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9章霍曈巧辞说李桓
“算了吧,翼,你再白也不过是小乞丐!”童峥嗤之以鼻,“不管如何,我们不能冒一点点的险,出了差错,你我俱是一个死字,两国也同样血流成河。”
他们说的,为何这样神秘?
“说到底,还是你的错。你风流倜傥魅力无限,竟三天两头在一个花痴跟前晃悠,你没有看到她眼睛里的光?饿了三十天的狼都没有这种吃人的眼神!”被唤作翼的男子继续取笑。
“还说?小心我将你赏赐给她,让你知道什么叫做花痴跟女色狼!”童峥皱皱眉头,伸出手去:“拿来。”
翼装疯卖傻,就是不给,惹得童峥宣布就要出手搔痒痒,他才从怀里掏出一封信,道:“幸不辱使命。”
童峥点点头,将那封信接过来,双手一用劲互搓,掌心飞出万千粉白的小小蝴蝶,纷纷扬扬,有的飞往树梢,有的飞出墙外,有的落在翼惊讶的脸上。
“这可是高枚捏住的霍家把柄,我千辛万苦才得来的,你居然撕了?”翼实在不敢置信。谁手里有了这封信,相当于将霍家老太爷的半条性命捏在手里,童峥居然轻轻的就将它毁了。
童峥不置可否,问他可曾留下记号。
“当然。”翼乐不可支,一想起当时那情景,就忍不住想笑,“我将高玫和他小妾的头发剃了一半,今早起来,高家肯定鸡飞狗跳乱成一团了。”
两人又说了一阵子,童峥挥手让他离去。
“往后别乱跑,这里你来不得。”童峥警告他。
翼一声轻笑,跃上高墙,摆了摆手,纵身一跳,不见了。
那家伙,还是那么自恋!明明是乞丐头,还非得刷得一身白雪雪的,真是受不了他。
他将脑海中翼的身影甩了出去,慢慢走进五福的房间。
绿草本在莹莹哭泣,一听到他的脚步声,马上跪倒在地求饶:“主人,您大人有大量,饶了我吧!往后我只生着一双耳朵,听命行事!”
五福冷着脸望向童峥。她知道他一向冷酷,小时候因为霍昭醉酒毁了两个弟弟,他曾经要杀了霍昭。他是王子,人命在他眼里不过草芥,算不得什么。可就算绿草再卑微,也有喜欢一个人的权利,他不接受就算了,竟要杀了绿草?
“你说过的,你记得。除了一双耳朵,没有眼睛没有嘴巴!”童峥严厉警告她,绿草感激涕零,又砰砰的在地上连续磕了好几个响头,才慢慢爬起来。
童峥目光一斜,绿草赶紧行个礼,跑了出去,回到隔壁自己和青葵的房间里去了。五福要她在这里陪睡,不过防着童峥,今晚,说不定五福就要被吃了。
童峥转眼见五福依旧连若冰霜,心中一片苦涩,便问:“你没有话说?你不问霍家怎样你的大少爷怎样了吗?”
五福并不回避他的恼怒目光,反而将脸抬起来,道:“我问了,你会答吗?”
“之前不会,是因为一切未定,但是今天,一切已经雨过天晴,霍老太爷不愧是霍老太爷,李桓不愧是李桓,霍曈不愧是霍曈。”他说完,径自走到桌子边,拿起白瓷壶,倒了一杯冷水,自己喝了。
五福听他话里意思,霍家已经逃过大劫,不由心花怒放,笑盈盈的走到他身边,道:“这水冷了,喝了不好,我另外给你换过一壶吧。”
她伸手拿过白瓷壶,将里面的水倒在了旁边的花盆里,另外拿起暖炉上的白铜大水壶,重新将白瓷壶灌满了,才给童峥倒了一杯水,双手奉给他。
童峥嘴角一翘,道:“五福,福小姐,今天,我才算喝了平生第一杯你亲手倒的水。托霍家的福!”
他来来去去多次,五福总是冷冷淡淡的,的确从来没有请他喝过一杯茶。
五福脸一红,劈手又将那杯水夺回去,童峥快如闪电,将那杯水送到了嘴边,微微歪着头,像是嘲弄,又像是挑衅,见五福没有动作,叹口气,道:“抢来的水总是格外甜。”一仰头,一饮而尽。
两人的动作实在太暧昧,如同打情骂俏,五福觉察如此,退后两步,低声问:“他们究竟如何?”
童峥上前一步,俯身在她耳边说了两句,五福又惊又喜,半信半疑地仰头问他:“真的?”
“真的。李桓这老狐狸,果然不是一般的老狐狸!”
不过五天,峰回路转,霍家所有不利的指控忽然都消失了,其中扭转这一切的关键人物还是霍家的对头,李桓。
据童峥所言,李桓打了极漂亮的一仗,赢得朝野一致赞赏——举贤不避亲,洗冤不避仇,连皇上都说不得什么。
霍家重复了十年前的一幕,陷入困局,眼看大厦将倾,满朝文武惴惴不安,不知该站在那一边,生怕押错了宝。
皇上命令代理左相李桓彻查霍家之事,特别嘱咐他秉公办理。
那李桓领着众人,不过数天,便将一切查个水落石出。
先查明白的乃是霍昭侮辱少男残害人命案。
本以为悬梁自尽的昭华公主面首五郎,原来偷偷买房隐居于二十里的郊外,与一女子双宿双栖。被押上公堂时,他还醉意醺醺,指着堂上正坐的李桓一个劲地斥骂,抖出许多昭华公主的私隐。李桓大怒,下令掌嘴五十,将他打得哭爹喊娘,脸上肿得如同一个猪头,才发送给昭华公主,让她自主处置。
紧接着,另有一个与五郎面貌极其相似的少年击鼓鸣冤,上堂禀告,他就是当日的“死者”。
他本是个浪荡儿,酗酒好赌,当日不顾母亲妻子反对,将家中仅存的三两银子拿去赌博,欠下赌债百两,被逼卖妻鬻子,母亲又恼又怒,一头撞死在堂前。他为了偿还赌债,设下圈套,要讹诈霍昭银两,特意假装被他的马车撞伤了。霍昭二话没说,马上送他去大夫那里救治。没想到市井泼皮癞头四,在大夫处见他貌美,色心大炽,竟逼着行那苟且之事。他执意不从,反被癞头四打伤。多亏了霍昭及时回转,教训了癞头四,又赠他银两回家葬母赎妻。
待他送母亲灵柩回乡下埋葬后重返京城,才发觉恩人霍昭给癞头四诬告杀害了自己,赶紧过来击鼓鸣冤,还说如果诸位大人不信,可以请帮他治病的大夫、霍昭车夫及其邻居、妻子、赌场老板等人作证,也可以唤癞头四当场对质。
李桓命令将众人请到,一一询问,连那少年身上的伤都验过了,并无可疑。那癞头四磕头不止,连连求饶,道自己猪油蒙了心,只为受了霍昭教训,怀恨在心,听说霍家失宠,以为只要诬告霍昭,官府一定会不问青红皂白判霍昭有罪。
五福只作没有听到,叹息道:“连我都觉得不可信,舅老爷那么精明的人,又怎会看不出?皇上又怎会相信?”她深知霍昭为人,那个少年想必不过寻了个面目相似的人来顶缸罢了。在他眼里,人命不过如草芥。
童峥摇摇头,道:“错,他们要的只是人证物证,能够塞得住悠悠之口的借口而已。至于是真是假,是事实还是巧合,有谁理会呢?落难时落井下石的多,东山再起时水顺推舟的更多,不过都是揣摩着上意行事。”
霍晔之事,更是简单。
不过是他手下一个老幕府晚节不保,打着他的旗号,借以敛财,所得三千两银子,租了一所房子,买了几个俊仆美婢,养了一个小妾。
那两位外官,承认当时一应收受的都是老幕府经手,所谓霍晔卖官也是老幕府亲口所言,并无其他证明,也未见过霍晔出现。
李桓又传召了老幕府的邻居、同僚、买卖房子的牙子等人,人证物证俱在,连那老幕府的小妾都召来,审讯明白,最后发放官卖。老幕府没收所有家产,杖八十,流放三千里。
霍昭无罪释放,官复原职。
霍晔用人不察,削官一等,减俸一年。
完全是十年前的旧事重演。
五福心中一凛,此事大有可疑。难道李家与霍家之间,达成了不可告人的协议?否则,以李家的一向作风,为什么不穷追猛打反而帮助霍家?
她又送上一杯温水,继续追问,童峥并不正面回答,反而说起了霍明。
被责延误军情抗旨违命的霍明到了公堂,不跪而立,一手撕开胸口衣裳,让众人看他在东北大战中留下的三处创口,至今未愈。
他又破口大骂李桓老狐狸大奸大恶,一味催促出战,只让他打仗不给钱粮,众位将士出生入死,浴血奋战,吃不饱穿不暖,勒紧腰带打仗。
李桓大怒,同样骂他当年兵败西北被囚敌国三年,回来后升官发财本是皇上极大的恩典,他不仅不思忠君报国,借着东北平叛大肆捞钱,简直一肚子坏水,吩咐拖下堂去,打他四十大板,打死了最好,皇上追究起来,自己一应负责。
霍明将胸口拍得砰砰响,道里面都是忠肝义胆,不信的话拿刀来剖。
李桓连连冷笑,吩咐取刀来,让众人见识下他的忠肝义胆或者狼心狗肺。
“来啊,来啊!老子就让你们这群整日坐着长肉的肉包子们看看,什么叫做将军!”霍明毫不退让,睥睨着李桓,继续叫嚣:“你家老太爷当年气死,你不反思自己为人子者不当之处,反而将这笔账算在我们头上,拿我们替老太爷偿命?你们老太爷一世英雄,竟生了你这样一个熊包儿子,你们老太爷在天之灵,也为你羞愧!”
李桓一拍惊堂木,吩咐将霍明按倒,自己亲自提刀来剖。
其余陪同审理的诸位大人吓得魂飞魄散,或格或拉,纷纷出言劝阻,只怕李桓一时冲动,惹下天大的祸事来。
五福听见童峥这样说,想想二老爷那不可一世的嚣张,心中一乐,同时也暗自奇怪,二老爷虽然立功无数,做事时时小心,为何这次竟如此放肆?
她见童峥说得豪气横生,眉飞色舞,目光中大有得意,暗暗蹙紧了眉头。这件事情能完美解决,只怕跟童峥关系很大,或者说,他是幕后黑手。
众人劝阻,李桓大怒,拂袖而去,竟进宫禀告皇上景炅,道那霍明辜负皇恩,仗着点滴功勋,咆哮公堂,炫耀伤口,所做作为,根本不像一位将帅,又道他侮辱先父,诬陷自己克扣军饷粮草,自己左右为难,定他的罪会被人说借机报复,不定罪何以明国威严国法?
公堂上的一切早有人禀告了宫内。
景炅见李桓怒气冲冲,当下好言安慰一番,末了还是委派他去审查,同样还是那一句——相信他会秉公办理的。
李桓怏怏出了宫,回到刑部大堂,将霍明再提出来,直接吩咐打他四十大板,以治咆哮公堂、侮辱朝臣之罪。
霍明只嗤嗤冷笑,挨了四十大板,没有一声叫唤,临了还道:“这四十大板算得了什么?比起前方战士不是战死而是饿死冻死,我这不是冤枉,反而占了便宜!”
李桓亲自下堂,搀扶他起来,恭恭敬敬作了一个大揖,道:“大将军忠心报国,不惧生死,世人皆知。将军入狱,西北东北为大将军鸣冤的折子如雪片飞来,皇上也晓得了,命令好好惩办懈怠军务粮草的官员,还大将军一个公道,还前方将士一个公道。”
此言一出,堂内震动,连霍明也大感意外,扑通一声跪倒请罪。
“大将军休得如此,你我同朝为官,文武不同,俱是报效国家,报效君上,何必如此?”李桓也跪倒,还了礼,两人一笑泯恩仇。
五福听得津津有味,不觉时间飞快,手中捂着的茶壶渐渐冷却。
童峥突然逼近,脱下身上的锦袍,吓了她一大跳,身子一缩,双手抱在了胸前。
童峥只是轻轻地将锦袍披在她身上,又坐回对面,促狭地眨眨眼睛,道:“你以为我是李岳襄?”
见五福脸上一片黯然,他默默无语,拔下一根簪子,去剔了剔灯芯。
火焰晃了晃,摇曳不止,陡然暴涨,房内一亮。
“夜很深了,你歇着吧。”他忽然起身,径自离去。
“是你安排的,对不对?”五福紧跟在他身后追问。
“不,是你们霍家四爷。”
四爷?霍曈?那个比自己还小一岁的霍曈?镇日只知道拖着大少爷去胡闹的霍曈?他如何扭转这一切?五福简直不敢想象,那个顽皮无赖的四爷,竟在举家惶惶的时候,能够出面主持一切。
她还想追问,童峥已经转过身来,举掌制止了她:“其他的不必问,问了我也不会说。你知道得越多,越危险,别忘了李家还对你虎视眈眈。”
五福停住了脚步。他说的不无道理。
在床上躺了许久,她依旧毫无困意,脑子里还是想个不停,年纪小小的四爷,如何能将三位老爷救出来?
而此时的童峥,也同样想着霍曈。
那小子,不可貌相!将来绝对是个劲敌!
一向以为他是个喜欢吃喝玩乐的纨绔子弟,没想到霍家存亡的危急关头,他竟单人匹马直接上李府,与李桓谈判。
当时的童峥,正躲在李桓书房,准备搜寻李桓的把柄,突然听到脚步声,轻轻一跃,躲在横梁上。
门开后,李桓进来了,一个蓝衣男仆抱着一个包裹,紧随其后。
待男仆一开口,童峥心中诧异,来的竟是霍曈。这小子早前因为带霍子琳去醉红楼饮花酒酿成大祸,被霍家老太爷锁在祠堂中读书,很久没有露面了。
霍曈也不客气,开门见山,笑一声,叹一声。
李桓冷着脸,听他说话。
霍曈慢吞吞地道:“霍曈先恭喜李大人富贵荣华,繁盛如春花。”
李桓颇为得意地捻着下颌稀稀落落的胡须,微笑不语。
“一夜春风来,千树万树梨花开,但是春花盛开迅速,衰败也迅速,相比尊府老太爷在世时,实在不能不令人扼腕叹息!”霍曈话锋一转,李桓脸上的笑意瞬时无影无踪,怒气渐生:“小子太无礼!”
梁上的童峥却暗暗点头称是。来也匆匆,去也匆匆,李桓虽然恼怒,心中必然已经有所触动。