。”
纳兰子书别开脸,到了今日,见了她,仍是忍不住地心痛,为她的孩子,为那些过往。这个女人,如果可以,她真的不愿意再见到她。
“姐姐,我知道以前是我错了,我跪求你的原谅,可是请你,请你让我见相公一面,我听说他受伤了,至今仍然昏迷不醒,我真的很担心他啊,姐姐,求求你让我见他一面好不好?求求你了……”
纳兰子书看了她一眼,她手腕上的血越流越多,滴落在地上,一片猩红,触目惊心,而她却浑然不顾,只哀求地看着她。
“来栖,让人将她送回子桑府,要尽快,她的血流得太多了。”交代完这句,她转身便走,再也不看她一眼。
“姐姐!”一声凄厉的叫声响彻云天,纳兰子书的脚步微微一顿,却仍然没有回头,“不要叫我姐姐,我纳兰子书只有一个哥哥一个姐姐,没有妹妹。你还是回去吧,如果你还爱惜这条性命的话。”
短暂的沉默。
显然对于此话,子桑婉也是略怔了一下,似乎没有料到那个清冷的纳兰子书会说出这样的话来,不过片刻后——“姐姐,婉儿别无所求,婉儿只是想见相公一面而已,我不会和你争的,我只要见他一面,然后,我就会走。”她苦苦地哀求。
纳兰子书微微抿紧了唇,垂在身侧的手紧了又松,松了又紧,终于,她转过头,冷冷地说道,“不要再叫我姐姐,还有,不要再叫他相公。”
子桑婉凄然一笑,满眼绝望,“纳兰小姐,叫你纳兰小姐总可以了吧?”她不会叫她雍王妃,那三个字,就算是死,她也不会叫出口。
旁边有人嘴角撇了一撇,多嘴道,“什么纳兰小姐,那是我们的王妃好不好!倒是某人,张口闭口就叫姐姐叫相公,攀什么亲戚关系啊,真是恬不知耻!”
纳兰子书一眼扫过去,来栖连忙缩头回去,一边还小小声地嘀咕,他又没有说错什么,干嘛瞪他啊。
子桑婉似乎也听见这话了,她脸色一白,“纳兰小姐,你还是不肯答应对不对?那我便死在你的面前……”说着,不知道从什么地方掏出一把匕首,往手腕上的伤口处又狠狠地划了一刀,刹那间,血如泉涌。
纳兰子书心中一跳,额头一痛,全身虚软地就要倒下去,一旁的青蕊手疾眼快地扶着她,一脸担忧,“小姐,你没事吧?”
她点点头,脸色却已是苍白,别开眼,不敢去看那鲜红的血,对来栖说道,“来栖,你叫人将她抬进府里吧。”又对着空中叫了一声,“月,你马上去太子府叫御羽过来,就说人命关天。”
说完,避开她的手腕,静静地看着她的脸,“你若想死,我不会拦你,但是如果你要自杀,请走得远远的,不要在雍王府。”
一转身,就着青蕊的手,缓缓地往屋里走去。
头晕得厉害,心更是恶心得难受,那么多的血,一直晃在她的眼前,晕血的症状似乎又来了。
子桑婉承受不住过量的失血,在得到她的允诺后,便晕了过去。
下人们看着晕阙的女子,问来栖,“总管,那怎么办,真的要将这个女人抬进王府吗?”
来栖扁扁嘴,更加委屈,“怎么办,怎么办,我怎么知道怎么办?”嫌恶地看了一眼子桑婉,这个女人阴险毒辣得很,若让她进来,岂不是弄脏了王府?眉峰一横,狠一下心,“不管啦,王妃叫抬就抬吧。”最多等她度过了危险期,再关上门人人喊打好了。
谁叫王爷说过呢,只要是她敢踏进王府一步,就格杀勿论,任凭他们处置,绝不过问。
于是,众人一边救人,一边摩拳擦掌,一副欲欲想试的模样。
轩辕御羽站在门外,纳兰子书瞥了他一眼,“如何?”
“帮她止了血,已经醒过来了。”饶有兴味地看了她一眼,“皇婶,对方可是那个女人,你该不会心软到不但救了她,还让她住在雍王府吧?”
纳兰子书叹了口气,“御羽,你何必调侃我。”
一边撑起身子下床,向门外走去。
轩辕御羽皱眉,“皇婶,你的晕血症还没好,就不要勉强自己了。”
“没事,方才吃了你开的药,已经好了很多了。”
走到几道回廊,看着躺在床上脸色苍白的女子,叹了一口气,“为什么?”
子桑婉强撑着坐起来,苦笑,“为什么?姐姐,你有那么多的人保护,而王府又不是我能踏足之地,如果不是这样,我又怎么可能见得到你?”
“就算见了我又如何,我们之间,没有什么好说的。”看了她一眼,“而且,想必你也不想见到我吧?”
子桑婉摇了摇头,“姐姐,我说过,我不会和你争的,我只是想见相公一面而已,听说他中了毒,至今还没醒来,我真的很担心他。”
纳兰子书抿唇,良久,缓缓开口,“只是一面,见了之后,就请离开。”
子桑婉脸上一喜,“谢谢姐姐。”
纳兰子书闭了闭眼,不语。
奚夜站在门口守着,所以子桑婉只能站在门外,远远地看着轩辕非雍。
“相公。”子桑婉看着躺在床上的男子,乌发散落,脸色苍白,神情安详得似乎就这样沉睡着,再也不会醒来。
扶着墙壁,缓缓地蹲下,泪水涟涟,“告诉我,怎么会变成这个样子,怎么会?”
猛地转头,声嘶力竭,“姐姐,怎么会变成这样?不是说毒已解清了吗,不是说只是简单的昏迷吗,可为什么相公的脸色那么苍白,仿佛……”她咬了咬牙,永远都不会醒来这句话,她硬生生地忍着没有说出来。
纳兰子书抿着唇,不语。
“姐姐!”手指紧缩,墙壁上坚硬的棱角抵住她的掌心,钝钝的疼,可她浑然未觉,一双眼眸愤然地盯着纳兰子书,眼泪无声地滴落。
“听说相公是为了保护你才中毒的是吧,姐姐?”
纳兰子书身子一震,微微低垂下了头。
她说的是实话,她无从反驳。
她微微仰起头,看着那个一脸淡然的女子,苦笑,为什么,为什么只要牵扯到她,相公就会乱了思绪?明明是那样高贵而淡漠的人,明明有着绝顶的武功防身,明明从来都是冷漠待人,可是为什么遇上她,一切都不一样了?
只是因为一个女子,就乱了分寸,变得不再像以前的自己,不但如此,如今竟然为了保护她而受了伤?
表哥说,如果二王爷的计划成功了,那么她就有可能重新回到相公的身边。
她明明那么期待,每天每天,只盼着表哥的好消息,可是等来的,却是二王爷政变失败,表哥深陷囹圄的消息……
更让她震惊的是,相公居然中毒了,且无药可解!
她大惊失色,偷偷地出了府,每天每天地躲在隐蔽的角落里,远远地看着雍王府的人进进出出,慌里慌张。
她的一颗心也跟着紧紧地揪起,后来听说那个女人也中毒了,她暗道老天有眼,那样的女人实在碍眼,活该消失在世上的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